唐有根對於江氏,總歸是多少有些瞭解的,畢竟生活在一起三十多年了。 平日裡,一些瑣碎的家事兒,唐有根不想過問,也不會過問。在唐有根的記憶中,他的爺,他的爹,都是不管這些瑣碎的事兒的,唐有根覺得都是小事兒,沒有什麼大不了了。哪怕責罵媳婦,那也是婆婆在管束媳婦,也是爲了家和,“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唐有根也不好斥責江氏,而幫着媳婦說話。
今兒個,唐有根看着院子外圍着的村民,後腦勺隱隱作痛,他多年來辛辛苦苦維持的老唐家的聲譽,毀於一朝之間。唐有根現在想的是如何補救,如何給親家一個說法,讓村人也知道老唐家仍然是父慈子孝的。
“你別再撒潑,送你回孃家那確實是我老唐家不厚道。既然不願意,那就以後讓老大家的當家,你也好好過過清閒日子,燒香唸佛,收收你的性子,免得丟了我老唐家的臉面。”
唐有根毫不留情地對着江氏說着,江氏對管家看得比誰都重要,一聽唐有根拿這說事兒,倒也不再鬧騰了。唐有根轉頭看了眼唐大海,看着唐大海仍然是木木訥訥的樣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唐有根不禁嘆了口氣,這兒子可真是不會看眼色,本還想指着他說以後再慢慢算分家,那這臉也不會攤在鄰里面前了。唉……
唐有根多次看了唐大海,但是唐大海一直死盯着地面,連喚他都好似沒有聽見一般。唐有根實在無法,這兒子自從分家,心眼也多起來了,不實誠了啊,各爲各家了啊。在方老太太的催促下,唐有根讓人請了族裡人和里正,老唐家開始了第二次分家。
小河村本就不大,沒有多大一會,便都到齊了,里正還帶來了筆墨紙硯。
“大家活兒也都瞧見了,我家也就那麼大的地兒,這屋子也就越來越不夠住了,實在沒有辦法,就先想着將老二家的先出去過過,這不也沒有正式分家,今兒個趁着親家也都在,這不就麻煩各位,幫忙見證一下了。”唐有根讓江氏將家裡的茶葉拿出來,江氏雖然有些不情願,倒也只是嘀咕幾聲,也再蹦?了。
“大侄子,我前些日子還聽着說你就分了兩畝薄田給老二家,想着你還越老越糊塗了,本想來訓你一頓的,今兒個才知道原來是還沒有分家啊,倒是不知情的瞎傳了。”唐有根的二叔開口說道,唐二叔也是族中最老的一輩了,唐家族人都很敬重他。
“嗯,看來還真是瞎傳了,唐有根,咱也不客套了,你就說下怎麼分,我也可以立個文書,你們家老二就單獨立戶了。”里正喝着茶,慢悠悠地說着。
“那行,我也不多說了。有八畝上好水田,十畝中等水田,十六畝薄田,一頭牛,五間大瓦房,20只雞,三頭豬,其他就是些傢什了,農具我也分一套出來。”唐有根細細地數着,分家了,家就散了,唐有根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
“嗯,大侄子,那你想怎麼分,你說怎麼分就好了。做爹的支持分家,誰敢有意見,你多怎麼分就好,旁人也不會有異議。我們都只是來見證的。”唐二叔雖然說着誰都不會有異議,那也只是針對唐有根的三個兒子媳婦。如果太過了,村人看不下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只是唐二叔覺得,既然唐有根叫了那麼多人,倒不會不公,唐家的臉他還是要的。
“我和老婆子都還在,我就想着就分成四份,等我們去了,再由他們兄弟分。上等水田就一家兩畝,薄田一家四畝,至於中等水田,就一家兩畝,我和老婆子就多兩畝。再給老二家的一套農具,還有5只雞。其他的就不分了,要用得上牛,就過來牽去好了,豬過年殺豬的時候來分點。”唐有根想着,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這份家業,眼見着要分出去了,幸虧也只是老二家的分出去。如果這時候,夏竹知道唐有根心裡怎麼想的話,肯定會說上一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不家門”。
方老太太只是坐在椅子上,悠閒地喝着茶,好似壓根就不關她的事兒,她只是來喝茶的。惹得江氏狠狠地瞪着方老太太,不過人家方老太太還是在喝着茶。
院子外的村人說着唐有根分家也算公正了,以前原來是還沒有分啊,今兒個纔剛剛分,本來就說嘛,唐有根是個明白人,怎麼會虧了自個兒的兒子呢。
“大海,因着你三弟的孩子還小,就先把你分出去了,就8畝水田,5只雞,一套農具,其他的等我們倆個老了你們三兄弟再分。你看這樣分,你能接受嗎?”唐有根轉頭對着唐大海的方向,耐心地詢問着。
唐大海愣愣地擡起頭,雙眼通紅,死瞪着江氏,雙手握緊了拳頭,青經暴起。唐大海看了一眼他的四個孩子,一個個都擔心得望着他,淚痕未乾。唐大海在這一刻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遂擡起頭,看着唐有根,堅定地說道。
“爹,8畝田,我就要我家現在耕種的2畝薄田就好。只是想請娘,對着里正,對着族人,對着那麼多的鄰里,給我,給我這一家子一個說法,我不想我這一家子永遠地擡不起頭來。我是你的兒子,沒錯,責罵了也就責罵了,但是“克母”這個惡名,我背不起,也不能背。我的四個孩子都還小,他們的路還都很長,都只是剛剛開始,我是你的兒子的同時,我也是四個孩子的爹。我既然有了他們,我哪怕沒有能力讓他們吃好穿好,但是他們一輩子的名聲,我不能只是因爲我的娘,而讓他們一輩子擡不起頭,不能挺直腰桿子。爹孃,他們也是你的子孫,求爹孃成全。”
唐大海“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下去。“爹”,“大海”,一家人哭作一團,無妄之災。
饒是鐵石心腸,也不由地心裡泛酸。唐大海不善言辭,很多時候都只能看到他默默地在地裡勞作的身影,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永遠地低着頭朝着那一片土地,不停歇地勞作着。有時擡頭看見路過的村人,也不會靦腆地叫上一聲,村裡人都早已經習慣了他的寡言。而今兒個,看着他直挺挺地跪在那,沒有絲毫地退縮,硬漢子也有了他要守護的人了,至少這一刻他或許也是幸福的吧。
“你!我是你娘,沒有我哪有你的幾個小畜生,哪他們跟我比,我呸!想要我跟你賠罪,就算我死你也別想,我又沒有做錯什麼,哪怕就是我錯了,那又能怎麼樣,你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違揹我的意思,已經是不孝了。想我幫你正言,想擡起頭做人,你就算跪死在這兒都沒有用!”
江氏看着這平日裡,“三腳踢不出一個屁來的”的二兒子,居然直挺挺地跪在那,敢威脅她,氣得她差點倒仰,好你個唐大海!老孃辛辛苦苦地把他給生下來,爲了幾個小畜生敢忤逆我。
唐大海狠狠地磕了一個頭,擡起頭來,“兒子不孝,求爹孃成全。”呂氏也“撲通”一聲地跪下了,四個孩子筆挺挺的站在那,噙着淚,但始終沒有跪下,一點打算跪下的意思都沒有。在這唐家老宅裡,受盡了委屈,嘗夠了冷眼,想起來只有憋屈、憋屈、無盡的憋屈。
夏竹看着自個兒的爹孃跪在那,心裡痛的不可抑止。夏竹知道自個兒的爹甚少有堅持的東西,“孝道”是他的堅持,所以不論唐老太太如何對他責罵,哪怕是對他的孩子苛責,唐大海總能在轉身間便將一切地委屈和不解忘卻,或只是藏在心底,慢慢地遺忘。
而今兒個,唐大海那般決絕,只爲了他的四個孩子,他生命的延續。想來今兒個,他唐大海只是一個人,“克母”罵了也就罵了,他也只能受了,但是想到他那乖巧懂事的孩子,哪怕是忤逆爹孃,唐大海也做了,“不孝”他也願意背。
“好你個唐大海,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老孃當初生下你來就應該掐死算了,免得你這會兒來氣我,威脅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這是不孝啊,看老天何時收了你去。你個挨千刀的。”江氏越罵越順口,不帶重樣的。
里正早已聽得皺着眉頭了,這唐老太太不顧着自個兒都在這屋子裡,就混不吝的,一點兒情面都不給。這唐有根,也是越老越糊塗了,由着這婆娘在這撒潑,也不覺得丟人。這地兒還是少來來,沒的心裡貼堵。這唐大海這一家子也真是倒黴,可憐人吶。
唐二叔作爲唐家長輩,對於侄媳婦,還是個撒潑的侄媳婦,沒個辦法。唐二叔倒喚了唐有根幾聲,無奈人好似沒有聽見一般。人老了不中用了啊。唐二叔很想立馬擡腳走了,只是走了,這唐大海一家子今兒個這虧是不咽也得嚥了,唉,家門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