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的從天上落下,讓夜晚的瓦崗山變得更加陰森黑暗。
瓦崗山谷外最高的一處崖頂上,由柳裘親自帶領的五十名好手潛伏於此,緊緊的盯着面前黑沉沉的原野。
他們輪番守在這裡已經三天了,派出的人終於在瓦崗山的東南方發現一隊敵人,約有一千多人,裝束非兵非盜,看不出是哪裡的人。
“我總覺得不對,這些人怎麼會三天之後才找我們這裡?那些被派出的探子雖然被我們殺光了,但具體方位他們也應該知道,”羅藝低聲說道,“除非,先前來的人跟這些人不是一路。”
柳裘凝望着漆黑的暗夜,這個問題他也早想到了,那日突襲的黑衣人被激憤中的聶小川全部殺死,並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他仔細的搜查他們的身體,沒有發現任何明顯的標誌,所有的人都做好了敵人立刻來襲的準備,卻一直等到現在。
“誰在第一道埋伏哪裡?”柳裘突然想起來這個問題。
一陣奇異的低沉的響聲傳來,羅藝來不及回答這個問題,低聲道:“來了!”
黑暗裡似乎不少的人慢慢的摸過來,沒有任何照明的工具,偶爾有樹葉被踩斷的聲音,也被雨聲淹沒了,如果不是他們一路上暗伏着哨崗,這樣被人悄無聲息的攻進來,將是多麼的危險。柳裘等人都屏息靜氣,勁箭都搭在弓弦上,耳裡聽着偶爾一聲鳥鳴傳達的信息,進入第一道陷阱了,大約五百人了,沒有弩箭武器。
他們這趟共布制了三道防線,分別是長約一丈,削的尖尖的並排埋與土下的木牆,只待敵人一踏上就會被活活刺穿,隨即就是灑滿松脂油的斜坡。而最後一道,就是居高臨下,又有山石掩護的柳裘等人,等那些福大命大穿過這兩個鬼門關的人到來。
羅藝的話音剛落,轟隆一聲,響起一陣慘叫。顯然走在最前方的敵人踏上了木排,他們似乎並不知道會有陷阱,一時間混亂不堪,有更多地人被木排穿透挑起來。
隨着伏兵的一聲招呼,山上帶着火焰的箭齊發,不管射在敵人身上,還是地上,轟的一聲,燃起一片大火。這個時候哪一方也不再潛伏了,撕開臉開始廝殺,一時間殺聲震天。
柳裘等人驚愕地看着原本該輪到他們伏擊地敵人。被斜刺裡跳出地十幾個截住了。通天地火光中。一個個騎着馬。手中地大刀切菜瓜般不斷揮下。
“小川和連翹怎麼都出來了?”羅藝不解地問。
“殺吧!再不殺一個也沒了!”秦叔寶急不可耐地跳起來。將手中地弩箭扔下。抓起長槍用略帶稚氣地童音喊殺着衝下去柳裘親自帶人追擊逃了地敵人十幾裡。全部斬獲之後才返回山寨。這一戰他們不僅斬獲敵人衆多。而且得到了許多武器。並且從那些敵人地兵營裡搜得數十匹戰馬以及糧草。而他們地傷亡不過十幾人。多麼令人開心地戰績。由此一舉奠定了他們瓦崗山寨在這個地區地地位。
可是。並沒有多少人開心。因爲再多地勝利也無法挽回茯苓地性命。
柳裘經過連夜地審訊。得知這些人是天鴻地軍隊。他們一直奉命在原北齊地境內剿殺北齊餘衆。聽說蒲山郡公佔山爲王。便前來圍攻。並沒有想到山寨已經易主了。
所有地信息都表明。這些人只是誤打誤撞地過來了。並不是特意針對大葉國地餘衆、柳裘或者聶小川。
柳裘的眉頭都凝結在一起了,這樣看來,到底是誰地人突然的冒出來射死了茯苓?意外還是特意的安排?
這個瓦崗山的確算是個桃源仙境,後山一小瀑布,經過接連幾天的大雨,水勢迅猛。柳裘已經在這裡坐了半日了。一面傾聽着水聲,看着四周的美景。一面想着這些問題。
接連派出的探子都回稟沒有再發現敵人,瓦崗山真的能夠安寧了麼?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透過眼前一人多高地茅草,看到聶小川慢慢走過來,望着濺起無數玉珠的小瀑布發呆。
她的臉色在陽光的映照下,白的透明,眼裡佈滿血絲,眼珠很少轉動,一舉一動都帶着遲鈍,自從確認茯苓迴天無力之後,她就變成這樣,連翹一直哭了三天,而她至今還沒又掉一滴眼淚。
所有的人都不敢擡頭看她,他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如果早些讓他們走了,茯苓肯定不會死,所以整個瓦崗寨的人都陷入難以言語的自責中。
柳裘看着聶小川,想到自己,在得知緋色死了之後,他也是這樣,痛苦地都哭不出來,眼淚全部迴流到體內,翻江倒海地衝擊他的靈魂。
聶小川並沒有看到他,此時就算柳裘站起來,估計她也看不到。
柳裘正考慮着要怎麼樣安慰她,一個身影又出現了,這次是連翹。
連翹地精神看上去好多了,臉色又恢復了那種健康的紅潤,眼神也靈動起來,只是看人的時候,會帶着不自知的憂傷,無法抑制的憂傷。
“我給你熬了粥,去吃點好不好?”連翹站在聶小川的身後,輕聲問。
聶小川哦了聲,並沒有動,連翹似乎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坐下來望着瀑布發呆。
柳裘有些不安,覺得自己是在窺探她們悲傷的心靈。
“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我們還要活下去對不對?”連翹突然又開口了,她輕輕咬着沒有一絲血色的下脣,脫下鞋子,將白皙的雙足伸到濺起的水花中。
聶小川就在這個時候轉過身,看着她,慢慢說道:“你哥哥用生命證明了他還愛你,你感覺怎麼樣?”
柳裘打了個寒戰,聶小川向來是平和近人,但沒想到說起傷人的話來,竟然能那麼的直達要害。
連翹睜大眼睛。淚珠連串墜下,聶小川深深嘆了口氣,坐在她身邊,“我們能傷害的,只有最在乎自己的人。”
“我從沒想過要哥哥去死,如果可以。我寧願死的是我!”連翹哭道,淚水很快打溼了眼眸。
這一點聶小川最有感觸,她拉住連翹的手,開始安慰,並且收回自己說地話,連翹搖搖頭,並不迴避因爲自己造成茯苓無辜死去的事實。
“爲什麼好人總是不長命呢?”連翹將頭靠在聶小川的肩膀,幽幽的說道。
“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黑暗,壞人因爲明白這一點。所以順應了黑暗的規則,而好人總是用美好的眼睛看待四周地一切,所以。面對危險的機率就要高出很多。”聶小川慢慢說着。
連翹還從沒聽過這樣的說法,忽閃這大眼睛,問:“那我們都不要做好人了!”聶小川露出一絲微笑,雙腳輕輕拍打着瀑布下方行成的一小池水,“壞人雖然活得順利,但不一定幸福,好人雖然在這個世上步履維艱,但時刻充滿歡愉,與其在煎熬中長壽。還不如在快樂中死去,質量永遠都比數量重要。”
她這一番話,說的連翹似懂非懂,坐在一邊的柳裘鬆展了緊皺的眉頭,聽着悅耳的水聲想着自己活得是不是快樂。
“我想,茯苓在天堂一定很快樂。”聶小川仰起頭,眯着眼睛看飛揚的水花在陽光下七彩交織,合着水珠,她地眼淚終於慢慢的流下來。
柳裘呆呆的望着自己地手。緋色在另一個世界會不會快樂,一定不會吧,死在自己敬愛的嫂嫂算計中,死在自己的親哥哥手下,還有對無辜孩兒的愧疚,她一定是腐骨灼心的痛苦。
“柳大哥,是小川讓你想起傷心事了?”
聶小川的聲音驚醒了柳裘,他有些慌亂的擦拭掉眼角的淚水,掩飾的一笑道:“可是不大哥故意偷聽你們姑娘家地談話的!”
聶小川微微一笑。盤腿坐在他的旁邊。連翹已經走了,山寨裡還有許多事等着她處理。茯苓不在了,連翹就成了大葉國人的主心骨,這讓她根本沒有時間再去悲傷。
感覺到柳裘有些奇怪的眼神,聶小川衝他一笑,“讓柳大哥擔心了,我沒事,只是那幾日想自己靜一靜。”
柳裘點點頭,臉上帶着真誠的關懷,“小川不要強迫自己,該哭的時候就要哭,我一個大男人還時不時哭兩聲,何況你一個水做的姑娘家!”
聶小川咧咧嘴想笑,卻沒笑出來,嘆了口氣,怔怔望着柳裘道:“大哥,相信天命嗎?”
柳裘一怔,不知道她爲何問這個,想來還是爲茯苓的死難過,於是拍拍她地肩頭,沉聲道:“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子不語怪力亂神。”
聶小川牽強的一笑,嘆了口氣,遲疑一刻說道:“有人曾說過,我是個掃把星,接近我的人都會有厄運,看來,也許……
不待她說完,柳裘就喝住了,瞪眼道:“富貴在天,生死有命,豈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
聶小川嘿嘿一笑,忙岔開話題,柳裘於是將這些日的事件安排一一講給她,現今大家的意思是讓她做寨主。
聶小川搖搖頭,看着柳裘道:“大哥對以後有什麼打算?”
柳裘有些訕訕的一笑,“還能什麼,吃飽飯好好活着唄。”
“大哥騙我做什麼,你跟李大哥每日座談到深夜,該不會只是研究怎麼種糧吧。”聶小川淡然道。
自從柳裘第一次聽李靖提及這個生存的良地時,她就知道,柳裘那大丈夫建功立業的野心蠢蠢欲動了,再加上一心想要推翻北周,爲國復仇地李靖,這兩個人很快就制定了將來發展地目標。
柳裘咳了聲,看着聶小川道:“說起來也真奇怪,小川比我小了十幾歲,可是老哥我一點年齡差距也感覺不到,倒好象咱們是同齡人一般。”
聶小川撲哧笑了,算起來,自己先在也有三十七八歲了吧,可不是跟他差不多,口中卻道:“大哥是說我老了?”
柳裘哈哈大笑,忙道:“哪裡哪裡,小川青春靚麗真是花一般的時候!誰要能……
說到這裡戛然住口,忍不住輕輕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聶小川知道他要說什麼,臉色也是一暗,茯苓死亡那一刻地場景又一次浮現在眼前,讓她的心跳停滯。
柳裘悔恨的只想咬自己的舌頭,突然想起剛剛收到李君的信,忙拿出來道:“我都忘了,你家兄弟的信。”
聶小川接過來,看到李君的幾個好消息,尤其是他已經成功的策反了鄭譯,相當於卸掉了楊堅的一條膀子,雖然目前以竇毅爲代表的一黨依舊處於下風,但前途已隱隱可見光明。
“你這個兄弟可是不一般,竇毅那老頭子可是個狡猾之輩,竟然能哄得他如此信任。”柳裘顯然已經看過,看到聶小川臉上顯出一絲喜色,忙趁機誇獎道,“告訴他,咱們瓦崗寨全力以赴的支持他,將來跟楊堅公開打仗時,咱們當前鋒!光想想就夠痛快的!”
聶小川心中一動,根據前世所知的演義,這瓦崗寨最終投靠李唐,並且爲李唐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雖然現在的瓦崗寨還沒什麼勢力,但有李靖以及柳裘這兩個一文一武的人在,總有一天會異軍突起的,到那時在這個時空裡,對於李唐的建立必將起到同樣重要的作用。
只是,戰爭這件事,對於她聶小川來說,實在是很殘酷的不能接受的事。
柳裘看出她的念頭,捻鬚說道:“小川,以戰止戰是自古以來的不變法則。”
聶小川看向他,這個道理她也知道,書上見多了,但真的身處此地,那種慘烈的場面真是難以面對。
“現如今天下混戰,民不聊生,漠北突厥對我中原大地虎視眈眈,我中華漢室的那種威望消失殆盡,自從聽了李兄弟的話,我越發覺得,該是出來一個新聖人及早統一天下,於天下於萬民都是幸事!”他顯然已經接受過李靖演說的洗禮,說着,興致高漲,神情大震,雙手一拍,“如果茂和我有幸見證這個過程,扶住明主,並且能親自參與一統天下的征戰中,該是多麼痛快的事!也就不枉活這一世!”
想來這天下的男兒們,骨子裡都有這種征戰四方建功立業的夢想,一說起來就熱血沸騰,雙眼放光,聶小川苦笑一下,她實在不覺得這樣的事有什麼可激動的。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爭,可不是浪漫的事。
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慘叫由不遠處傳來,打破了這個美麗安寧的清晨。
柳裘與聶小川同時站立起來,看向陡峭而又叢林茂密的一直被他們視爲天然屏障的後山
柳裘雙手緊握,沉聲道:“不好,怕是有敵人由那裡來了!”
雖然後山谷被視爲最安全的地方,但爲了安全起見,聶小川還是建議在哪裡安置了一個流動的哨崗,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哨崗會這麼快起到作用。
是什麼樣的人,竟然能從懸崖陡壁的地方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