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銀拿不準筱雨的意思。別說秦銀了,就連筱雨自己也不大明白自己這會兒想要做什麼。
她只是不甘心就這樣放過陳氏,人都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要不做點兒什麼,似乎也不符合她有仇報仇的性子。
當然,她不會對陳氏如何。京城這地界,有點兒什麼殺人放火的事兒都瞞不住,她還不至於鬧這樣的新聞出來。
或許她只是惡趣味犯了,想要藉着秦銀來懲戒陳氏一番,讓她自己品嚐一下兒子同她離心的苦楚。
如今這般想來,秦招福一家還當真是四處分離。落到這樣的地步,不能不說還是挺慘的。
筱雨不許秦銀上桌吃飯,秦銀怕忤逆筱雨,今後真的就得不着一口飯吃,也就只能餓着肚子等在院子角落裡。
秦招祿有些不忍,小聲同筱雨說,讓人餓肚子也不是長久之計。
筱雨回道:“爹,少吃一頓又餓不死,讓他餓着也好長點兒記性。爹你就是平日裡都由着他,才讓他以爲可以賴着我們一輩子。我可先說好了,我再是供他吃喝,也只到他十五歲。多大的人了還待在家裡吃現成,他不害臊我還嫌丟人呢。”
秦招祿尷尬地笑了笑。
長虹伸手去抓碗裡的排骨,筱雨眼尖,拿筷子朝他敲了過去。
“吃飯沒點兒規矩,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桌子,跟誰搶食兒呢?”筱雨訓他道:“你又不是不會用筷子,好好吃飯,別弄些小動作。”
長虹委屈地撇撇嘴,乖乖放下排骨,收回手不斷在手背上撫着。
筱雨也不瞧他,繼續吃她自個兒的。
宋氏嘆道:“你弟弟還小,說他便說他,打他做什麼?”
筱雨眼皮子都沒擡:“習慣要從小就養成,我們如今不是在鄉下,這些習性該改還是得改。等大哥回來,說不定今後需要注意的地方更多。爹不清楚這其中的關係,娘你總該清楚吧。”
宋氏苦笑一聲:“娘知道……娘只是覺得,長虹還小……”
“他也不小了,能跑能跳也懂道理,娘別拿他當小娃娃看。”
筱雨看向因心生悶氣而不斷扒着白飯的長虹,好笑地夾了塊排骨給他。
長虹一頓。
筱雨出聲問道:“你說,姐姐方纔打你那一下,打對了還是打錯了?”
長虹擡頭愣愣地看着筱雨,又瞅了瞅碗裡的排骨,有些不情願地道:“打對了……”
“那你知道你錯哪兒嗎?”筱雨又問道。
長虹聲音越發小:“我不該……在那麼多人都要夾菜的桌上,直接伸手抓。”
筱雨點了點頭,話拉得老長:“那你記住了嗎?下次還會不會這樣?”
“不會了。”
長虹乖乖地點頭,扒了排骨小心地啃着。
筱雨笑看着宋氏道:“你看,娘,他自己也知道錯的。我打他那一下他也沒白挨。”
宋氏無奈地搖頭,笑道:“是是是,也就你能治得住這小子。”
一頓飯吃得溫馨,飯後大家也是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宋氏和羅氏一邊聊着今日聽的戲一邊收拾桌子,羅氏笑得一臉燦爛,今日她可真是出了一口怨氣。
潔霜帶着幾個弟弟妹妹玩兒,最小的小泥巴性子內向,不怎麼說話,只跟在潔霜身後,表情怯怯的,卻一直面帶微笑。
院子另一角落,秦銀已經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筱雨朝他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挺狠的?”筱雨抱了雙臂出聲問道。
秦銀不搭理。
也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性子,明明是個混混地痞型的人物,但對着秦家的人,他卻幾乎不怎麼講話,顯得沉默寡言。但筱雨知道他其實十分機靈,那會兒大房一家還沒散的時候,他存在感不怎麼強,最喜歡做的就是東瞅西望,每到別人家裡去他必定會垂涎別人家的東西。
也正因爲他這點,筱雨一直都不怎麼看得上他。
雞鳴狗盜之輩,也不值得她花心思。
說他人壞吧,但其實嚴格說起來,他對秦家也並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可說他人好吧,他也的確不是個好人。
此人好吃懶做,得過且過,對未來沒有一個最基本的規劃,如今就像張狗皮膏藥一般,甩都甩不掉,讓筱雨十分頭疼。
可偏偏他這年紀也不算大。
筱雨自認爲沒有那個義務把他往正道上引,她跟他除了堂姐弟這麼一個羈絆之外,還真談不上有哪怕一絲半點的感情。他是好是壞,是正是邪,跟她委實沒關係。
但在這血緣親情最爲重要的古代,即便她不管,身爲秦銀親叔叔的她爹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進一步說,這不還是她的事兒嗎?
每每一想到這一環節,筱雨就只覺得厭煩。
“不答話?”筱雨輕笑一聲,伸腿從附近勾了條小凳,在秦銀身前三步遠的地方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倒是想問問你,你究竟清不清楚你爹孃從前幹了些什麼混賬事兒?”筱雨又問道。
秦銀腮幫子鼓了鼓,仍舊沒說話。
“不說話是吧?”筱雨道:“我記得我說過,你既然不說話,那這張嘴留着也沒意思,飯以後也甭吃了。你當真不出聲兒?”
秦銀鼻翼翕動,過了會兒方纔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知道又怎麼樣?又不是我做的,難道怪我?”
筱雨挑了挑眉:“這的確也怪不着你,你又沒摻和你爹孃的惡行。”筱雨道:“可你也得聽清楚想明白了,我也從來沒有因爲你是秦招福和陳氏的兒子而爲難你。”
秦銀“嘖”了一聲,對筱雨這話表示了鄙夷。
筱雨倒也不惱,道:“你覺得我如今這般對你不客氣,是因爲將對你爹孃的恨轉移到了你身上,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筱雨道:“你不妨想想,你大哥,你姐,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你再想想你。你們兄弟姐妹三個,誰值得我不計前嫌對你們好了?”
筱雨往前傾身:“再倒過去想想,當初三叔四叔可都是站在你爹那邊兒的,可爲什麼現如今,我對三叔一家還挺客氣?說白了,不是因爲什麼血緣親情,他們要是爲人不好,我壓根就不會搭理。你命苦,沒攤上個明白的爹孃,你自己也不爭氣,爹孃都拋下你走了,你也不上進些。我嘗試拉過你,你記得嗎?你爹死那段時間,你偏要去鎮上那地方做小廝,誰勸你你都不聽,如今要賴誰?”
秦銀臉上有些意動。
筱雨撐直腰道:“你家就只剩下你一個,你兩個叔叔再壞,也不至於害你吧?這對我們也談不上好處,誰閒得沒事兒做針對你不成?到京城後要跟地痞混混攪合在一起的是你,我們也算仁至義盡了,每日還供你一日三頓吃喝。你不懂感恩倒也罷了,我們也沒期望你講良心,所以也不會寒心。但未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自己總得有個譜。不然你活在這世上,那也不過是糟踐糧食,還不如早些去地下給你爹賠罪呢別忘了你當初可是死活都不肯給他送葬,讓你爹走得孤零零的。”
秦銀抱着膝蓋縮成一團,筱雨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對他有沒有用處。
但她能說的也就說到這兒了,她對秦銀走回正途並沒有抱太多的希望,她只希望他在今後的日子裡可以不要給秦家多添一些額外的事端。
“除此之外,便是你娘跟你姐姐的事。”筱雨頓了頓,又問道:“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的不想跟她們一起生活?”
秦銀搖頭。
“那你給我聽好了。”筱雨說道:“待會兒你娘跟秦元寶來,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們,今後你就當沒這個娘和這個姐姐,秦家大房就剩你一個,你要同她們永遠斷絕往來。”筱雨問道:“聽明白了嗎?”
秦銀微微一怔,半晌他出聲問道:“爲什麼?”
“不爲什麼,你就只有兩個選擇。”筱雨冷聲道:“要麼你跟着她們從我秦家離開,以後同我們秦家劃清界限,將來你們即便是餓死街頭,我們也會視而不見,當不認識你們。要麼就照我方纔說的,你跟她們徹底斷絕關係,我還承認你是秦家的一份子。別的不說,你十五歲之前,我會繼續給你一口飯吃。記住,是十五歲。我沒有那個耐心養你一輩子,你想存活下去,自己出去找工做,掙糧米和銀錢。”
秦銀抿着脣,目光遊移不定。
筱雨淡淡地笑了:“你平日在家裡雖然悶不吭聲,但你人精明機靈,我還是知道的。你也得知道,你是男人,話說出口便要說到做到。你要是反悔,沒人會再信你。當然,你在秦家也絕對呆不下去。”
筱雨湊前一個身位:“你可以憑藉着我爹和三叔對你的一絲不忍之心隨意揮霍,但你也要清楚,我有上百種方法,可以把你趕出秦家,也可以讓你消失得無影無蹤。在你爹孃那樣很的算計下我都能活到現在,還過得比從前好了不止一星半點,我有沒有本事,你就該清楚了。”
筱雨伸手輕輕拍了拍秦銀的肩:“好好掂量,留給你思考的時間不多了。”
筱雨回頭看向院門,片刻之後,暗衛帶着陳氏和秦元寶叫門進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