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氏並沒有待太久,她見筱雨似乎沒有多少精力應付她,便叮囑了她幾句,讓她注意身子,便離開了。
赫連氏走後,筱雨方纔仔細想了想自己得知赫連氏前來探望她後,自己的所有心態和舉動。
她很驚奇地發現,她竟然覺得赫連氏是個“不速之客”——她雖然沒有將赫連氏同邱氏、邢氏相提並論的想法,但無疑的,筱雨面對赫連氏也是十分謹慎。
楚彧的事情,筱雨不說知道全部,那也知道十之七八。楚晉之和顏氏比她知道得更少。
赫連氏,怕是連十之一二都無從得知。
她想起進府這段日子以來,楚彧談及赫連氏的時候很少。但談到赫連氏的時候,也不見他有太多感情的流露——即便赫連氏在他還年小的時候曾經撫育過他。
或許楚彧也覺得,祖母乃楚國公府堂堂的國公夫人,卻護不住兒子與孫子,這讓他難免心有芥蒂。而即便楚彧回府,也不見她對自己孫兒展現多少親近。當然,兩人新婚時,赫連氏送的些禮,這些物質上的東西都可以忽略不計。
那麼,筱雨就不得不思量赫連氏今日來她這兒探病的目的了——
她對自己的親孫子都不見有多少關切,怎會突然關注起她這個孫媳婦來?
筱雨心中藏着這份疑問,仔細地想了想赫連氏的舉動。
大概,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吧——
赫連氏之前並不太過親近自己的親子,對大老爺和二老爺也沒有任何刁難的地方,楚老公爺百年之後,也只三個兒子來爭奪爵位,無論是繼子還是親子,赫連氏都佔着長輩的名分,任誰都不敢苛待她。
只是老公爺突然傳了爵位給楚晉之,赫連氏或許心憂楚晉之的身體撐不了多久。
楚晉之若是有個萬一,承爵的自然只有楚彧這個兒子。
所以——祖母今兒來瞧她,是在爲將來做打算了嗎?
筱雨有些不敢往下想,因爲無疑的,再往下想,她或許會把祖母整個人都給否定掉。
而在這之前,她已有了下意識做出的行爲預兆——對赫連氏的突然造訪,她吩咐了身邊的人要注意在赫連氏面前說話的言辭,她還戴上了一副假面具,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了仔細的斟酌,對赫連氏沒有幾分真心接待。
她下意識的撒謊,已證實她不信任赫連氏的事實。
筱雨嘆了口氣,問送赫連氏離開的叢媽媽道:“祖母回去了?”
“回了。”叢媽媽點頭:“老太太走得慢,一路上還一直關切地問五奶奶的事。”
筱雨凝神:“問我的事?問我什麼事?”
叢媽媽輕聲道:“問五奶奶喜歡穿什麼樣式的衣裳,喜歡什麼顏色,愛聽什麼戲,喜歡什麼薰香……總之就是打聽五奶奶的各種喜好,奴又不能不答,便撿了些回了老太太,別的奴便說,五奶奶都喜歡。”
筱雨皺了眉頭,思索後問道:“你怎麼同她說的?”
“奴只說,五奶奶喜歡月白色,平常不怎麼聽戲,對衣裳沒太多講究,至於薰香,五奶奶也甚少薰香……總之奴說得也不甚準確。不過吃食上老太太問得細緻,說五奶奶病了,定要滿足您口腹之慾,說問明白了您喜歡吃什麼,她好讓廚房多做些,也讓您高興。奴便說,五奶奶您喜歡吃核桃酥。”
叢媽媽說着望了望筱雨的臉色:“奴這般說……可是有什麼不妥?”
筱雨搖搖頭:“我也沒什麼特別愛吃的不愛吃的,只是剛好今兒老太太過來,你端上來一碟核桃酥……這般說,倒也沒什麼錯處。”
叢媽媽應答赫連氏倒也算得體,沒透露給赫連氏有關於筱雨的一些私密情況,這讓筱雨很滿意。
下人僕役都離開後,筱雨又思量起赫連氏的用意。
打聽清楚她的喜好,然後便可以投其所好麼?
筱雨搖了搖頭。
日子波瀾不驚地又過去了兩日,鳴翠再次來到楚國公府,言說扈三彎之事。
只是筱雨沒料到的是,鳴翠來尋她,卻並不是因爲扈三彎尋上了南平侯府,找南平侯府的麻煩而惹禍上身。鳴翠前來找她,是因爲扈三彎做了決定——他要入仕途。
鳴翠憂慮地道:“姑娘,三彎生性衝動,他這次言之鑿鑿說要站在高位,整垮南平侯府,也不知道……”
筱雨訝異地張口道:“三彎叔要入仕途?”
“嗯。”鳴翠點頭,嘆道:“他是這般說的,還說要來尋你,讓你幫忙指條明路。我是瞞着他來這兒的。”
鳴翠頓了頓,道:“三彎有些個本事,這我也是知曉的。只是他多少有些恃才傲物,他若真的打定主意,倒也沒有什麼。我就怕他入了那道門,又控制不住自己,倒給引薦他的人尋麻煩……”
鳴翠嘆道:“三彎要尋姑娘相幫,姑娘也只能是找宋家兩位爺幫忙。只是我曾聽姑娘說過,宋家兩位爺如今也沒甚實權,也無意爭權奪勢。若真引薦了三彎,三彎爭強好勝的,反倒不好……”
筱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鳴翠考慮得很全面。扈三彎若是到她跟前來說,她定然不會不幫。可她若是幫,也只能做到這一點。別的她還真沒什麼辦法。
筱雨思考了會兒對鳴翠道:“放心吧,我見了三彎叔,會和他好好談談。”
筱雨頓了頓:“你安排一下,明個兒未時三刻,你讓三彎叔在藥膳樓等我,只說是我有事找他,不必同他透露你今兒來這兒的事。”
“可姑娘你不是在臥牀休養……”鳴翠道。
“那只是個幌子。我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府,那也不是什麼難的事。”
筱雨淡淡笑了笑,拍拍鳴翠的手:“無須擔心。”
鳴翠這才點點頭,忽然又微微紅了臉,道:“我還、還有一件事要同姑娘說。”
“哦?什麼事?”筱雨笑問道。
鳴翠臉上的喜悅遮掩不住:“我、我有喜了……”
“真的?!”
筱雨驚喜道:“有身孕了?”
鳴翠點頭:“嗯,才診斷出來的,這才一個半月……”
筱雨忙拉過鳴翠的手仔細摸了摸,笑眯眯地道:“不錯不錯,很有力的喜脈。”
鳴翠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段日子很清閒,吃喝不愁的,我還以爲是自己胖了……只是那個本一貫規律,這次卻遲了好久,所以才起了疑,去醫館瞧了大夫,果真……”
鳴翠笑道:“我肚子裡這個若是男孩兒,等將來姑娘生了小公子小小姐,定讓他好好保護他們。”
筱雨點頭:“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別反悔。”
“自不會反悔。”
鳴翠臉上兩朵紅雲,看得筱雨十分欣慰。
“當初我的決定沒錯,瞧你現在,多麼幸福。”
筱雨笑望着鳴翠,拉着她的手輕聲說道:“三彎叔性子瞧着大大咧咧,但人格外心細,他做你的夫君,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如今他願意去奔個前程,我覺得也有你和你肚子裡這個孩子一部分原因,並不完全是因爲二當家。往後你要多體諒他,讓他回家後能有個窩能安心睡覺。再有,我也得跟你提個醒。”
筱雨定定地看着鳴翠道:“三彎叔一旦入了仕途,和同僚出入風月場所、收受上官和平級同僚贈與的歌姬舞姬,這類事在所難免。逢場作戲你不必理會,三彎叔自有決斷,只要他身心並不背叛於你,這種事你也完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果,他真的對某個女子生了感情,那你就要早作決定。”
鳴翠微微張口,半晌道:“姑娘的意思是,讓我先下手爲強?”
筱雨搖頭:“傷人性命這種事,我不贊同你做。除非那女子十惡不赦,否則不到萬不得已,你手上不要沾了血。我的意思是,若真有那一天,你不要怨憤恨妒,那往往讓一個人的心整個都扭曲了。你要做的是,是及時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不要讓自己變成一個悽婉哀怨的怨婦,也不要讓自己成爲一個心狠手辣的毒婦。你要時刻謹記着,你是他的正室嫡妻,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都越不過你去的,你和他的兒女是嫡出,他若向同僚朋友介紹家眷,也只能帶你出席——”
筱雨微微頓了頓:“你更不要忘記,若受了委屈,你也是有孃家的人。我這兒,永遠是你的港灣。”
鳴翠眼眶微微紅了,輕輕抽噎了一下。
筱雨笑嘆道:“好了,我也就是說那麼一嘴,或許這些都不會發生呢?三彎叔的爲人還不至於會委屈你,你也放寬心,再過幾個月可就是孩子他娘了,再要是哭鼻子,可是要被人笑話的。”
鳴翠羞窘地瞪了筱雨一眼:“誰讓姑娘說這番話,讓我忍不住想哭……”
筱雨拍拍她的手,兩人又閒聊了幾句,筱雨念着她也不能來太久,不然扈三彎可要發急找人了,便讓叢媽媽小心送鳴翠回去。
次日,筱雨稍稍裝扮了一下,辦成一個容貌普通的丫鬟,去了藥膳樓。
扈三彎已經等在那兒了,倒是將往日粗莽的形象都收了起來,衣裳穿得規規矩矩,臉上也是整理了一番,瞧着倒真有幾分儒雅文士的味道。
筱雨去換了衣裳,卸了脂粉,去見扈三彎。
剛要上二樓拐角時,樓上跑下來一個稚齡幼童,隨即有一青衣男子跟着跑下來,喊道:“瑞兒,別亂跑!”
那瑞兒眼瞧着剎不住腳,要從樓梯上翻滾下來,筱雨當即伸手攔住他的身形。
而當她扶住孩童擡起臉時,那方纔呼喚孩童的男子竟是失聲驚叫:“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