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初霽在繪製地圖,楚仍舊在努力加強與各貴族長老之間的溝通。
筱雨的任務也比較重要。
她讓郭嬤嬤去請了陌大人。
避開了旁人,筱雨請了陌大人落座。
筱雨對陌大人很有好感,陌大人也將筱雨引爲知己。
“聖母尋我來,可是有事要吩咐?”陌大人笑問道。
筱雨笑道:“沒有什麼事。尋大人來,難道就不能是單純的想和大人聊聊天?”
陌大人當即道:“自然可以,不知道聖母想要聊什麼?”
話題不能切入地太早太急,要是這樣的話,目的性就太強了。
筱雨笑着請陌大人飲茶,一邊道:“上次和大人還沒聊個盡興,今日我精神挺好,便尋大人聊聊天,也不拘聊什麼。”
女人的話題,繞不開丈夫孩子,從這一處下手,陌大人很快就和筱雨熱切地聊了起來。
這期間阿悛前來斟過一次茶。
陌大人望着阿悛離開,看向筱雨問道:“聖母還打算一直將那孩子帶着身邊嗎?”
筱雨輕輕點了點頭。
陌大人嘆道:“這孩子已經被選爲了到時候會爲我王殉葬的牲人,聖母還讓他繼續在身邊伺候,可是想要救他一條性命?”
筱雨笑了笑,並沒有回到陌大人這個問題,倒是問她道:“大人,可是弦客大人尋你說此事了?”
“這倒沒有,不過上次遇到弦客大人時,他有提過一次。”
陌大人頓了頓:“阿悛那孩子的確無辜,但弦客大人既然有所吩咐,我也不敢不從。”
筱雨喝了口水,輕聲說道:“陌大人,若是我執意不將阿悛交出來,會怎麼樣?”
“啊?”陌大人有些驚訝地擡頭看向筱雨,想了想道:“之前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例子,畢竟不過只是個奴隸,誰又會在乎一個奴隸的死活。不過……”
陌大人輕聲道:“若是聖母堅持不讓阿悛那孩子成爲牲人,阿悛應該能保住一條性命。但……”
“但保住了他的性命,就會多一個奴隸代他成爲牲人,對嗎?”
筱雨輕聲問道。
陌大人面有不忍,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王若是定員,執意要三千人陪葬,數目自然不能有誤。”
筱雨緩緩吐出一口氣:“西嶺史上,就沒有不用奴隸殉葬的帝皇嗎?”
“沒有。”陌大人回道:“最少的,也有一百人殉葬。那一年西嶺天災不斷,帝皇自認德行有虧。”
筱雨心裡暗罵,現在這個西嶺王更是德行有虧他害大晉百姓,就是大罪!
“阿悛的事,我會斟酌。”筱雨忍了忍氣,對陌大人道:“若是弦客大人問起,只管讓他來找我要說法。”
陌大人嘆道:“阿悛能得聖母相護,也是他的福氣。他本就有西嶺血統,自當不該這般殉葬。西嶺史上雖然也有皇族殉葬的例子,但多半都是犯了大錯的,這樣的孩子……太殘忍了些。”
這並不關乎是否犯罪,這是制度的問題。難道換個垂垂老者殉葬就不殘忍了嗎?筱雨並不這麼覺得。
筱雨和陌大人之間展開話題就是從西嶺的葬制開始的,聊到這個也十分順理成章。
筱雨就勢提到了西嶺王登西的事情。
“隨我們一起來西嶺的人裡有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前日他去給我王診過脈。”筱雨提到了當日的事情。
陌大人點頭笑道:“這件事我也知道,那位醫者第一次去中央大殿的時候,我還碰到過你們。醫者走在前,聖母在後。”
筱雨笑道:“沒錯,就是那次。”
“最近那位醫者每日都會去中央大殿,請我王喝藥。我王昨日還曾提到,說醫者醫術卓絕,對醫者甚爲誇讚呢。”
“比起聖醫來,可能還要差些吧。”
筱雨微微垂了垂眼,陌大人卻是頓了頓,方纔道:“若要我說,醫者的醫術應當遠遠在聖醫之上。”
筱雨不置可否。
“我王的身體,這兩日是否有些起色?”筱雨笑問道。
陌大人點頭:“我王會對醫者倍加稱讚,自然是因爲醫者所制的藥對他的身體有極大助益。”
“哎。”
筱雨便故作嘆了一聲。
“聖母緣何嘆息?”陌大人奇怪地問道。
“我王身體是否好轉,單從表面上看,似乎是的。”筱雨搖了搖頭:“但是,其實也不真是如此。慕容先生診脈後不敢將真正的情況說給我王聽,怕他遭受打擊。”
陌大人頓時一驚:“聖母的意思是……我王的身體並不好?”
“我王無病無災,但架不住老邁。”筱雨言道:“若是生了病,聖醫自然也能治。聖醫既然不能治,恐怕也是真的沒辦法挽救了。慕容先生也不過只是減輕我王的痛苦罷了。”
筱雨頓了頓,道:“這種感受我們可能還無法體會,待我們也老了,興許就知道這種感覺了。”
陌大人頓時輕嘆一聲。
“可是……”她望向筱雨:“醫者自然是沒有和別人說,大概也只有聖父聖母知道。但聖母,爲何卻要告訴我呢?”
筱雨頓時笑道:“你是統管整個聖域內部的‘大管家’,我王的飲食起居也會經過你手。你知道這件事,心裡也能有些底。”
筱雨嘆笑道:“慕容先生說,雖然是在減輕我王的痛苦,但也並不能替我王延續生命。之前聖醫大概也說過類似的話吧?我王……也快要登西前去陪同佛祖了。”
陌大人輕輕點頭,感激道:“多謝聖母轉告我這件事,今後我會更加註意我王的身體情況。”
筱雨道:“陌大人不用這般說,要說起來,我還是希望我王能夠多活一些時間的。”
筱雨看向陌大人道:“畢竟,這樣的話,那些奴隸也能多活一些時間了。”
陌大人有些難過,抽了抽鼻子,道:“聖母仁慈,也是我西嶺之福。”
筱雨低了低頭,嘆道:“其實說起來,也並非只有這麼一個原因。我也還有些私心。”
筱雨用飽含信任的眼神望着陌大人,輕聲道:“我王能活一日,我們的日子也能過得相對平靜一日。聖子年紀還小,要是我王登西之後,他便坐上西嶺帝皇之位,對他並不是一件好事。”
陌大人張了張口,不待她出聲寬慰,筱雨便緊接着說道:“畢竟我們是從異國而來,聖子的血統也並不那麼純正。要是有人以此做文章,在我王登西之後,質疑聖子承繼帝皇之位的資格,我們恐怕無從抵擋。”
“……不會的,聖母不用焦慮。”陌大人柔聲道:“聖子乃是我王在世時,通過成佛柱與佛祖言談,定了的帝皇之身,帝皇之位只能由聖子端坐,其他人都沒有這個資格。”
“話雖是這般說,但我卻始終不能放下戒心。”
筱雨輕聲道:“大晉有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陌大人不這般想,不代表所有的西嶺人都不這般想。”
筱雨說到這兒,忽然站起身,轉移到陌大人的深淺,雙膝跪坐了下來。
這也不能完全算是向陌大人下跪。因爲西嶺似乎還保持着先秦時代的利益,大家多半都是席地而坐,跪坐便也成爲了西嶺人慣有的姿勢。
但筱雨這一舉動卻是讓陌大人吃了一大驚。
她也趕緊站了起來,和筱雨面對面跪坐着,伸手要去扶筱雨,慌亂地道:“聖母這是做什麼?”言語和行爲中有不解和慌亂。
筱雨按住她的手,面色嚴肅地看着她,道:“陌大人,在大晉,跪天跪地跪父母,下跪是一種極爲鄭重嚴肅的請求。今日我有一件事要請陌大人答應,向陌大人下跪,以顯示我的誠意。”
陌大人略有動容,忙道:“聖母有什麼吩咐只管提便是,何苦下跪……但凡我能做到的,自然都會做……”
“陌大人先聽我說。”
筱雨仍舊面色嚴肅,一本正經。
“陌大人也是母親,自然也知道作爲一個母親的心情。聖子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打從他出生,不管他將來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他首先都是我的兒子。”
陌大人連連點頭。
筱雨道:“之前和陌大人說的那些猜測,您雖然覺得不大可能,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王登西,想必也就在一兩年之內了,我若是不未雨綢繆,將來若有人對我兒子不利,豈不是要坐以待斃?”
陌大人額上微微出了汗:“聖母要我做什麼,您直說便是。但凡我能做到的……”
“我自然不是爲難大人之人。”筱雨淡淡地輕笑了一聲,道:“我請求大人做的也很簡單。您既然是整個聖域的‘大管家’,聖域當中很多人都是您的人。我不求別的,只求若有一日,真有那樣的情況出現,在我求到您面前的時候,您能看着我們同爲母親的份上,給我開一扇方便之門。”
“聖母的意思是……”
筱雨輕聲道:“我的意思是,到了不得不逃離聖域的時候,還請您能幫忙,助我們離開。”
陌大人深吸了口氣,道:“聖母放心,若是有人違抗我王的命令,要對聖子不利,我便是拼盡全力,也會護得聖子安全。您的要求……不用求我,我也會辦到的。”
筱雨心裡鬆了口氣,感激的拉住了陌大人的手,道:“謝謝,您是一個好母親,您的子女也會爲您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