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福沒料到筱雨的動作,躲避的時候便慢了一拍,肩膀頭被刮擦了些。筱雨這時候也是餓着的,自然也沒多大力氣。
只是秦筱雨自來便是性格靦腆的孩子,當着長輩的面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忽然對着秦招福發狠,秦招福自然也有些膽顫。
“你做什麼打我爹!”
秦招福的女兒元寶叉着腰,她只比筱雨的妹妹潔霜大一歲,卻整整比潔霜高了半個個頭,瞧着便有些彪悍:“堂姐你反了天了,竟敢對長輩動粗!”
筱雨話都不跟他們再多說半句,掄起木棒又揮舞了過去,指着院子大門口只惡狠狠地說了一個字:“滾!”
倚在堂屋門口的悅悅吃驚地半張着嘴。
院子外的村人對着院子裡的幾人指指點點,看向秦招福的眼神裡都帶了鄙夷,秦招福多少還是要點兒臉面,心知今兒自己這侄女兒是不好惹的,想必是餓心慌了膽子也大了,等明兒再來跟她說田地的事兒也成,一直待在這兒村裡人又要說些閒話了,這對自己可不利。
秦招福便甩話道:“大伯不跟你個丫頭片子計較,明兒大伯再來跟你說事兒。”
說完便要拉着自己女兒元寶走。
筱雨冷笑一聲,木棒握在手裡緊了緊,看着秦招福父女兩人背朝着自己往外走,二話不說上前就扯了秦元寶的辮子往後狠拽了下。
“啊!”
秦元寶當即慘叫一聲。
“臭丫頭,你做什麼!”
秦招福趕緊心肝寶貝兒地將秦元寶攬在懷裡,怒視着筱雨,筱雨將手縫裡的幾撮頭髮往地上一揚,挑眉道:“大伯不跟我這個丫頭片子計較,那是長輩對小輩的仁慈。可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我可不能放過欺負我妹妹的丫頭片子。誰讓元寶揪我妹妹的頭髮?扯她幾撮頭髮算便宜了她。”
筱雨望向秦元寶,見她眼裡有了懼怕,心中滿意,皮笑肉不笑地對她說:“元寶妹妹,下次可不要再讓我見到你欺負我家的人,否則可不是幾撮頭髮那麼簡單。”
秦元寶愣愣地看了筱雨半晌,忽然“哇”一聲哭着跑了出去,秦招福趕緊在後面追,追到半途還不忘惡狠狠的朝筱雨盯回來,放狠話說:“死丫頭,你給我等着!”
秦招福父女離開了,這熱鬧也就算是看完了,院子外邊的人紛紛散了。悅悅這時才進了屋來,將籮筐給放下,俯身抱起筱雨兩歲的小弟長虹坐在了長凳上,看着筱雨欲言又止。
筱雨只對她輕輕點了個頭,徑自去燒水洗蘑菇,另外拿了幾個果子淘洗乾淨交到大弟、小弟和妹妹的手裡。
大弟仍舊是蹲在牆角,筱雨將果子給他,他也只是愣愣地接過。筱雨握着他手腕將果子湊近他嘴裡,他纔開始動口咬了起來。
悅悅擦了長虹臉上的淚,抿了抿脣,輕聲對筱雨說:“筱雨啊,雖然我跟你說,別讓你一直受你大伯欺負,可是也沒想到你發怒起來……還是蠻嚇人的……”
悅悅說話有些怯怯的,望着筱雨的神情也有一抹忐忑,想必是從未見過筱雨如此,心中有些畏懼。
筱雨對她略笑了笑,說:“沒辦法,我要是不狠些,我就沒力氣了,到時候趕不走他們,吃虧的不還是我們姐弟幾個。”
“真難爲你了……”
悅悅心疼地看着她,再依次看了筱雨幾個弟妹,抹了抹眼睛,好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對筱雨道:“我自己私下存了點兒錢,不多,也就兩錢銀子,湊合湊合也能夠你們姐弟幾個吃半個多月了,我這就回家給你拿去。”
悅悅說完,就將長虹抱到了筱雨懷裡。得了果子的長虹這時啃果子啃得很歡,小嘴吧唧吧唧的,眼睛被淚水洗過之後顯得也別晶亮。
“……謝謝你,悅悅。”
筱雨想開口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這時候的她的確很需要幫助。
悅悅搖搖頭,拍了拍她的肩,出門回家拿銀子去了。
蘑菇湯煮好了,家中幾個姐弟吃得一乾二淨,潔霜這才輕聲開口問筱雨:“二姐,我們什麼時候能吃饃饃?大伯要是再上門來怎麼辦?”
筱雨將她的散發別到耳後,愣了半晌才說:“有姐在,不怕。”
沒過一會兒悅悅便又回了來,小心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鄭重地遞給筱雨道:“都是些零散的,別掉了。”
筱雨低着頭接過,又輕聲道了句謝。
悅悅搖頭,輕嘆一聲說:“你也是個倔脾氣,家裡都揭不開鍋了也不跟我說,要不是今兒我見你去禁林,我還不知道你家裡已經到了這樣的境地。這錢你收着,好歹撐過這段時間,什麼都比不上人的命重要。”
筱雨點了點頭,望向悅悅道:“你這份恩,我記在心裡了。我以後有了銀子,立馬就還你。”
“我不急的,這是我存的私房。”悅悅不好意思地道:“咱們女孩子總要嫁人的,嫁了人以後還是要有些錢傍身心裡才安穩。反正我嫁人還早。再說,咱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你有困難,我要是不幫,我還算是人嗎?”
筱雨面上點頭,心裡卻很是複雜。
連溫飽都無法保證的家庭,借了銀子可什麼時候能還上……
悅悅又陪着筱雨說了一陣話,瞧着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辭,說還要回家幫她娘料理家務。筱雨送她出門,轉身回來看屋裡的三個弟妹。
村裡人說筱雨的娘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其中有個佐證便是筱雨幾兄妹的名字。像筱雨大伯秦招福,他給自己三個兒女取的名字就是金子銀子元寶,村裡其他人的名字也比這好不到哪兒去,取賤名的更是大有人在。只筱雨幾兄妹,名字跟大家都不一樣,好聽,詩意,有寓意。
晨風,筱雨,初霽,潔霜,長虹,名字都是筱雨娘取的。
一提到秦招祿家的五個兒女的名字,村裡人都會說上一聲好聽,可這讚歎聲中難免夾雜着“哎呦鄉下小子丫頭的取那樣的名兒顯擺地不行”這類的酸話。
“二姐,天要黑了……”潔霜走過來拉着筱雨的袖子,可憐巴巴地望着她:“二姐,我又餓了……”
筱雨輕輕點了點頭,拿了五個銅子兒,將悅悅給的一包銅錢給收好,叮囑潔霜說:“看着哥哥和弟弟,二姐出去一趟。”
筱雨去了村裡的秦二毛家。
秦二毛家境殷實,在秦家村裡也算是富戶了。他比筱雨大三歲,今年也不過十七年紀,還沒娶親。
兩個人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因爲秦二毛自身身體有缺陷,他是個結巴,導致他沒有多少朋友,而筱雨除了和悅悅來往得多些,和村裡其他孩子接觸地並不多。兩個同樣都有些孤獨的人成爲朋友也很正常。
筱雨家中出了事村裡人都有耳聞,秦二毛自然也知道的,但他也和悅悅一樣,不知道筱雨家裡已經落到了這樣的境地。若是他知道,一定立馬就接濟筱雨了。
筱雨是個悶葫蘆,家中有了困難也只自己扛着。今天內裡換了個人,她才能厚着臉皮上秦二毛家尋求幫助。
來開門的正是秦二毛,見門前站的是人筱雨,秦二毛當即道:“筱雨,你你怎麼來了?”
筱雨拿了五個銅板來跟秦二毛換糙米糙面,擱在市面上,五個銅板頂多能換一個袋子,筱雨希望秦二毛能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多給她些,畢竟這時候能省錢就省錢。
筱雨將手裡的五個銅板攤開給秦二毛看,低聲說:“我家裡沒米下鍋了,初霽他們都餓着,我手上也沒什麼銀錢,這五文錢……想跟你換點兒吃的。”
秦二毛不可置信地看着筱雨,心裡一急結巴就更嚴重了:“怎怎麼就沒沒糧食下鍋……鍋了?你們到底是是餓了多多久?”
秦二毛又仔細打量了筱雨一番,眼裡就有些懊惱:“都瘦瘦成這樣了,你你怎麼纔來找找我啊?”
筱雨低垂了頭,也不說話。
秦二毛也不再多言,說了一句“你等着”,便轉身進了門,左手提溜着兩個袋子,右手端着半碗飯,上面還擱了肉食和菜。
秦二毛把碗塞進筱雨手裡說道:“你你先吃點兒墊墊墊。”
筱雨輕嗯了一聲,也不跟秦二毛客氣,拿了筷子就扒起飯來,動作很急切,的確是餓了很久的樣子。
秦二毛更是難過了,沉默着看着筱雨說:“你你早該來找找我,你你就是這這樣,有有什麼你你都不說……”
筱雨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狼吞虎嚥地將碗裡的飯扒了個精光。
秦二毛接過飯碗,把手上兩個袋子給她說:“這裡邊是米和和麪,米米那袋子裡我擱了兩兩個蛋,你先拿那回家去撐撐一段時間,我我再幫你想辦辦法。”
筱雨接過袋子,說了聲謝謝,把五個銅板塞給秦二毛。
秦二毛忙擺手:“我我不要銀錢。”
“你拿着,不然我心裡不安。”
筱雨執意將錢塞進秦二毛手裡,舔了舔嘴脣說:“我知道五個銅板買你這些糧食是佔你便宜了,你放心,我以後會還你這個人情。你現在就收着這錢,好讓我安心。”
秦二毛看了看手裡的五個銅板,方纔沉默地點了點頭。
這一天晚上,筱雨姐弟幾個終於吃了一頓飽飯。潔霜啃着有雞蛋味的饃饃,看着長虹碗裡的雞蛋羹,嚥了咽口水,卻仍舊很滿足。
秦二毛給的兩個雞蛋,筱雨拿了一個混着糙麪攤了餅子,另一個單煮了蛋羹,給小弟長虹吃。兩歲的孩子就缺營養可不好。
吃過了飯,筱雨讓潔霜哄着長虹去玩,自己則是拿起了掃帚,趁着太陽還沒落山,將家裡打掃了一遍。
同時筱雨也在想,爹孃和大哥都沒預計到自己會不回家,這麼些年,家裡肯定是有些積蓄的,只是她並不知道在哪兒,有多少罷了。如果能找到爹孃擱錢的地方,他們這一陣的危機興許能過去。
打掃完畢,筱雨的目光凝在了西邊,太陽漸漸下落的地方。冷不丁的,身邊卻捱過來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