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的爹孃秦招祿和宋氏已經失蹤了快一年了,筱雨雖然一直沒有放棄“他們還活着”這樣的念頭,但說到底她沒沒有什麼能力去尋人,只能是在家中等着爹孃某一日歸家。
但也因爲等待的日子快要滿一年了,爹孃還是沒有絲毫音訊,筱雨這心思也就漸漸地淡了些。等還是要等的,畢竟一家人的根在這兒,爹孃只要活着,只要想回來,一定還會尋回雨清鎮秦家村來。
沒想到毫無預兆的,突然這麼一天,爹孃竟然……回來了?
筱雨怔愣在當地,心裡涌現出了激動和高興的情緒。她知道這是自己身體本能的反應她眼眶也已經紅了。
“二姐,二姐!”潔霜拉着筱雨的手搖了兩下,見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彈,忙使了勁兒拽着她往院門走:“爹孃還在門口等着,二姐,我們快去瞧瞧爹孃!”
筱雨被潔霜突然的大力氣拽得踉蹌了兩步,這才定了定神將眼角泛上來的淚花給擦乾了,跟着潔霜到了院門口。
院門口一男一女衣着乾淨整潔,兩個人手牽着手站着,男子比女子高一個頭,兩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門內看,身體都微微有些顫抖。當看到筱雨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時,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同時上前一步。男子還好,只是神情較爲激動,女子卻是眼淚“唰”得流了出來,緊緊盯着筱雨,突然鬆開男子的手跑上前去將筱雨抱在懷裡,低聲哭泣道:“筱雨,孃的女兒……孃的乖女兒……”
筱雨本擦乾淨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她反手抱住女子,低低地迴應了一聲:“娘……”
秦招祿上前兩步,一手搭在筱雨身後,一手摟住了宋氏,哽咽不能語。
門口的動靜將正自己玩兒得歡快的長虹引了過來。長虹年紀小,還不大會認人,爹孃不見了快一年,他幾乎將爹孃的模樣都要給忘記了,此時見着有兩個陌生人抱着自己姐姐哭,大姐姐背對着他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能瞧見她肩膀一鬆一垮的;而小姐姐在一邊側對着他一直抹眼淚。長虹頓時便覺得害怕,“哇”一聲就嚎了起來:“放開我姐姐!不許惹我姐姐哭,嗚嗚……”
長虹的尖聲立刻引得筱雨等人回頭,筱雨顧不得那許多,忙跑過去將長虹抱了過來。
長虹摟着筱雨的脖子,又嚎了兩聲,緊緊貼着筱雨,一隻手還給她擦眼淚:“姐姐不哭,不哭……”
“長虹,這是爹孃啊……”筱雨拍了拍長虹的背,讓他面對着秦招祿和宋氏,“長虹,叫爹孃。”
長虹乖乖地叫了爹孃,又抱住了筱雨的脖子,將臉埋在筱雨的衣領裡。
“……是爹孃走得太久了,長虹都不認得我們了。”宋氏苦澀地笑了笑,秦招祿摟過她的肩說:“孩子還小,不認人,等跟他熟悉了就好了。”宋氏連連點頭。
“爹,娘,別站在門口了,我們進去吧。”筱雨哄好了長虹,忙又招呼秦招祿和宋氏,又對潔霜說:“你也真是的,見着爹孃怎麼還把爹孃留在門外邊兒?”
潔霜擦擦眼淚,帶着鼻音說:“我太高興了,只顧着叫二姐你了,誰知道爹孃沒進來……”
“不怪你,爹孃是不敢進來。”秦招祿一邊走一邊打量筱雨這個小家,又是心酸又是高興:“筱雨啊,你真的是長大了,爹孃有你這麼個女兒,不知道多開心。”
宋氏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潔霜的頭:“還有潔霜,幫着你姐姐照顧這個家,真是辛苦了。娘真高興,你那麼懂事。”
夫妻兩人不偏不倚,一人誇一個。筱雨已經過了和弟弟妹妹爭寵的年齡,聽這樣的話自然沒太大的感覺。潔霜得了誇獎倒是高興地不行,爹孃之中她與宋氏更親,見宋氏這樣誇她,潔霜自然更加開心。
一家人進了堂屋,潔霜機靈地去給爹孃倒茶。筱雨抱着長虹坐了下來,這才詢問起秦招祿和宋氏這段時間的行蹤。
“……也是我們運氣不好,正好遇上曾家軍徵丁。”秦招祿說:“那會兒我跟你娘和大哥正走到鎮口,就見幾個兵丁模樣的人在打量過往的男丁,我們沒在意,誰知道剛好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其中兩個人卻把你大哥給攔了下來,不由分說就帶着你大哥要走。我和你娘上前去攔,被其他人給推了開。他們人多,氣力又大,爭是爭不過的,你大哥想必也明白,掙扎了兩下掙不開,也就不掙了,回頭跟我們說,讓我們放心,他會想辦法。”
筱雨皺了眉:“曾家軍徵丁可以在民間隨便拉人嗎?朝廷不管?”
潔霜端上了茶,宋氏輕抿了一口,道:“曾家軍風頭正盛,當時有是兵丁還說,看得上你大哥,讓他入兵營,那是他的福氣。”
秦招祿也補充道:“推我們走開的那個兵丁還很不耐煩地跟我們說,讓我們最好識相地走遠些,不要耽誤了他們瞧人。還說能進曾家軍那是你大哥修了八輩子的福氣。”
秦招祿嘆了一聲:“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哪裡能跟拿到拿槍的兵丁鬥?沒辦法,只能識趣地先走開。我跟你娘本打算想辦法的,半路上遇上一個相貌挺忠厚的人,問我們是不是家裡有人被強徵入丁了,他說他家裡人也是這樣的,還說已經聯絡了好幾家人,打算在兵丁帶人走的時候半道上把人給救下來。我們當時心急如焚,沒多想就跟着那人去了,結果……”
筱雨沉吟了下:“那人是個騙子?”
秦招祿點頭:“沒錯,他是黑市人牙子,專門幹拐賣人的勾當。我跟你娘被他送出了北縣,因爲不是正經的牙行出來的人,大戶人家不肯收,所以被賣到了一家小戶。同車的還有好幾個年輕的娃子,被賣進了那種齷齪的地方……”
宋氏輕拉了拉秦招祿,讓他不要在女兒面前說這些。秦招祿抹了抹臉:“後來我跟你娘輾轉地換了好幾個地方,最後一次是三個月前,正是春天的時候,那一家人帶着家人春遊,讓我們看家。我跟你娘本不敢跑,擔心萬一被抓住,說不定就得死在那兒。可想着好不容易他們一大家人都不在家,此時不跑,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你娘想你們得緊,擔心你們日子過不下去。我們商量了兩句,打定主意還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跑了。”
“……爹孃回家來,花了三個月嗎?”潔霜擦了擦淚,爲爹孃的經歷感到心疼:“這三個月,爹孃吃了多少苦啊……”
宋氏笑了笑,輕輕地摸了摸潔霜的頭:“爹孃吃多少苦都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一家團圓了。”
潔霜狠狠地點了點頭。
“我跟你娘到了雨清鎮就往村裡趕,到了家才發現那兒現在住着你三叔他們。你三叔三嬸見着我們很驚訝,連忙讓我們進去,將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跟我們說了。”秦招祿說到這兒便看向筱雨,目光含淚:“是爹孃不好,讓筱雨你承受了那麼多本不該你承受的……”
宋氏也是泛了淚光,望着筱雨無聲地流着淚。
當聽到秦招壽和羅氏告訴他們,自他們不見了之後,筱雨如何撐起這個家,如何應付她大伯大伯孃的連番欺負,如何冒着生命危險去禁林,如何維護他們和弟弟妹妹,又是如何躲過被強嫁給陳家……秦招祿和宋氏一邊聽一邊哭。在他們不在這段日子裡,這個平日裡不怎麼出聲不怎麼說話的大女兒付出了多少啊!她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我們回來要住回屋裡,你三叔爲難,說你走前跟他們打過招呼,鎖頭的位置都不能動。”秦招祿擦了眼淚笑道:“筱雨啊,爹把那鎖頭給砸了,你不要怪你三叔啊。”
筱雨搖頭,潔霜破涕爲笑:“爹,那兒本來就是二姐留着好等你們回來的。”
宋氏輕拭了淚,頓了頓問筱雨:“筱雨,爹孃屋裡,以前有人來過嗎?”
“沒有。”筱雨回答,然後陡然明白過來宋氏說的是什麼。她起身回屋裡將藏好的包着的羊脂白玉玉佩拿了出來,把盒子遞給了宋氏。
宋氏激動地接過,小心翼翼地打開來,看到完好無損的玉佩,像是對待珍寶一樣輕輕地撫摸了上去。
“筱雨……”宋氏眼睛看着玉佩,嘴裡卻問筱雨道:“你在爹孃房裡發現這個東西,怎麼沒拿去當了銀子,好讓你們能過得好些?”
筱雨淡淡地笑了起來:“我們家裡不富裕,爹孃這麼多年都沒有動過這塊玉佩,當然是捨不得動它的。雖然那會兒家裡過得太困難,但想着爹孃都不肯動,我又怎麼敢動。所以即便我很猶豫,最後還是沒有打它的主意。”筱雨頓了頓,“現在看孃的這個神態,想必我的決定是對的。”
秦招祿頓時笑了起來,拍拍宋氏的肩道:“現在可是放心了?”宋氏點點頭。
秦招祿對筱雨道:“你娘找到藏這東西的地方,發現那兒被人挖開了。想到你三叔三嬸說你在鎮上租了房子,又買了個店面辦什麼藥膳館,你娘便想着你是不是拿了這枚玉佩去當掉了。雖然你娘說這怨不得你,畢竟是生活將人給逼到了那個地步,可你娘還是想能讓這玉佩回到她身邊的。”
筱雨點頭,笑道:“上面刻着孃的名字,娘把它藏那麼好,這玉佩對娘肯定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宋氏眼波微閃,輕點了點頭:“這是你外祖父給孃的,上面的字是你外祖父親手刻的。”
和筱雨猜得八九不離十,筱雨柔和地看向宋氏,輕聲道:“這對娘來說,肯定是無價珍寶。”宋氏緩緩地點頭。
這一玉佩從某一方面證實了宋氏是逃難的大家小姐。就是不知道這大家到底是多大的家。筱雨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