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楚彧和筱雨陪伴在身邊，楚晉之和顏氏十分開心的。
但畢竟楚晉之的身體不好，短暫地高興了那麼幾日之後，楚晉之又臥了牀。
顏氏對此似乎已經習以爲常。
她麻利地吩咐了下人要注意的事項，妥善地安排好了一切，並讓人去請了相熟的大夫，付了診金，讓他每日定時定點地前來診脈。
“從前你們父親臥牀的時候，都是讓大夫直接住在家中的。”顏氏輕聲道：“你們回來了，怕那大夫泄露你們的行蹤。”
“這般……大夫不會更加生疑？”
“倒也不會。”顏氏莞爾道：“似乎大夫家中也正好離不開他，他每日前來問診，不用住在我們這兒，也正好遂了他的意。他會以爲我們是體恤他。”
“倒也是個美麗的誤會。”
筱雨輕輕頷首。
楚彧在一旁一言不發，專注地望着牀榻上的楚晉之。
“父親這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楚彧輕聲問道，彷彿怕吵醒了牀上睡着的父親。
顏氏低低一嘆：“也就這一年吧。”
顏氏看向楚彧：“大夫之前便提醒我，讓我做好心理準備。我只是……還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所以也一直在自欺欺人。”
顏氏按了按眼角：“如今你們回來，倒像是冥冥之中註定了的。”
楚彧緩緩起身，道：“母親辛勞了。”
“我倒是沒什麼。”顏氏搖了搖頭，輕聲道：“彧兒，你可別想得太多。”
楚彧低應了聲，看向筱雨：“我們出去把，別吵着父親了。”
筱雨輕輕點了點頭，看了坐下來專注地看着楚晉之的顏氏一眼，隨着楚彧走了出去。
“你……有心事？”
筱雨開口輕聲問道。
楚彧點了點頭，沉默良久，方纔低聲道：“我想……讓人去將騏兒他們接來。”
楚彧有這樣的想法，筱雨並不覺得意外。
楚晉之和顏氏都是極爲通情達理之人，他們知道孫兒前來大晉並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得知孩子們沒有來，他們也並未說什麼。
楚晉之是壓根提也不提讓楚彧將他們接來的事，顏氏也只是私下裡和筱雨提過一句“遺憾”。
他們沒有這樣的要求，可楚彧這個做兒子的，卻不能忽視他們的心願。
尤其……楚晉之已到了這步田地。
可是筱雨心中也有擔心。
把孩子們接來了，讓楚晉之見到了他素未謀面的孫子孫女們，倒也算是個圓滿的結局。
可要是孩子們還在路上，楚晉之便撒手而去……
筱雨輕嘆了一聲。
這樣讓人遺憾的結果，想必楚彧是已經想到了的。
他是下定了決心。
拳拳之心，筱雨如何能阻止他？
“好。”筱雨輕聲應道：“康康來不了，讓他幾個弟弟妹妹代替他探望他的祖父，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楚彧緩緩擡頭看向筱雨，伸手握住筱雨的手。
他不說話，但筱雨知道，他是在對她表示感謝。
十數年的感情，哪裡還用得着說謝？
即便可能因此會將孩子們置於危險的境地……
但至少，他們可以共同面對。
“時間不等人，現在便去寫信吧。”筱雨輕聲提醒道：“讓人快馬加鞭地送信，興許冬日時，騏兒他們還能趕到。”
楚彧點頭，當即便和筱雨一起回了臥房。
筱雨研磨，楚彧執筆，簡單地把情況做了一個說明，讓康康派人將騏兒、驥兒和樂兒送來。
“希望父親能撐到見到騏兒他們的那一天。”
楚彧低聲說道。
此後的日子便變得有些枯燥起來。
楚晉之每日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的，偶爾清醒的時候，便會聽楚彧說幾個孩子的趣事。得知楚彧有意將幾個孩子接來大晉看他們的祖父祖母，楚晉之語出埋怨，可他心裡卻還是很高興的，自己也在掰着手指頭算孩子們還有多久會到。
顏氏雖然也高興能看見孫子孫女，但仍舊擔心孫子孫女們來此不妥。
縱使筱雨百般寬慰，顏氏心中仍是惴惴。
大夫依舊是每日會來替楚晉之問診。
“楚老爺的病根兒是自小就有的，長年累月的積弱。”大夫直言不諱道：“楚太太，老朽也不會同您說假話糊弄，楚老爺的身體如何，除了他自己之外，您是最清楚的。”
顏氏坐着點頭，嘆息道：“您就說說……他可還能撐半年至一年？”
“這……”
大夫有些爲難：“憑我的醫術，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顏氏怔然。
“除非，迫不得己時，您願意給楚老爺用猛藥。”
“猛藥？”顏氏頓時驚道。
“是，猛藥。”大夫點頭：“不過您也要想清楚，即便是用猛藥，服藥之後，楚老爺最多也只能再挺一個月的時間。且服了猛藥，楚老爺的身體會更加難受。若是楚老爺沒有一定要多活那麼一個月的理由……老朽還是勸楚太太，莫要動這個心思。猛藥傷身。”
顏氏怔愣良久，方纔輕輕點了點頭。
“或者……”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鬍，輕聲道：“聽說謝太醫和貴府有些淵源。謝太醫醫術卓絕，楚太太若是能請謝太醫來幫忙看看，興許還有轉機還未可知。”
大夫站起身背了藥箱，道：“楚老爺今日的情況和昨日沒太大區別，楚太太將他照顧得很好。老朽先告辭了。”
“大夫您慢走。”顏氏起身，喚了丫鬟相送。
隔壁屋中的楚彧和筱雨等大夫走後，站到了顏氏的面前。
“要真到了那個時候，想必你們父親是願意吃猛藥的。”顏氏低低嘆息一聲：“大夫所說的謝明琛謝太醫，原是你們的舊識，但你們也知道，這些年怕和你們的老朋友們走得太近，惹皇上猜忌，我們來往很少。若是現在冒昧地去請謝太醫……怕是不大妥當。”
筱雨抿了抿脣，楚彧輕聲道：“父親的情況，皇上想必也是知道的。多年都少有往來，這時候請謝太醫，想必皇上也能猜到是父親不大好……母親倒也不用這般忌憚頗多。”
顏氏看了看楚彧，又看了看筱雨。
“那……我便寫了帖子，請謝太醫來別院爲你們父親診治。”
楚彧頷首。
帖子很快寫了過去，謝明琛第二日便登門造訪。
他還帶了兩個徒弟。
楚彧和筱雨沒有出面，顏氏接待了他，禮數周到不失熱情。
“謝太醫，麻煩你跑一趟了。”顏氏親手奉上茶，嘆息道。
謝明琛忙起身避讓，道：“太太是長輩，這般可是折煞我了……”
謝明琛問道：“不知世伯的情況如何？”
顏氏便將楚晉之的情況簡略地告訴了他。
“他睡的時間在逐漸增加，我就怕他某一日睡過去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顏氏嘆息道：“十年前慕容神醫曾經給過方子，按照他的方子吃，好歹也已經撐到了現在。最近一兩年，似乎那方子也拖不住他了。”
謝明琛躬身道：“可否讓我看看那方子？”
顏氏頷首，讓人取了擱在箱子中的方子來。
“這的確是一單好方。慕容神醫用藥準確，劑量精準，我自愧弗如……”
謝明琛搖了搖頭，將方子輕輕擱下，看向顏氏，道：“依着太太您方纔所說，世伯的病想來是積重難返，只能好生將養着了。醫者不輕言生死，恕我說一句冒犯的話……世伯能多活這些年，也的確已經不容易。若有一日撒手人寰……還請太太不要太過傷心。”
顏氏閉了閉眼：“我知道，我知道會有那麼一天的到來。但是……我希望他能再撐一撐。”
顏氏對謝明琛道：“世侄也知道，西嶺的使臣團已經在來京城的路上了。彧兒他們夫妻倆也在。老爺他一直堅持着，想要撐到見彧兒他們的那一天……好歹，也要讓彧兒能見他父親最後一面，讓你世伯沒有遺憾地走……”
顏氏這話中雖然有謊言，但說得卻是聲淚俱下。
想到楚晉之會有撒手而去的那一日，顏氏便忍不住心痛難當。
謝明琛趕緊扶住她。
“太太莫要如此……”謝明琛輕嘆道：“我只能應了太太，盡我最大所能，幫世伯拖到那一日。”
顏氏連聲道謝。
“太太還是讓我先去給世伯探探脈吧。”謝明琛嘆道：“小侄總要先看看世伯的情況糟糕到什麼樣的程度。”
顏氏引了謝明琛去給楚晉之探脈，一牆之隔的屋內，楚彧從窗邊走了回來，緩緩坐下。
“你說……謝明琛能不能幫父親多撐一段時間？”楚彧對謝明琛的醫術並不是太過信任。
筱雨道：“人都有進步，謝大哥當年的醫術就已經很好，經過這些年的沉澱，恐怕是更精進了。既然醫館的大夫都能推薦謝大哥，想必謝大哥的醫術也是有名的。”
楚彧皺了皺眉頭：“可惜慕容前輩沒有跟我們一起來。就是初霽……也要好一陣才能到。”
“暫且看謝大哥怎麼說。”
筱雨豎起了耳朵。
隔壁屋中的動靜很輕，楚晉之的臥房裡，下人連交談都要格外小心翼翼。
良久後才傳來謝明琛的聲音。
“小侄不才，傾我所能，或許也只能再替世伯延壽四月。”謝明琛輕聲道：“世伯到時候，恐也已是油盡燈枯，一劑猛藥下去，撐不了一個月。最多能撐七日。”
顏氏久久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