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已經在這兒多耽誤了一日的楚一行人準備要啓程了。{首發}
楚輕輕捏了捏筱雨的手,示意她往前望。
筱雨朝他笑了笑,低聲道:“他果真來了。”
頓了頓,筱雨道:“還有意外之喜。”
前方,力莽和文木都騎着馬,徘徊在驛站的附近。
昨日文木走前對楚說,他想回去想一想,然後再來尋楚。
楚問他可是有什麼打算,文木說:“我想,你和秦雨說的可能是正確的。”
他內心對自小信奉的“信仰”已經產生了動搖。
而今日,在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他到底是來了。
不僅他來了,連力莽也來了。
“你好,餘初,秦雨。”
力莽和文木對二人招了招手,文木抿抿脣,下馬上前對楚道:“我同力莽說,想要和你同行一路。力莽不放心我,說要和我一起來。”
力莽對楚笑了笑,道:“會不會不希望我加入?”
“當然不會。”楚笑道:“我只是擔心,你走了,這個城鎮怎麼辦?”
“沒關係的,我平時也不做什麼是,城鎮也一直是這個樣子。”力莽毫不在意,道:“我要在這裡待一輩子的,暫時離開一段時間,不是什麼大事。”
“上面不會怪責嗎?”
“不會。”力莽笑道:“你不用擔心。”
筱雨掩口道:“看來西嶺對你們這些領主還是很寬鬆的。換做在大晉,這般擅離職守,是要摘掉烏紗帽的。嚴重的,殺頭抄家也可能。”
“烏紗帽又是什麼?”文木好奇地問道。
楚和筱雨已經習慣了他們詢問在大晉人人皆知的事情,楚淡定地解釋道:“烏紗帽就是爲官之人頭上戴的帽子,也只有爲官之人才能戴。摘掉烏紗帽,便是隱喻被卸了官職,從官身成爲了白身。”
“烏紗帽是什麼模樣的?”文木繼續問道:“戴上好看嗎?”
筱雨好笑地道:“我覺得,其實也不怎麼好看。”
力莽和文木都笑了起來。
武道子上前對楚說道:“公子,都已經安排妥當,可以出發了。”
武道子對楚輕輕點了點頭,楚頷首,道:“那就出發吧。”
寶晶公主和薛怡冰,連同郭嬤嬤坐在一輛馬車上。筱雨則和惜寒惜暖一起。
爲了防止寶晶公主和力莽、文木搭上話,筱雨讓初霽拿了消聲丸和軟筋散,讓寶晶公主連僅剩能動的手和頭都不能隨意動了。而且她再次無法說話。
但寶晶公主或許真的是到了西嶺就換了性子,即便是這樣,她也絲毫沒有露出生氣、惱怒、憤恨等神情。
筱雨也再不關注她。
筱雨甚至覺得,寶晶公主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
她從力莽和文木的交談中,確定了她所推測的一件事。
寶晶公主離開西嶺後,西嶺皇族果真又扶持起了一個在西嶺被萬人景仰的“神女”,以取代寶晶公主的地位。
那女子同樣是皇族中人,與寶晶公主親王之女的身份相當。西嶺皇族同樣賜下了她公主名號。
這名公主名喚“珂鳶”,據說比寶晶公主更得民心。
因爲她更親民,曾在湖畔引萬鳥來鳴。
文木解釋說,若是寶晶公主沒有離開西嶺去大晉,或許現在寶晶公主已經成爲西嶺的蘭樹王了。而如今最熱門的蘭樹王人選,無疑就是這位珂鳶公主。
如果真是如此,那寶晶公主便已成爲西嶺的“棄子”。
無用處的人,西嶺還會對她在意嗎?
當然不會。
路途有力莽和文木同行,果然一切都變得便利許多。暢通無阻的,楚一行已經朝着西嶺聖域越來越近。
而在這過程之中,每到一個地方,力莽和文木都會去見當地的領主。
有迂腐頑劣,將楚等人斥爲異族的,也有嚮往大晉,渴求同楚等人多在一起說說話,探知大晉爲官治民之術的。
但不管有多渴求,到底是臨近聖域越來越近,這些領主的“大膽”程度遠遠及不上力莽和文木,讓他們深以爲憾。
楚也有些失望。
他本想在這過程當中和筱雨一起在那些領主之間散播大晉的治國理論,讓他們從內心深處思索西嶺從裡到外各種不合理的地方。
但是結果卻不能盡如人意。
“沒關係。”筱雨對他說:“已經播下了種子,只需耐心等着它生根發芽就好。”
筱雨輕輕握住楚的手,道:“我們已經做到最好了。”
楚回她一笑,輕聲道:“我是有些失望,但我更擔心你失望。”
“生活本就不會朝着我們預想的方向發展。”筱雨輕輕笑道:“即便是失望,也只是一小會兒而已。”
臨近聖域越來越近,一路上行來,楚一行明顯感覺得到百姓生活得似乎越來越好即便是表面上的,也的確是越來越好。
到後來,力莽和文木已經不能隨意去見大城的領主了。力莽說,他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要求拜訪這些領主了。
這再一次體現了西嶺的階級差別。
除此以外,這一路上,力莽和文木還爲楚一行人介紹了不少西嶺所謂的“神蹟”。
這些“神蹟”自然都是西嶺的一些民間傳說。或者可以說,這些都是西嶺爲了鞏固統治而放出的煙霧彈。
力莽和文木對此深信不疑。
比如他們曾經在驛道行走時,在驛道中央見到一棵四周被紮上柵欄的參天大樹。大樹將驛道一分爲二,遠遠看去,大樹伸出的枝椏張牙舞爪,瞧着竟然有幾分猙獰。
力莽說,這大樹是佛祖神諭,大樹一夜之間從土裡突然鑽了出來。第二日有平民大着膽子爬上了樹,然後從大樹頂冠上取下了一朵肉靈芝。肉靈芝上清晰地印刻着西嶺皇族的族徽。
再比如,他們也曾到過一處廢棄的村莊,村莊四周了無人煙,連老鼠都沒敢鑽進村莊中去。而力莽言說,這村莊裡的人在一夜之間突然消失。在他們消失的前一日,村莊裡有十幾個漢子聚集在一起言說西嶺皇族殘暴,而這整個村莊,多是躍躍欲試的好戰分子。佛祖降下懲罰,讓他們再無法褻瀆佛祖的聖意。
形式不同,但到底是異曲同工的神蹟,楚一行人一路上看了有五六個。
這樣的手段和方式,西嶺用得得心應手。
而百姓們,則深信不疑。
“再走五六日,應該就能到聖域了。”
力莽擦了擦頭上的汗,如此冷的季節,他身體卻很好,只穿了兩件夾衣,走路還會出汗。
文木則比他文弱很多。他縮了縮頭道:“嗯,應該就只有五六日的腳程了。”
“你們對聖域熟悉嗎?”筱雨問道。
這會兒正是停下隊伍,用午飯的時候。力莽拿起一個餅子大大地咬了一口,笑道:“不怎麼熟悉。”
文木輕聲說道:“原野和沛水在西嶺也算是靠前的十五大家族之二,不然以我和力莽的身份,也不能任領主。小貴族不被家族承認的私生子雖然不至於淪落爲奴隸,但成爲平民的還是很多的。”
“我們只在長大之後來過聖域一次,如果不是因爲和你們再一起來這兒,恐怕這輩子也不可能再來聖域。”
力莽喝了口水,忽然有些沉默。
文木也沉默了下來。
楚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我是在想……”力莽輕聲說道:“要是我和文木私自回聖域的事情被家族發現了,我們會不會遭罰……”
“這好辦,不讓他們發現不就行了?”筱雨笑道:“你們不也說了,你們也只長大之後來過聖域一次。興許他們就算見到你們,也壓根記不得你們的模樣。”
力莽和文木都覺得筱雨說的有理,只是還沒露出笑容來,臉上就首先劃過了一絲落寞。
是啊,連家族的人都不記得他們,這多少有些讓人難堪。
楚看向他們,道:“這一路走來,也多虧了有你們。力莽,文木,你們要是不嫌棄,我倒是很想誠摯地邀請你們同我一起去大晉。”
“是啊。”筱雨點點頭,附和着道:“在大晉你們還可以去實現你們的夢想。”
頓了頓,筱雨道:“但就怕你們捨不得你們的父親和族人。”
聽筱雨提起他們的父親,力莽和文木都低了頭。
“我父幾乎沒同我說過話。”力莽道:“我母是奴隸,我父在一起酒醉後拉了我母同榻,我父一直以此爲恥,更視我爲恥。”
文木也輕聲道:“我母是娼|妓,我父從未將她放在心上過。即便我母生下我,我父也只是令人接我回了沛水家,而讓我母仍舊留在娼館賣笑。他從未對我展露過笑顏。”
此話過後,幾人頓時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後楚笑道:“既然是如此,那你們對所謂的家族應該也沒有什麼感情吧?又有什麼不能捨棄的呢?”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人來世上一番不過短短數十載,不恣意活得讓自己快樂,有什麼意義?”筱雨也笑着拍掌道。
一行人當中,屬文木最喜歡鑽研大晉的詩詞歌賦。筱雨脫口而出的這兩句又讓他驚豔了一把,頓時將此句在口中反覆咀嚼。
“你說的對。”文木搖曳的眼神漸漸堅定:“我要做自己,我什麼都沒有,爲什麼還要束縛自己?西嶺不行,我就去大晉!我要去大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