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家院門前,劉文明臉紅了,感到燒乎乎的。不要說是高天鵬這樣出生在大城市、在大學裡當這教授的知識分子,就是出生在農村的劉文明,像如此破舊的院子,也是他唯一見到過的。這樣的院子,不是別人家的,恰恰是自己家的。這是何等地令人羞愧呀!
自從上了農專以來,陸陸續續地,劉文明也去過其他一些家在本地的同學家,但像他們家這樣窮的,還真找不出第二家來。
現在,領着自己的老師來,而且是自己請來當說客、也可以說是自己請來當媒人的老師,自己的家境如此貧瘠窘迫,這讓劉文明感到羞愧不堪。劉文明心裡知道,高老師在看到自己家的這個情形後,一定會非常吃驚的。
是的,高天鵬看到劉文明家如此破舊的院落,心理既吃驚,又悲哀。
去年,帶着學生來劉家寨村社會實踐的時候,高天鵬就知道劉家寨村很窮,所以,在未來劉文明家之前,高天鵬的心裡是有預防的,然而,還沒進劉文明家,就僅僅是看了劉文明家破舊的院落,高天鵬的心裡已經瓦涼瓦涼的了。
在高天鵬眼裡,劉文明的這個情況,放在南方,就是在幾十年前,都要比這強許多。
高天鵬知道劉文明家貧窮,但他不知道劉文明家貧窮到了這個地步,這讓高天鵬的心情非常沉重。
爲了維護劉文明的自尊心,高天鵬假裝得很淡定,絲毫沒流露出哪怕是一絲兒失望的表情來。
劉文明看着高天鵬,卑賤地說道:“高老師,實在對不起,家裡太窮,讓您見笑了。”
高天鵬很大度地說道:“很好。其實,我小的時候,家裡也很窮的。”
高天鵬這樣說,是不想讓劉文明太難堪了。事實上,高天鵬出生在上海城市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工廠裡的工程師,母親是小學裡的教導主任,從來就沒在鄉村裡生活過,也沒有過他所說的也很窮的情況。
窮到劉文明家這樣的家庭,高天鵬從未見過。
高天鵬看着兩個被磨得發亮的鐵環,心裡很是想不通,他想不通劉文明家的院門何以要上鎖?就這院門裡面,還有什麼值得一偷的東西?
這會兒,劉文明將自行車支好,走到院門前,輕輕地推搡院門。
劉文明的動作很輕,似乎用力重點的話,院門會被推壞了。
在劉文明輕輕推搡下,院門吱扭扭地開了。
劉文明轉身,讓在一邊,請高天鵬進自家院子。
高天鵬提起自行車,擡高腳,邁過劉文明家的門檻,進到院內。
院內正對面是三間破舊的土坯房,牆根下坐着一對老翁老媼。
這對老翁老媼就是劉文明的父親劉富貴和母親葛桂花。見院門被推開,兩個人擡起頭,麻木地看着提着自行車進到院中高天鵬。
緊跟着,劉文明也把自行車推進了院子,和高天鵬一起支好了自行車,轉頭對着老翁老媼,高聲叫道:“爹、媽,我老師來了。”
這時,老翁才站起身來,慢騰騰過來,對劉文明說道:“二蛋,你回來了?”
聽到父親叫自己二蛋,劉文明大窘。
在農專上學一年多了,同學們及老師只知道自己叫劉文明,劉邦的劉、文化的文、明亮的明,還沒有誰知道自己的小名叫二蛋。
當着高天鵬的面,劉富貴叫劉文明‘二蛋’,讓劉文明羞愧難堪。
劉文明紅着臉,對劉富貴說道:“爹,這是我農專的高老師。”
劉富貴趕忙招呼高天鵬道:“哦,高老師,你來了,趕緊進屋走。”
說着往屋裡讓高天鵬。
葛桂花也已經站起身來,躲在一邊,時不時咳嗽一聲。
劉文明把高天鵬讓到了屋裡。
高天鵬進到劉文明家屋裡,見側面整個是一個大土炕,靠牆放着幾牀舊被子,炕上一半鋪着鋪蓋,另一半乾脆就是光席子,中間擺着個炕桌子。正對着門,是一張老式桌子,上面擺着一對老人的照片子,周邊是黑框子,應該是劉文明的爺爺奶奶吧,很顯然已經不在人世了。
劉富貴把高天鵬讓着坐在了炕沿邊上,喊着讓葛桂花倒開水。
葛桂花就拿了一個大瓷碗,往裡面抓了一把白糖,倒了開水,用筷子攪合了一陣,端了過來,記不得兒子說過這位老師姓什麼了,對高天鵬說道:“老師,您喝水。”
高天鵬點着頭,接過了大瓷碗,放在了炕桌子上。
猛然間來了生人,劉富貴和葛桂花很不自在,不知道該和高天鵬說些什麼。
高天鵬看了劉文明家的情況後,心裡很難過,又看到劉文明的父母親老態龍鍾的樣子,顯然是受了一輩子的苦,心裡就更加不是滋味,再看到劉富貴老兩口不知所措的樣子,就趕忙說道:“叔叔、姨姨,我是文明的老師,就是來隨便轉轉,你們不要管我,我坐一坐,還要到別人家去。”
劉富貴聞言,問道:“高老師在莊子上還有親戚?”
高天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劉文明搶着答道:“高老師人家是南方人,在咱們莊子上咋可能有親戚!爹、媽,高老師是我請上來的,我請高老師去王婷家,讓高老師給王佔龍說一下我和王婷的事情。”
劉富貴聞言,搖了搖頭道:“二蛋,不是爹說你哩,你和婷婷的那個事情,沒像。王佔龍那個人,爹還不知道他?!人家當了一輩子的幹部,心高的很,咋可能把婷婷嫁給你?你就不要想了。”
劉文明聞言不高興了,對劉富貴說道:“爹,高老師跟前,你不要叫我的小名字了。再就是,我和婷婷是自由戀愛,我們找王佔龍,就是尊重他,並不是說他不把王婷嫁給我王婷就不嫁給我了。”
說着,劉文明轉頭看向高天鵬,說道:“高老師,你說是不是?”
劉文明的說法,高天鵬不認可;但自己就是劉文明請上來說事情的,自己怎麼能回答說‘不是的’?何況,劉文明的父母親就在跟前,自己不能讓兩位老人家失望嘛,所以,高天鵬點頭說道:“對,就是的。”
劉富貴和葛桂花聽了,心裡歡喜。
劉富貴看着高天鵬道:“高老師,你覺得這個事情能成?”
高天鵬點了點頭道:“我覺得這事能成。畢竟是劉文明和王婷談對象,又不是和她的父母親談對象,所以,起決定作用的還王婷,不是她的父母親;我們之所以去找王婷的父母親,不過是想讓王婷的父母親不要干涉女兒的婚姻而已。”
聽了高天鵬如此說,劉富貴心裡就明白了,二蛋的這位老師,根本就不知道農村的情況嘛!丫頭是爹媽養的,咱能不由爹媽呢!
當時,劉富貴看了看葛桂花,然後又看向高天鵬,說道:“高老師要是覺得這事能成,就麻煩高老師了。”
高天鵬答道:“不麻煩。”
劉富貴讓着高天鵬道:“高老師,你先喝水。”
高天鵬就端起放在炕桌子上的大瓷碗,喝了一口。
碗裡的開水很甜,可見葛桂花放了很多的白糖。
趁高天鵬喝水的空隙,劉富貴問劉文明道:“二……”
劉文明張嘴叫兒子,‘二’字都叫出口了,忽然想到剛纔兒子不讓在他老師跟前叫‘二蛋’,就趕忙改嘴說道:“娃子,高老師去王佔龍家,你買禮物了沒有?不管事情成不成,禮不能失。”
劉文明答道:“買了。本來我要買,高老師硬是不讓我買,自己掏錢把禮給買上了,是兩瓶‘沿山大麴’,一條‘哈德門’香菸,在自行車上綁着呢。”
“那怎麼成?!”劉富貴聞言急了,說道:“你的事情,你讓高老師花錢,這是個啥道理?”
劉富貴轉頭,看向葛桂花,說道:“老婆子,拿錢,把高老師花了的錢給給高老師。”
高天鵬連忙勸阻道:“沒事,沒事,你們不要管,完了後我和劉文明算就行了。”
劉文明也點着頭道:“爹、媽,你們不要管了,完了我把錢算給高老師。”
劉文明聞言,叮嚀道:“娃子,一定呀,你可不能讓高老師破費,對不住人哩。”
高天鵬坐了一陣後,看着劉文明道:“文明,咱們現在就去王婷家吧?早去早回。”
劉文明點頭道:“好!現在就去,到王婷家後,不定有多少事呢,咱們就早點去。”
高天鵬從炕沿上下來,和劉文明一起出了屋門。
劉文明和高天鵬來到自行車前。
劉文明從自行車捎貨袈上往下解東西。
劉富貴和葛桂花也跟出了屋。
劉富貴問劉文明道:“娃子,你也過去哩哦?”
劉文明答道:“我不過去,我過去話就不好說了。我領着高老師到王婷家那裡,把王婷家的街門指給高老師,我就回來了。”
劉富貴‘哦’了一聲。
劉文明從車子上取下了給王婷父母親帶着的酒和煙,和高天鵬一起往院門外走。
劉富貴在後面喊道:“高老師,麻煩你了。”
高天鵬回首,擺了擺手,說道:“不麻煩,不麻煩,你們進屋去吧。”
劉文明和高天鵬出了院門。
高天鵬在劉文明的帶領下,往莊子西頭走去。
王婷家在莊子的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