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 玄燁邀功
待哭泣的毓溪平靜時,胤禛已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覺羅氏讓阿哥府的下人打水來伺候他們福晉洗臉,聽得幾句話,才知道四阿哥回來過了。毓溪呆呆地聽着也不關心問一聲,倒是覺羅氏問丫頭們:“四阿哥到門前了?”
一直伺候在福晉跟前的丫鬟尷尬地點頭道:“四阿哥在門前站了會兒,走時臉上繃得很緊,奴婢們都沒敢問什麼事。”
覺羅氏聽得心中不安,打發她們下去,將已收拾清爽的女兒攙扶到牀上,好聲勸她:“底下總有嘴巴不嚴的人,若把你這模樣傳出去,府裡那兩位該怎麼看你,外頭的人又要如何看你?”
毓溪眼神凝滯,靠下去後也怔怔沒有反應,母親那些規勸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覺羅氏說了半天,無奈地嘆:“你是容不得外頭的閒言碎語,還是掌不住府裡的人?前兩年還好好的,是這陣子衆阿哥府裡都有好消息,你才受不了了是不是?”
“額娘。”毓溪終於孱弱地發出聲響,可言語卻十分強硬,“皇后娘娘眼中,我是與胤禛最般配的人,我有家世有樣貌,性子脾氣好,琴棋書畫也都不賴,即便沒有天賦,也好過尋常人,我沒有一點不夠資格做四阿哥的福晉,可皇后娘娘對我的期許,何止是做一個福晉?額娘,我……”
覺羅氏急忙伸手示意女兒不要再說下去,眉頭緊蹙地說:“毓溪你若還聽額孃的話,把皇后娘娘曾經說的那些話忘記了吧。”
毓溪眼中一片迷茫,口中呢喃:“怎麼忘,忘不掉。”
覺羅氏語重心長道:“你揹着這樣的包袱,最後會把四阿哥越逼越緊,你看你現在,已經失了本性。年頭上你還對我說,不要學得太子妃那樣,可現在你這樣折騰自己,和太子妃又有什麼區別。你以爲嘴裡不說那些煩人刻薄的話,就不是對丈夫步步相逼,現在你這模樣,比起太子妃言語的相逼更嚴重十分,你要四阿哥如何面對?”
毓溪翻身進去捂着臉,才清爽的臉頰又一次被眼淚淹沒,這些年連哭泣都變成了奢侈的事,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真正具備那些受人稱讚的美好品格,還是每一天都在扮演體面的角色。己不是尊貴的阿哥福晉嗎,爲什麼可以隨意被人羞辱挖苦,爲什麼她還要一次又一次笑臉相迎?
毓溪不再哭泣,可無助的模樣叫人心碎,覺羅氏想再勸勸她,女兒卻說:“額娘,我好累。”
這一晚,因不願被府裡的人閒話,覺羅氏還是連夜離開了女兒的家,走時哄得女兒睡着了,可半夜電閃雷鳴下雨,她知道毓溪一定會被吵醒,隔天若再去阿哥府,實在有些扎眼,縱然擔心女兒能否安好,她還是忍耐住了。
暢春園這邊,因下了雨,園中各處更加涼爽,次日清晨玄燁在雨聲中醒來,覺着氣候宜人,本要吩咐下頭與兒子們一道再住幾日,樑公公來伺候洗漱時,卻帶來德妃娘娘的話說,皇帝最近沒事兒到處晃悠,一會兒南苑一會兒暢春園,前頭瀛臺也去住過幾天,若是一處住下也罷了,偏偏跑來跑去,各處地方都要開張花銷,宮裡宮外重複花銀子,白白浪費了。今天一早就派人來問皇帝,若無心在暢春園久住,不如今天就回去,再不然就住久些,入了秋回去也不遲。
玄燁罵樑總管:“這些話你們跟她說清楚就好,非傳到朕面前來嗎?”
樑公公笑嘻嘻說:“奴才怎敢做主,自然萬歲爺您怎麼說,奴才們纔好傳給娘娘。”
玄燁心情不壞,竟是玩笑道:“別急着回覆她,看看她着急了會怎麼辦。”
之後穿戴衣裳,立在窗前看外頭天色,陰沉沉的像是還有一場大雨要落下,今天斷然不能回宮,便吩咐樑公公:“讓他們過來,與朕一道講講學問解悶也好。”
皇帝口中的他們,自然是指隨駕而來的諸位阿哥,樑總管應下,纔要走開又折回來,稟告皇帝:“奴才昨夜不當差,一早來時,底下小太監告訴奴才說,昨天半夜裡四阿哥來過清溪書屋,只是在門前徘徊了一會子,大概知道您已經歇下,之後就離開了,什麼話也沒說。”
玄燁點頭:“朕昨夜也睡得早。”
自去年冬天到現在,玄燁聽嵐琪的話,起居飲食皆有定數,他想着自己還有更遠大的理想抱負,還想繼續做這江山天下的主,沒有強健的身子骨不成,這半年多來頗有成效,已過四十反而日漸覺得精力旺盛,便更加信服嵐琪那些囉囉嗦嗦的話,但凡不遇大事,都堅持着有規律的起居習慣。
此刻則問樑公公:“朕記得胤禛昨天請旨回了家裡一趟,半夜裡回來要見朕,是不是家裡有什麼事?”
樑總管自責道:“奴才還不曾去打聽,萬歲爺您要不先用早膳,奴才這就去問。”
玄燁原想把胤禛叫來一道用膳順便問問他,又恐其他兄弟眼巴巴看着,便作罷了只讓樑總管去打聽,可樑公公無功而返,並沒聽說四阿哥府裡有什麼事,回稟道:“就聽說昨晚費揚古夫人去了一趟四阿哥府裡,不知是不是四福晉身子不適,四阿哥說是回府去拿東西,未必不是探望四福晉。”
玄燁且笑:“若是如此,他何不大大方方與朕說明?”但心中則想,這些日子嵐琪一直愁眉不展,雖然不親口對自己提起,可他知道嵐琪在愁什麼,本來到年末又將添許多皇孫是高興的事,偏偏成了壓在他們母子幾人身上的包袱。
之後一整天,並沒什麼機會與胤禛單獨說話,玄燁索性在傍晚把兒子們一個一個單獨叫去說幾句,避免了突然單獨找四阿哥說話叫人好奇的事,與其他兒子說的大多無關緊要,等見胤禛時,兒子本還預備等父親問朝政或是學問,不想皇阿瑪開門見山問他:“家裡可有什麼事,昨晚你來這裡是有話要對朕說?”
四阿哥怔住,玄燁又道:“有話就說,這裡不是紫禁城更不是乾清宮,來就是散心的。”
胤禛這纔開口,垂首回答父親:“昨晚是想向皇阿瑪請旨,讓兒臣再回家裡去,毓溪身子不大好,兒臣不放心。”
“果然是毓溪。”玄燁道。
“不是,也不是……”胤禛唯恐父親對妻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反而結巴了。
玄燁道:“你如今倒是讓家務事纏上了。”
胤禛惶恐不已,屈膝稟告:“請皇阿瑪不要誤會,毓溪身子一向孱弱,她從不糾纏兒臣,只是兒臣不放心。”
“宮裡宮外的人,都在傳說她膝下無所出的事,你以爲朕就聽不到?”玄燁面色嚴肅,但並沒見怎麼生氣,只是很認真地說,“她身爲妻子,對此耿耿於懷在所難免,可你是她的丈夫,爲何不好好安撫她,反而連你額娘都跟着一道擔心?”
胤禛不知怎麼纔好,唯有說:“請皇阿瑪恕罪。”
玄燁則道:“朕恕罪何用,安定家室,是你自己一人的事。”
胤禛抿着脣,猶豫須臾後纔開口:“皇阿瑪,兒臣實在不知怎麼做纔好,兒臣不想給額娘添麻煩,安撫毓溪的話也都說盡了,可是兒臣堵不住悠悠之口,毓溪再如何明理懂事,還是會承受不住流言蜚語的壓力,兒臣並非爲自己和妻子開解,但這真不是毓溪的錯。”
玄燁且笑:“那是誰的錯?”
胤禛愣住,見阿瑪示意他站起來,更走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後負手而立,嚴肅地說:“要怎麼哄你的妻子,朕不會管,但別讓你額娘不高興,讓她不高興跟着你們犯愁,朕就要來找你算賬。”
“可是……”
“外頭雨停了,你回去吧,住在這裡也不能安心,明日朕也要回宮,你額娘一早就來催了。”玄燁微微笑着,不耐煩地說兒子,“連自己妻子都哄不好,朝廷大事你要如何去擔當?”
胤禛臉頰微紅,垂着腦袋說不出話,又被父親再三催促,只有大大方方地走了。
兒子回到家中如何安撫妻子,玄燁不知道,但隔天回到紫禁城,午後忙完乾清宮裡的事,立馬就來嵐琪面前邀功。
嵐琪聽他輕描淡寫地說兒子家裡的煩惱,不自覺護起犢子,怪玄燁不正經,埋怨道:“皇上好歹開解兒子幾句,您就這麼把他打發了,他回去還是不知道怎麼做。”
玄燁卻笑:“可朕只知道怎麼哄你。”
嵐琪無語,原想繃着臉,到底無奈地笑了,靠在玄燁身旁說:“太皇太后從前總是嘮叨,兒孫自有兒孫福,雖然臣妾總忍不住好奇惦記他們好不好,但只要不真正插手,還是能守住分寸。皇上不必擔心孩子們,也不必擔心臣妾會太過憂慮,我一早就心裡有準備,毓溪若是扶不起來,爲她操碎了心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