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9 不敢和老天爺打賭(還有
毓溪也不知融芳跪了多久,又不敢擅自讓她起來,便先撂下人往婆婆的寢殿去,環春端着茶等在門前,攔着福晉說:“娘娘氣大了,您說話可小心些。”
“知道了。”毓溪心中忐忑,接了茶盤進門,額娘正歪在窗下輕輕搖着扇子,她上前擺了茶,輕聲喚,“額娘,您喝口茶消消氣,天熱彆氣壞了身子。”
嵐琪睨一眼,責備道:“你們做什麼把她一個人撂在宮道上?”
毓溪慌張地要屈膝,卻被喝令站起來,在涼炕邊上淺淺坐了,還捧着手裡的茶盤,垂着腦袋說:“是實在沒想到,她那麼活潑又不懂規矩,額娘您問過了嗎,她跑去御花園做什麼?”
“她去找柿子樹。”
“柿子樹?”毓溪也滿頭霧水,但見婆婆臉色緩和,忙放下茶盤,將茶碗送到面前,笑着說,“額娘別生氣,回去我教訓她,再也不敢給您添亂了。宜妃娘娘那兒,反正也那樣,她就愛和人拌嘴吵架不是嗎?”
嵐琪不禁笑出聲,毓溪見狀心裡一鬆,嘴甜地說着:“您一板着臉,兒臣就沒主意了,額娘要高高興興的纔好。”
“你終歸是好的,我看着長大的孩子,能不好嗎?”嵐琪在毓溪額上輕點,接過茶喝了幾口,又推開窗戶,看到年氏還跪在陰涼地裡,不免一嘆,“這下子,她該恨我了吧。”
毓溪忙笑:“哪兒敢,兒臣會好好跟她說道理,再說了胤禛也容不得她對您不敬啊。”
嵐琪卻感慨:“方纔環春對我說,一代一代的人,真就這麼傳下去了。那會兒我比你還年輕,看着太皇太后教訓幾位王府裡的側福晉們,一排排的人跪在慈寧宮裡,那會子嚇得心顫,一晃眼,我的兒媳婦也在受罰。”
這話,難免要涉及毓溪沒有兒子,就沒有兒媳婦可教,可她如今虛懷若谷,豈能爲了幾句話動搖心神,一面笑着說:“弘時將來娶媳婦,兒臣也這樣教,做婆婆就是威風得很。”又軟軟地央求,“額娘,讓她起來吧,細皮嫩肉的,別跪出毛病了。”
嵐琪點了點頭,沒言語,毓溪則當得令,趕緊喚宮女去讓側福晉起來。她和婆婆一道在窗前看,只見融芳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揉着膝蓋抹眼淚,不知之後該做什麼,也找不着方向,還是環春去指引,把她帶到別處去歇着了。
隱隱能聽見融芳啜泣的聲音,嵐琪輕輕一嘆,問毓溪:“你瞧着這個妹妹,怎麼樣?”
毓溪坦率地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兒臣不敢斷言,但是心裡並不排擠她,大概是年紀差得多了,和念佟一般,看待她總帶了幾分憐愛,往後日子過起來,或好或壞就明白了。”
嵐琪頷首,輕拍了兒媳婦的手背道:“謹慎些,看着雖不壞,可太活潑淘氣了,都說她靈氣逼人,我瞧着也就是長得那樣而已,骨子裡是個毛躁的小東西。”
毓溪見婆婆不再生氣,心裡安逸,應着:“兒臣記下了,回家一定好好管束她。”
嵐琪則問:“你們和太子一道去英華殿了?”
毓溪便正經回答,說太子此刻和胤禛在英華殿裡說話,更言:“兒臣瞧着,太子和太子妃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太子妃變得溫柔又和善,不像從前總高高在上地端着儲君夫人的架勢,眼下讓人覺得,她好像特別幸福,臉上總掛着笑容。”
嵐琪輕嘆:“若真如此,也算不辜負她全心全意扶持太子一場。”
此刻英華殿裡,胤禛與太子再敬了香,這就要離了,出門不見毓溪,太子妃笑道:“像是新弟妹闖禍了,毓溪現在在永和宮,四弟去永和宮找他們吧。”
太子笑道:“看樣子,你有的要頭疼了,聽說她的年紀和我大侄女一般?”
胤禛尷尬不已,垂首道:“讓二哥看笑話了。”
太子妃笑悠悠說:“毓慶宮裡姐姐妹妹還要多,你二哥手底下,還不知多少笑話,四弟費心哄着些就是了。”
太子卻含笑衝妻子瞪了眼,兩人眼裡都是笑意,待三人離開英華殿,便要分離,太子要和太子妃去園子裡散散,臨別時,太子又喊住了胤禛,說:“我是解脫了,可你們還在掙扎,不論如何別走我的老路,三年五載的,一切就能有定數,你們這些兄弟,都比我強。”
胤禛沒說話,眼瞧着太子夫妻離開,方纔在英華殿裡,太子對他說,此次復立太子,皇阿瑪有言在先,他做不過幾年又會被廢,一則是之前事情突然,復立可以平息朝野的議論,二則是兩番廢立後,便是要告訴天下人,皇帝不會再立太子的決心。太子如今,只是虛有其名,再享受幾年儲君的待遇,也算是他身爲兒子,爲皇帝做的最後一件事。而皇帝也許諾他,再廢之後,仍舊會優待他和他的妻兒。
太子說他解脫了,活了三十五年,痛苦掙扎了三十五年,做過無數的錯事,日日夜夜都在惶恐不安中度過,如今真正像個人一般活着,他想用餘下的生命,去好好對待一心一意爲自己的妻子,哪怕這輩子只做這一件對的事,也不算白活一場。而對於太子妃來說,丈夫能變得有血有肉,變得神智清明,讓她不用再提心吊膽地度過每一天,做不做這紫禁城未來的女主人早就不重要了。
小和子見主子呆呆出神,上前提醒道:“王爺,您去不去永和宮接福晉回府?”
胤禛緩過神,他還沒消化太子那些話,還迷茫三年五載後將面臨的變故,想起妻妾的麻煩,一時有些煩躁,轉身朝出宮的方向走,撂下話給小和子:“你讓福晉帶她回去吧,就說我有事先走了。”
等這話傳到永和宮,嵐琪怕毓溪不高興,便責怪兒子:“他一定是怕來了我罵他,沒臉來了,你回去把我的話傳給他,有本事一輩子別來了。”
毓溪哄着婆婆道:“哪兒能呢,額娘回頭就想兒子了。”
可心裡難免不自在,等辭別了婆婆,帶着一瘸一拐的融芳回家,馬車上她想說什麼也不知從何說起,進家門後分別時,才叮囑了一句:“別的不說,你且記着,在外頭做了丟臉的事,沒人記着你姓甚名誰,只知道是雍親王府的人,丟的就是王爺的臉。今日娘娘罰你跪,也是做給外人看的,你若心生記恨,就連王爺都要容不得你了。”
融芳抿着脣,含淚點頭,嗚咽着說不出話,毓溪搖頭輕嘆,徑直回自己的屋子去。
這件事在宮裡藏不住,很快也在府裡傳開,宋格格在東邊院子裡笑得岔氣,與李側福晉道:“我們防賊似的防着新人來改天換日,結果是個草包,還說什麼和王爺有緣分,我看是孽緣,她來了才幾天,就沒消停過。”
那會兒琳格格卻過來,與李氏道:“福晉問上回阿哥捱了王爺的打,娘娘從宮裡賜的創傷藥您這兒還收着嗎?福晉說若是有,勻一些給西苑側福晉,府裡的那些都是給下人用的。”
李側福晉趕緊讓丫頭去取,笑着說:“都拿去吧,弘時也學乖了,不會再捱打,便是捱了打,娘娘總還是惦記着的,不差這一些。”
宋氏纏上來問:“新娘子的膝蓋跪爛了?”
可琳格格取了東西,只管向李氏道謝,轉身就走,根本沒理會宋格格,氣得她跟在身後啐了一口,罵道:“做着福晉的奴才,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琳格格沒走遠,這話隱約聽得見,可莫名的連生氣的心思都沒了,反而對身邊氣得不行的丫頭說:“管她呢,她連奴才都不如呢。”
那之後的日子,胤禛悶住在書房裡,偶爾和毓溪說說話,家裡妾室一概不見,新進門的側福晉,瞬間就被冷落了,西苑裡的光景可想而知,琳格格去過幾回,瞧見新人委屈可憐又努力忍耐的模樣,竟不由得心疼她。數日後,琳格格悄悄對福晉說:“側福晉怪可憐的,我聽西苑的人說,側福晉想家了。”
毓溪忽然想起來,愧疚地說:“可不是麼,這一下下鬧的,她還沒回門呢,倒是我們失禮了。”
可是隔天皇帝從承德送回很多東西來,分賞各宮和諸位皇子,衆人忙着謝恩,又顧不上年氏回門的事,她就像個金絲雀似的被關在西苑裡,琳格格偶爾送東西去,看到她趴在窗口呆呆的出神,覺得人家雖然出身名門地位又尊貴,可好像過得還不如自己,可有心和側福晉說說話,又覺得自己不夠資格,總是交代了福晉的事,就默默退下了。
承德這邊,玄燁每日會接到嵐琪的信,那天說她和宜妃爲了新媳婦發生了爭執,玄燁便隔天就往宮裡送東西,特地給了翊坤宮大份的,還給宜妃寫了一封哄人的書信,叫她嘚瑟好幾天。
之後和溫憲提起來,溫憲笑道:“四嫂真不容易,將來若真的做了皇后,還不知要怎麼辛苦。”更是毫不顧忌地問父親,“說起來,皇阿瑪那麼疼額娘,額娘又多年管着宮裡的事,您爲什麼不封額娘做皇后,是額孃的出身不夠尊貴嗎?”
玄燁看了女兒一眼,低頭鋪開紙張給嵐琪寫回信,不假思索地應:“好像註定了的,幾位皇后都不長命,阿瑪,不敢和老天爺打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