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撲朔迷離(四)

元昊來的時候,夏亦菱正獨自一人坐在窗前,冷清的看着窗外蕭索飄過的落葉,寂寥無聲。傍晚的微光淡淡的籠照在她身上,卻使得她周身都似散發出一種濃濃的淒涼,讓人心疼的淒涼……

他走近她身後,她竟似還沒有發覺,她在想什麼呢?那眼中的哀愁與疼痛,竟似讓他原本的怒火燒得更旺,卻暗暗壓下不要發作,從侍女手中取過一件披風,輕輕地蓋在她的肩上——

夏亦菱一下子回過頭來,眼中閃着驚喜與感動,還有着些許慌亂與迷茫;但卻在看清了他之後漸漸消散,只餘下淡淡的疑惑與戒備,還似有着一抹失落與哀傷:

“是你?”

聽她如此說,又見她如此的神情,元昊輕眨了下眼睛,桀驁的眉峰一挑:

“怎麼?不能是我嗎?不然還會有誰?”

他的口氣漸趨冰冷,一雙幽眸犀利地盯着她;那脣邊的笑,簡直能把正沸騰的鐵水冰凍。

夏亦菱明白他的怒氣,亦瞭解他冰冷的話語裡諷刺的含義,心頭亦隱隱的有着不悅:

“王子今天來這裡,就爲了說這些嗎?那就請回吧,我不想聽!”

說完,她站起身子,頭也不回的從他身邊側過向前走去。

元昊額上青筋幾近暴起,伸手一把拉住她:

“你爲何總是要這樣對我?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向她吼着,眸中卻是一片痛楚,深重的痛楚。

夏亦菱回過頭來:

“我爲何這樣對你,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樣對你!我到底在想些什麼,難道連我的思想你也要控制嗎?!”

殊不知,她的眼中亦有痛楚,亦是很深很深,卻也無處可解……

元昊一愣,隨即更加憤然,轉至她身前緊扣住她的雙肩道:

“你不知道該怎樣對我,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許你心裡時時刻刻都在想着別的男人!”

夏亦菱雙眉一挑,亦火了,恨恨的甩開他的鉗制:

“簡直荒唐!可你有沒有問過我想不想嫁給你呀?!一切都是你自以爲是的結果,我根本就不愛你,我根本就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心!”

“你……”

又一次了,她又一次的用這殘忍的話語刺傷他的心,刺得他鮮血淋漓,疼痛到近乎糾結——

“那我究竟要如何對你,才能得到你的心呢?”

他幾乎是咬着牙從齒縫裡擠出了這幾個字。她對他……爲何要那樣殘忍?難道他做得還不夠多,還不夠好?還是他無論如何做都永遠得不到她的心?

“你爲何就不能放了我呢?爲何一定要走到這種地步呢?爲何要讓所有人都痛苦呢?爲什麼?!”

她亦有很多的不滿,很多的不解,很多的委屈;爲何要讓這麼多的人都痛苦呢?

元昊死死地盯着她,嘴脣已不可抑制的抽搐起來——是怒?是恨?還是痛?讓他放開她……原來她想的還是這個,原來許久以來她仍是不肯給他半點機會,原來她的心裡……從來都沒有過他的位置……

“還要我再告訴你一次嗎?因爲我愛你,我要你!這輩子,絕無可能更改!”

他不介意再告訴她一次,就是因爲這個字,讓他們都痛苦萬分;可她卻似看不到他的痛苦,那亦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折磨啊!甚至讓他幾乎要放棄了得到她心的渴望,而只想要滿足自己的,以慰藉自己的痛苦——

他狠狠地盯着她,雙手霸道的托起她的臉頰,就要吻上她的脣——

“混蛋!”

夏亦菱又一次掙開了,怒氣更盛:

“你簡直是無賴!霸道!從不會在乎別人的感受!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愛你,這輩子也不可能愛上你!我愛的是昭雲,永遠都是!我——”

“啪”的一聲脆響,四周一下子靜得出奇,接下來聽到了殿內餘下的幾名侍女的抽氣聲,夾雜着隱隱的震驚與恐懼,無措與不安。

夏亦菱緩緩迴轉頭來,看向他:

“你……”

元昊震驚了,一雙眼睛只愣愣的瞧着她,內裡的凌厲早已變成了駭然與無措——他竟然……打了她?!

他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盯着她紅腫的臉頰上,那五個清晰的指痕——

“我……”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慌亂的向前一步,伸出手來想要觸摸她,卻被她偏頭躲過。

“哼!”

她冷笑着,卻發覺眼睛一片漲熱,就要有滾燙的液體涌出——

“菱兒我……”

他更加慌亂,急急地伸手想要爲她拂去眼淚——

“走開!”

夏亦菱大喝,退後一步躲了開去。

元昊愣怔,卻也不再行動了。

就這樣,幾分鐘過去了,兩人仍舊沒有任何動作。

她靜靜地流淚,他默默地站着,良久相對無言……是在感受這無奈的悲哀吧!真的是悲哀,悲哀的無奈……

窗外的光線漸漸暗了,侍女們點上了燈燭,元昊終於轉身離開了;臨走時對她說:

“菱兒,下次,不要這樣對我……”

說這話時,他的眼中,有着很深的傷痛,亦讓她的心隱隱抽疼,哀慼無限……

***

“公主,落蘭小姐求見。”

不知什麼時候,小蓮前來稟報。

她微蹙了蹙眉,纔想起來,落蘭小姐,就是那個長得十分像姐姐的女子。

“請她進來吧。”

想起姐姐,她的脣角勾起了溫暖的弧度。

殿外的美人翩翩然進了來,仍舊是美麗的水藍色,像極了一朵驕傲的蘭花,卻又讓人感受到一種高貴的冷然,還有孤獨的沉靜。

“我是來給公主殿下送喜服的。”

她的說辭簡單明瞭,夏亦菱這才注意到她身後跟着的幾個侍女手中均託着衣物。

“哦……是嗎?小蓮和小荷,你們快去收下吧!”

她淡笑着吩咐,心中卻如同五味雜瓶,分不清楚究竟是何種滋味。雖然早已知曉這位落蘭小姐對她有敵意,可她那張酷似姐姐的臉卻讓她感到頗爲親切,如今卻見她如此的冷淡疏離,不免有些失落。還有她送來的喜服,更是讓她慌亂不安,卻又無奈傷懷——那是她的嫁衣,血紅色的痛苦的枷鎖啊!

侍女們都下去了,空曠的大殿中便只剩下兩個人,一時間詭異的尷尬在悄悄蔓延着——

“公主……”

沒想到竟是她先開口了,慢慢的走向她。

“啊?”

夏亦菱有些受寵若驚,忙擡頭應答。對於這個像姐姐的人,她產生不了絲毫的反感。

“你愛昊嗎?”

她走近她,緊盯着她的眼睛問道。

“什麼?”夏亦菱一時間有些不能消化。

“我問你,你愛他嗎?”

落蘭又問,但語氣裡已有了些許激昂。

“我……”

夏亦菱終於聽清楚了,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自然是不愛元昊的,可是……

“你不愛他。”

沒想到落蘭竟替她說了,眼睛裡有着九分的肯定,還有着一分的心痛。見她無語,她又接着道:

“可你不愛他爲什麼還要搶走他?!得到了他又爲什麼還要傷害他?!”

這話語竟是非常的憤然氣惱了。夏亦菱一陣啞然,只能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嗎?我有多麼的愛他,從小到大……可他要娶的人卻是你!自從他回來,我就覺得他變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輕狂的他了,而讓他改變的,正是你!可是你卻……他每次要見你時都是很開心的,我甚至嫉妒你會讓他有那樣的笑容,可每次從你那裡回來又是非常不開心的,他眼睛裡的痛苦我看得出來,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對他?!”

“我……我……”

看到她眼睛裡的憤恨與悽然,夏亦菱啞口無言。

下一秒,只聽到“啪”的一聲,夏亦菱的右頰便開始火辣辣的疼,眼睛周圍也似乎冒出了無數的星星。她伸手撫上臉頰,而後擡頭,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看向她眼中濃濃的痛楚與冰冷,憤恨與悽然。

“這一掌,是你搶走他的代價!從明天起,他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對他,倘若不然,我亦是不會放過你的!”

落蘭說完,便轉頭一步不停地出了宮殿,只餘下夏亦菱一人,愣愣的,心中,痛痛的……

該怎麼辦呢?她撫上了紅腫的雙頰,那裡殘留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印記呢?眨了眨眼睛,卻似乎連淚水都不知道該怎麼流了……這樣深重的痛苦,卻不單單是自己的,她究竟害了多少人哪?!她真的迷茫了,完全不知道眼前的路,該怎樣走了……

她希望得到快樂,希望可以幸福的生活,即使不可能,至少也要讓她所愛的人能夠快樂,讓她在乎的人不必痛苦……可是……上天會給她這樣的機會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有……

小蓮和小荷已拿來了明日的禮服,囑她試試看合不合身。她看着那血紅的顏色,似乎把眼睛都給灼傷了,痛到淚流不止……

曾幾何時,自己http://穿上這樣的衣服,幸福的走向她生命中的那個人,而如今……一切都變了,變得徹底,變得慘痛無比……

她愛的人現在在哪裡呢?昭雲現在在哪裡呢?他知道嗎?自己明日……就要與他永遠的訣別了,永遠啊!

多麼悽慘!自己多麼悽慘,而他又多麼悽慘!他拋開了一切只爲了要找回她,他什麼都沒有了卻還要失去她——

上天啊!你是多麼的不公平,多麼的不公平啊!

似乎直到此刻她才感受到自己的心痛,那麼深切的、徹底的、震撼的……他會不會也這樣疼?甚至還會更疼……天!

至少讓她見他一面,再見他一面——從謐羅那裡得知他此刻就在西夏,就在慶州城,就在她的身邊!他究竟想要幹什麼呢?他怎麼樣了呢?他會不會出什麼事情……她要見他!至少再見他一面,見他一面……

清冷的夜,清冷的月,清冷的身影……

她穿着侍女的衣服,出了悅菱宮。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向前走去,急跳的心中盡是慌亂不安。

依照備好的說辭成功地通過了侍衛的檢查,她出了宮門,跳上了馬——

忽然間眼前大亮,大片大片的火把開始出現,象星星般一眨一眨,卻刺得她的眼睛一時間茫然一片,似乎什麼都看不見了……

原本激動的心開始下墜,直至墜落到最底層,卻是完全的不爲所動了。

她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很悽慘的被發現了,但那一刻心臟卻似乎平靜了,靜靜地等待着接下來的命運。

但當她看到了眼前站着的衆人,那原本似乎已停止的心臟竟然跳動了一拍——

眼前的,是臉色陰沉目光痛楚的元昊;再往後,是一臉詫異不解的西夏王,還有憤然厭惡的王后;再後,是悽楚不忍的謐羅,還有惱怒憤恨的落蘭;再後,是成羣成羣舉着火把的士兵……

她對這樣的狀況有些詫異,有些懷疑,但她搞不清楚亦沒來得及搞清楚,就聽到了元昊沉痛的聲音:

“又一次了,菱兒……”

她又一次的背叛他,又一次的逃離他,又一次的踐踏他,又一次的傷害他……

夏亦菱不敢回視他的目光,那裡面深沉的痛楚彷彿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亦會使她的心一陣陣的抽疼……

“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西夏王開口了,問的是元昊,眼光卻投向夏亦菱,顯然是不明白眼前的情景究竟是爲何。

元昊沒有答話,仍舊深深地看着她,似乎還滯留在自己的心痛中。

“王兒,此時不做出個決斷,難道要讓衆人在這裡看笑話嗎?”

那冰冷卻又嚴厲的聲音傳來,夏亦菱一驚,擡頭看去,果然是西夏王后!

元昊的厲眸倏地眯起,內裡的沉痛一閃即逝:

“來人!把她給我關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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