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亦菱一顆心糾結得生疼,連呼吸都有些不穩,身軀亦微微顫抖着,又要落下成串的淚水,卻被一聲由遠及近的呼喚驚得逼了回去,暫時的腦子裡一片懵然。
“菱兒!”
隨着一聲疾呼,一個墨色的人影如風般襲來,緊接着她就被攬進了他的懷中,一種熟悉卻又讓她震撼的氣息包裹着她,而此刻,她只感覺到驚駭……
“菱兒!你有沒有什麼事情?有沒有受傷?”
元昊一手攬着她的肩膀,一手仔細的撫觸着她的臉頰,仿似要認真的查驗她的傷勢。
夏亦菱心跳加劇,望着他急切地盛滿擔憂的眸子,毫不掩飾的無比心疼與關懷的臉,突然驚得說不出話來,大睜着雙眼,愣怔且無措。
原來不知何時,元昊已快馬加鞭地趕來,二話不說跳下馬便直奔她身側,就這樣,她被他抱在懷中,擋住了一切的視線……
她突然心絃錯亂,驚慌的急忙想要推開他,可卻又雙手無力,顫抖着氣息微喘,卻又惶然無限……
昭雲,昭雲還在身邊哪!
她有些無助又恐懼的朝他的方向看去,透過元昊手臂的縫隙,果然看到了他——
如死水一般的眼瞳,深處卻閃着驚濤駭浪;一張臉煞白一片,彷彿霎時間覆上了千年寒冰,讓人覺得心寒的恐懼;薄脣緊抿着,此時亦失去了原本的血色,有種透明卻又了無生氣的白;身軀微微顫抖,可全身骨節又似簌簌作響,一雙眼睛不敢置信卻又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兩人。
夏亦菱亦開始顫抖起來,身體連同着嘴脣都不住地顫抖着,直頻頻撞擊着那顆心,使其糾結生疼到無以復加……
如果可能,她多麼想要這一刻死去,永遠的閉上眼睛;這樣子,她便不會看到昭雲那如此深沉的疼痛了……
疼痛,疼痛!疼痛啊!
無休止的疼痛,如在原本慘烈的傷口上撒鹽,如萬箭穿心,如螻蟻噬骨,疼得窒息,疼得幾近暈厥——但她知道他更疼,比她更疼、更痛啊!
她抓緊元昊的衣襟,倔強卻又執拗的推開他。
元昊眸中的痛楚一閃而逝,但稍稍放開了她,好似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四周的人羣,終於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向一旁望去。
衆人都向他行禮,他淡淡囑他們起身,眼光便投向了一旁的龍昭雲。
夏亦菱正暗自心驚,卻不料正抓着她的手愈發的用力起來,直至讓她發疼的地步。
原來元昊雖放開了她,但一隻手卻仍是堅持的與她交握着。
她只得咬緊了下脣,怯怯擡眼,慌亂的注視着兩人。
“……雲昭……”
似是他的聲音揹着她輕輕傳入耳中,卻似有着無比的諷刺與譏誚,當然,還隱含着讓人不易察覺的驚恐與慌亂,憤恨與氣惱。
“雲少將,方纔菱兒……多謝你相救了。”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清晰的傳入了衆人的耳中。
夏亦菱心絃跳錯一拍——他說什麼?!
他怎麼可以如此說?昭雲又怎會受得了?!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象得出來一定帶着挑釁,怎麼可以這樣?!
她擔憂又恐慌的望向昭雲,果真見他的雙拳已在霎那間握的死緊,那骨節受挫的聲響即使在她的距離亦能聽得清清楚楚,令人膽寒。
此時龍昭雲一張臉幾乎白得糝人,而一雙眼睛卻似要噴出火來,狠狠的射向元昊,那內裡的寒光如同亮刺一般閃動着——所包含的東西,除了濃烈的痛楚,還有恨哪!
他恨!恨極了眼前的男子——元昊!
他爲什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爲什麼?!
謝謝他?救了她?
呵呵……哈哈!什麼時候,他與菱兒,變成了救?變成了需要他感謝的相救?啊?!不!
他脣角抽搐着望着兩人,眼裡是不敢置信的沉痛波光,讓人不忍視之。
在這樣的情況下,夏亦菱根本來不及思考這事情的前因,而只希望能夠遏制住最後的惡果,所以死命的想要掙脫元昊,眼神躲閃地道:
“我……我想回去了!我……我要回去!”
她再顧不上其他,死命的掰開他的手指朝前跑去,想要離開,馬上離開!
她擡頭,她的馬在前方,可前方——要經過昭雲……
不管了!她一咬牙,忍着心口無法言喻的揪疼,緊閉了眼睛撒腿就朝前跑去——
倏地,手被一個人拉住了,緊緊的,緊得生疼……
那一刻心臟停止跳動了,腦中空白了,只知道淚水迷濛的眼睛看不清了,卻還是無法自拔的迴轉頭去,看着淚光盈盈中他模糊的臉龐……
沉痛的眼睛,此刻卻覆上了無比的溫柔與疼惜,還有,決然的不顧一切的堅定……
她真想伸出手去撫過他的臉頰,幫他撫去些許的傷痛,可是上天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下一秒鐘身後的寒氣彷彿把這四圍不斷吹動的風都給冰凍住了,霎那間一切都靜得可怕。
“你……”
元昊低沉的卻又顫抖的夾雜着無盡危險的寒意的語聲從耳後響起,緊接着便抓住了正抓着她的龍昭雲的手,那狠重的力道讓她更覺生疼,生疼中夾雜着恐懼的心疼,駭然的轉頭望去——
元昊的眸子已是豪不掩飾的危險,冰冷卻又犀利的盯着龍昭雲,一字一句狠戾的道:
“——放——開——”
龍昭雲亦死死的盯着他,眼睛中翻江倒海,卻只把夏亦菱的手抓得更緊,似是毫不在意他的危險與警告。
夏亦菱已疼得流下淚來,咬咬牙,狠狠心,明媚的雙眸悽然地投向龍昭雲,顫聲道:
“……昭雲,放開我……”
龍昭雲愣了,望着她流淚的眼,不知所措……
菱兒,要他,放開她嗎?
就在這時,元昊毅然掰開了他的手指,大力的甩開之後冷哼一聲,憤然的轉頭,狠狠的圈起她的腰肢大喝一聲後便旋身翻上了自己的馬——
“……該死的!駕——”
他氣極的咒罵着,大力的一夾馬腹,那馬便載着兩人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把所有的視線都甩在了身後……
夏亦菱的淚已在奔涌,她想回頭再看一眼昭雲,卻被元昊狠狠的扭過,並用高大又強硬的身軀擋住了她艱難的視線。
“——駕!”
元昊似把所有的壞心情都發泄在了胯下可憐的坐驥上,那馬兒被他夾踢的痛得要命,只得嘶鳴幾聲後更發足狂奔起來。
夏亦菱死咬着脣,不讓自己嗚咽出聲,可那臉上的淚水,卻是無論如何不能被風全部吹乾,有一半均向後灑在了元昊胸前的衣袍上。
那一刻心如刀絞,那一時淚流不止……
※
回到王宮,兩人似乎都頗有默契的沉默不語,各自坐在一旁生着對方的氣,想着自己的心痛,誰也不看誰,誰也不理會誰。
一旁的宮女侍衛們也都噤若寒蟬,不敢弄出一絲聲響,只默默地流着冷汗,時而偷眼瞅一下自己正處於危險邊緣的主子們。
夏亦菱原本是想發脾氣的,質問他爲何要故意那樣對昭雲,可又想想,這樣下去又有什麼好處呢?只會使得三人更加痛苦吧!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樣的結果,已經實實在在的成爲了他的王妃,就只有,就只有……傷害昭雲了——雖然她的心,是那麼的痛,那麼沉重無奈與淒厲的揪疼……
深深嘆口氣,她拭乾了淚痕,輕輕地走至他身旁,緩緩蹲下,然後慢慢的把頭枕在他的膝蓋上,靜靜的呼吸着……
安靜,有一瞬間的安靜,元昊的手便有些顫抖的撫上了她的臉頰,溫柔的撫觸着,摩挲着……眼中的喜悅漸漸轉化爲脣角的弧度,亦無可抑制的流進了心頭……
僅這一個動作,足以讓他原本如萬年冰封的心在一瞬間悄然盡化,餘下的,只有濃濃的感動與激動,心動與情動……
他倏地把她拉起,大力抱起她在這大殿中旋轉起來——不管這空間有多麼的不合時宜,不管身旁的小宮女們有多麼的震驚與駭然……兩人的衣履與裙裾,旋成了一朵盛放着的喇叭花……
他只是好激動,好悸動——
他的菱兒,他的菱兒呀!
轉累了之後把她放下,不管她的眼中多麼驚駭,不管她的臉兒多麼紅潤,亦不管她的呼吸多麼的急促與艱難——他劈頭蓋臉的吻下,吻得她暈頭轉向,懵然一片……
不得已間,她的脣邊扯開笑容,他亦笑了,夾雜着一絲苦澀與疼痛,心甜如蜜……
****************
第二天一早,直至元昊起身離去,夏亦菱才收起臉上笑容,快速的梳洗完畢,連飯都來不及吃,便急匆匆的朝謐羅所居住的公主寢宮跑去,臉上是毫無遮掩的疑惑與憂慮。
她想問謐羅,這是怎麼回事?昨天,爲何會在西夏的圍場上,看到昭雲?!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謐羅笑嘻嘻的迎了出來:
“菱姐姐!這麼早?呵呵……”
但她看夏亦菱面色不善,便沒再囉嗦下去。
夏亦菱抓住她的手臂,激動又急切得道:
“謐羅,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昭云爲何會在這裡?!”
謐羅的眸子有些暗了下來,脣角扯出了一個微微的苦笑,背過了身子良久後才道:
“哎……昨天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沒想到雲大哥——哎……”
她的眼中有悽楚的光芒,卻也有濃濃的無奈,後又迴轉了身,握住夏亦菱的雙手認真地道:
“菱姐姐,你告訴我,你與雲大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何他告訴我,是他對不起你,一切都是他的錯,而且還口口聲聲求我,希望能見你一面。可要見你……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夏亦菱有些瞭然,亦有些糊塗,眼神一黯又問:
“什麼方法?”
謐羅頓了一頓,有些訝然道:
“姐姐不知道嗎?哥哥竟然沒告訴你嗎?”
見夏亦菱眼睛裡是明顯的疑惑,謐羅才又長嘆一聲,緩緩道:
“……雲大哥,現在是我西夏的將軍……”
“他的才智武功和膽識,頗得父王激賞,便破格將他提拔爲我西夏將領……”
接下來的話夏亦菱沒有聽清,可她看到了謐羅眼中的驕傲與激動,還有隱隱的……希望。
她聽不下去了,可眼中混雜着無盡的傷痛與恐慌——
昭雲,昭雲!她的確是需要見他一面,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而且,一些事情,真的應該要結束了,雖然,他們,都會很痛,很痛……
可是見他又何其艱難?元昊……
她咬了咬脣,傷神的離開了公主寢宮。
“菱姐姐!”
謐羅卻在最後時刻拉住了她,真誠的眸子對上了她無比心痛無奈的眼:
“如果你想見雲大哥,我……我可以幫你!”
她咬咬脣,堅定的眸光又有了些許的躲閃:
“況且,菱姐姐……應該把自己的想法,清清楚楚地告訴雲大哥了……”
“否則,雲大哥只會更痛!”
這最後幾句,卻是對她淡淡的指責與對昭雲無盡的心疼了。
夏亦菱瞭然的垂下了頭,任額邊散下的頭髮遮去了些許的淚光,低低的顫着聲音道:
“……我知道了。”
死死的咬住嘴脣,甚至連何時滲出了血絲都不知道,但卻握緊了雙手,堅定又大步的朝着自己的寢宮走去。
謐羅說的對,她要……把有些東西,結束了……殘忍地結束了!
她不能哭!不能落淚!即使是那麼的心痛,那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