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吉士左右兩邊的小街道都是日本人開的店鋪,這些兩三層的小樓房門口掛着磨砂燈泡的電燈,到了夜晚,這些燈泡依次點亮,透出朦朧的光,一直延伸到街道盡頭,遠處傳來電車的叮噹聲悠遠茫然。東南亞國家的傍晚,熱氣還沒散盡,蒸騰起來各種脂粉的氣味,門口站着的南洋姐們穿着浴衣,只繫着一根帶子,故意露出大半個胸脯,那裸露的皮膚白的像冬瓜瓤子,她們很懂得自己的風韻之處,微微低着頭,晶瑩的後脖頸細細長長,像是被人捏住喉嚨的大白鵝,那膩膩的白和三三倆倆走來的中國苦力,南洋水手黝黑髮亮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任是誰也想伸手掐上她們潔白的下巴,好好蹂躪一番發泄內心慾望。
這樣的店面門口都擺着桌子和椅子,是爲南洋姐們和客人談價格方便,日本女人身材瘦小,坐下來談更能給自己壯上幾分膽子。
這條街有個外號叫寶寶的南洋姐,和濃妝豔抹的其他日本女人不同,身材修長,氣質更卓然一些,當然價格也是很貴,她有自己獨立的房間,也不需要站在門口和人談價錢,任別人像看牲口一樣,掐掐下巴,看看牙齒,她就等在自己二樓的房間裡,透過窗子看着樓下的種種,躲在陰影裡想自己的事。有客人來,先在老闆娘那交了錢,就踩着二樓厚厚的地毯走上去,如落雲端,深一腳踩一腳,那可是這條街最出名的南洋姐,睡上寶寶一回,在異國他鄉做鬼也會舒坦呢。當然也有人說這個寶寶不是日本人,是被印度人賣掉的中國人,但這有什麼打緊,看寶寶的樣子,眼睛飽了;燈一拉衣服一脫和南洋姐也麼區別,身子也飽了。
此刻,寶寶的房間裡站着一個美豔的女人。
她手裡捏着一支菸隨意將菸灰按在身邊的梳妝檯上,盯着上面的瓶瓶罐罐笑道:“哎呦,生活的還是蠻好的,我還真佩服你,就算進了地獄,靠心機和手段也能過的比別人好,厲害厲害。”
衛寶寶盯着葉限,滿眼怒火:“陳少帥是你的人,一切都是你們的圈套。”
“對,那小赤佬土的要死,平時叫他裝個什麼我都擔心露餡,沒想到這個本色演出的少帥竟然能騙了你,我是該誇他演技高還是要惋惜你蠢呢?”
葉限打量着房間裡的陳設,點點頭說:“看來這三年你過的還不錯,這屋子裡的陳設都是你自己買的,錢沒少掙嘛。”
“這種錢你自己掙掙看,你長得更美,一定掙的更多,會發財的。”
衛寶寶嘲諷中帶着憤怒,恨不能衝過去,掐死這個可惡的女人,“你也是女人,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這樣毀掉我你真的開心嗎?”
“開心當然開心啊,你親手殺了一個人,還害死了一個少年,一個胎兒,讓你用身體來清洗罪孽償還債務真是太開心了,這就叫血債肉償。”
葉限走到她對面,居高臨下看着她,揚着下巴滿臉不屑地繼續說道:“我是女人,所以我深知女人的悲哀,讓女人的身體和人格受到侮辱的事情我過去是不會做的。你還得感謝我爲你開了一個特例,本來也只是想在滬城搞臭你,讓你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生不如死,但很快我看透了你,你永遠把別人當成踏腳石,內心變態手段卑鄙,既然你都毫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我爲什麼要幫你珍惜它?衛寶寶,你現在承受這一切,還能抱怨還能哭叫埋怨,但被你害死的人是永遠不會爲自己辯解一句了。你要覺得這樣不好,自己了斷就是,你爲什麼不自殺?爲什麼不去死?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犯下的罪行也會徹底消失,人死萬事空。”
衛寶寶被她強大的氣勢鎮住了,她撫着胸口,向後退了一步,大口喘着氣,讓自己激盪的心情平復一下,然後冷笑道:“我爲什麼要去死?我死過,在我就要實現自己人生第二個目標時候我就死了,飄蕩在醫院走廊上空,看着別人的喜怒哀樂,我當時想要是能重新活一回我一定要好好的活,沒想到這一生,我竟然投生在社會最底層,母親是做孃姨的,後來還偷人,父親只是個小販,每天陪着笑臉從別人手裡接到一毛兩毛五毛錢。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有光鮮燦爛的人生,而我什麼都沒有,我有的只是艱辛貧寒被人踩在腳下的卑微,爲什麼?老天,你既然讓我重新活一次,爲什麼對我這麼刻殘忍!”
她說到這裡痛哭失聲,索性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你是重新活了一世,還記得上一世的事情?”
葉限看着痛哭的衛寶寶,眼中閃過驚異。
衛寶寶哭着點點頭:“爲什麼,爲什麼你們不放過我?”
葉限嘆口氣:“老天給你重活一世的機會,可惜你沒有珍惜。你年輕聰明有心機,靠吳女士的組織幫助可以讀到師範,女孩子讀個師範畢業去做教員,日子會漸漸好起來,可惜你根本看不起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只想踩着別人往上走,你心理還有問題,會爲一件小事就犯下殘忍的罪行,你這樣的人,用你那時代一個心理學名詞叫做反社會人格。”
衛寶寶猛地擡起頭,淚眼朦朧:“你怎麼知道這些詞,你爲什麼相信我,還是你……你也是……”
“我不是。就算我是,也不會對你有半點同情,你承受的都是你自己作孽的結果,不想承受,死了就是,可惜你又不甘心去死。告訴你一聲,你的賣身錢我已經交給蘇南的家人,希望能償還一部分你欠下的債。”
葉限說完轉身就走。
“給我說明白,說明白!”
衛寶寶衝到門口,失魂落魄。
葉限走下樓,看到門口圍着一羣肌膚黝黑的苦力,濃重的汗酸味撲面而來,苦力們看到裡面忽然走出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都張大嘴巴吃驚地看着她。葉限用手帕捂着口鼻,迅速離開這裡。
她在武吉士街盡頭看到一家賣涼蓆的小店,店主是一張喜樂平和胖乎乎的中國人面孔,像是泥捏的大阿福。
“小姐,看看這席子啊,正宗的好席子,比玉還晶瑩,還涼快。”店主指着陳列的竹蓆招呼道。
這席子的確是與衆不同,暗紅的顏色透出潤澤的光,手摸上去入手冰涼,這新加坡的夜晚熱氣蒸騰,怎麼還能有這樣清涼的席子?
葉限又挨個摸了幾個席子,那店主笑道:“小姐,我這席子是獨一份的,涼快的呢,小姐一看就是國內來的,買一張吧,南洋這鬼天氣,這種席子鋪着最舒服了。”
葉限指着一張席子道:“好,我要這個。”
那是個單人席子,顏色幾乎近似於鮮紅。
店鋪裡磨砂燈泡在輕輕晃動,那席子上像是有光華流動,而葉限則聽到一聲女子淒厲的呼喊聲:“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