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衛生間裡沒有人,白文迪心裡的最後一點希望徹底落空。
恍恍惚惚,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小時候。
那年他只有六歲,爺爺讓人從蘇州採買了幾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多麼漂亮的小女孩,白白淨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個有對小酒窩的女孩子笑起來很甜,拉着他的手叫他小阿弟。後來,她被帶進爺爺的房間,第二天被擡出來時一身的血,兩個傭人一人擡頭一人擡腳,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小姐姐濃密的黑頭髮像掃帚一樣晃來晃去。
白文迪衝過去問:“要把她擡到哪裡去?”
“少爺,這丫頭不抗折騰,沒氣了。”
沒氣了?小白文迪壯着膽子,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果然沒有一點氣息,她的臉是冰冷的。
“少爺,別髒了您的手。”傭人拖着小姑娘出去,白文迪愣愣地看着大門打開了,門外是燦爛的陽光,接着嘭的一聲大門又關上,他擡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沾了點小姑娘的血,黏糊糊的,他蹲下身子,在地板上按了一下,接着又一下,看着地上小小的紅紅的血指印,幼小的白文迪第一次感受到美麗破碎的悲哀。,心口也啪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碎掉了。
現在,那種無力感再一次襲來。
他踉蹌一下伸手扶住牆壁,慢慢地蹲下去坐在地板上,他滿眼惶恐,雙手捂住臉,無聲地哭起來。
爲什麼,爲什麼自己還是這樣沒用,明明已經長大了,建立正義者聯盟,發誓要做一個正義的人,努力幫助更底層大衆,可是爲什麼還會這樣……失敗。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起身,環視四周,用一種堅定的語氣對自己說:“不能放棄,不能放棄那個孩子。”
白文迪跑下來,叫了一輛黃包車就要往聯盟趕。黃包車走了一會,白文迪茫然地伸手插入西裝口袋,忽然他摸到一個硬硬的卡片,拿起來一看是那個記者的名片。
我不是將那名片扔掉了嗎?
白文迪拿起名片,只見上面粗體字印着記者邵南四個字,下面一行小字是這個記者的辦公地點。
想到聯盟里老三老四一副無所謂的嘴臉,齊老大振振有詞的狡辯和那些無恥的謊言,白文迪心裡忽然升起一股豪情:如果將一切曝光呢?這個聯盟已經千瘡百孔,齊老大,老三老四這些人一定還有很多瞞着自己的勾當,聯盟內部需要清理一下了。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白文迪找到一棟小樓,看到二樓一個房間門口掛着滬江晚報記者站的牌子。
“白先生。”記者邵南看到白文迪進來,熱情地迎上去。
白文迪有點尷尬地看着他伸出的手,猶豫一下握了上去:“記者先生,我想同你們合作。”“歡迎歡迎,白先生,其實我們報社不是無的放矢,我們要報道黃泛區兒童被拐賣的事情,事先是已經做過調查的。從三年前開始,你們正義者聯盟總共參與了四次大的人道主義救援,從地震災區,黃泛區災區帶走了大批兒童,之前的那些兒童都送到哪裡,你知道嗎?”
白文迪搖搖頭:“我之前總覺得這是小事從沒注意過,現在想,那些孩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錯,我們調查過,那年疊溪地震,齊老大從茂縣帶走了五十餘名兒童,其中十歲以上的男童十八人都賣給平頂山的一家煤礦,那十八個孩子相繼在一年內被折磨死去,剩下有十六名女童賣給了下等窯子。”
“他……真是喪盡天良!”
白文迪沒想到三年前齊老大就能做這種事,自己這些年可是真拿他做大哥的。
“白先生,你雖然在聯盟排行老五,可據我所知,你在這個聯盟起着軍師的作用,爲什麼你之前從沒有想着去了解那些孩子的情況?這麼多孩子被齊老大帶走後消失的無影無蹤,你從來沒有懷疑過?”
白文迪搖搖頭:“之前,之前我有些怕小孩子。”
“怕小孩子?”這是什麼話?
召南重複了一句,白文迪苦笑道:“今天好幾家報紙都有我的頭條,邵南先生一定已經看過了吧?”
召南不好意思地一笑,等於默認。
“報紙上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我的家庭,我從小就生活在那個陰暗腐朽甚至變態的環境中,我很怕接觸小孩子,我怕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心魔,像我的祖父我的父親一樣,將罪惡的手伸向那些孩子,所以那幾次救助兒童,我都躲的遠遠的,因爲我沒有自信。”
說完這些話,白文迪如釋重負。
召南看着他,點點頭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是什麼讓你決定要正面應對這些事呢?”
“是信任,梅花對我的信任,我覺得自己不能再像鴕鳥一樣,不看不問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那些孩子需要我,我爲正義者聯盟付出太多心血,我不許別人玷污這正義二字。”
“對,白先生,你……你真的是一個正義的人,是一個好人,之前是我們錯怪了你。”召南激動地站起來,白文迪嚇了一跳:“邵先生……您這是……”
這記者的聲音太大了,像是故意說給誰聽一樣,可是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情景未免有點古怪。
召南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個人最重情義,一聽白先生這麼說就激動了,請勿見怪。”
“我從小在那樣的環境長大,面對那些痛苦的哭嚎無能爲力,我現在能做的只是一種救贖而已,談不上什麼偉大,邵記者,您謬讚了。”
“兩個大男人你誇我我誇你,肉麻不肉麻啊。”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白文迪順着聲音看過去,見一個皮膚白皙,嘴脣紅豔豔的女子正沿着樓梯款款而下。
“葉小姐?你怎麼在這?”
白文迪瞪大眼睛看着葉限。
“你可知道請君入甕?”
葉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白律師,你現在還堅稱你們的組織是扶危濟困,爲廣大勞苦大衆發聲的立場嗎?”
白文迪瞠目結舌:“我……我們……”
“還認定你們聯盟代表了滬城的公平和正義?”
召南見白文迪臉色灰敗,在一邊咳嗽一聲,葉限笑道:“怎麼了,理不直氣不壯了。”
白文迪站起身,大步走向葉限,召南喊道:“白先生,白先生,不能亂來不能……”
他擔心白文迪惱羞成怒襲擊葉限,反倒會被葉限傷害。
召南的話沒有說完,因爲他看到白文迪站在葉限對面,深深地彎下腰去。
“葉小姐,之前是我不瞭解事實妄下論斷,是我的錯,我向您道歉。我知道您神通廣大,一定能找到梅花找到那些被賣掉的孩子,我求您,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