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愉生坐在院中的躺椅上乘涼,香培在她身邊細細爲她湛上清茶。青雨和澹煙正各自持了一柄木劍在練習她教給他們的劍法。青雨身姿纖細如柳,步法輕靈如狡兔,而澹煙相對來說沉穩了許多,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兩人過招間帶起飄飛的衣袂袍角,白色輕衫在月光下似有生輝華彩。
這套劍法之前師父有教過她和師兄,但這套劍法兩人合作講究的是心意想通。她和師兄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是終究做不到心意相通。所以這套日月劍法不管被他們練習得多麼純熟,也無法發揮最強的威力,最後也只能放棄。青雨和澹煙是孿生姐弟,說到心意相通。想來沒有能比得上他們。
“啪”一柄木劍被甩到蕭愉生腳邊。
“哎呀,怎麼又是你贏了。”青雨不甘心地叫起來,她氣呼呼地站在原地,雙手叉腰,怒目瞪着澹煙。
“小姐,你看她像不像桃李街上那個賣豆腐的孫大娘。”澹煙一邊喊愉生,一邊指着青雨笑起來,還學着她的樣子雙手叉腰,用她的口氣說道:“哎呀,怎麼又是你贏了。”
“你,臭小子,我看你就是找打。”青雨大喝一聲,從地上撿了根木條就去追澹煙。兩人一追一逃,院中頓時笑鬧聲一片。
香培也忍不住笑起來。逍遙愉生隨手執起几上的茶杯,淺淺吟了一口。這種安穩淡然的美好,其實過一生也未嘗不可。
這幾日自趙澄來了以後,逍遙愉生的心裡便不若往常平靜。自救回趙澄之後,她便經常想起自己被追殺的那天。總有一些模糊的關鍵處好像被自己忽略了。
“少主。”這日她自藥暉閣回來後,便坐在院中執了一本書細細看着。趙澄的聲音身後響起。
她回頭,看到趙澄身上披了一件外衫,整個人看起來雖有病容卻也不怎麼憔悴了。
“趙叔來了,隨便坐吧。”愉生對他淡淡一笑。
趙澄在她旁邊的凳子上隨意坐了,說道:“在房中待得無聊,便出來走走。沒有打擾到少主吧。”他看看她手中的書卷。
逍遙愉生放下書卷,說道:“這倒沒有。趙叔今日感覺怎麼樣?”
“這幾日多虧少主妙手,我已經好多了。”他面上帶了欣慰的笑看向她,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少主今年應該有十六了吧。”“
逍遙愉生點頭,“正是。”
“少主可還記得你的家人嗎?”趙澄聲音低沉下來,想來是有話想對她說的。
“自然記得,”愉生看他一眼,說道,“趙叔,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他正了神色,一撩衣袍便跪倒在逍遙愉生面前,道: “少主,主人當年含冤而去,之後青鸞閣便一直都陷在爭鬥之中。還請少主出面,主持閣中大局。”
逍遙愉生微眯了雙眼,趙澄的面容垂在陰影裡,一絲表情也看不到。
她以爲他一開口便會說起報仇的事情呢。
“趙叔覺得,我一出面他們就會乖乖聽我的?”
“自然不是。但是隻要少主肯出面,我必定全力協助少主,必竟你是主人的女兒,明正言順的閣主繼承人。”他跪在地上的身軀紋絲不動。
“閣主繼承人?”愉生低笑一聲,“我母親去世十多年了。這麼長時間裡青鸞閣中的事務都是誰打理的?那人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把權柄交給我一個小丫頭?再說,那些事務我一竅不通。我不想接手青鸞閣。”
“閣中事務一直都是我和趙深一起打理的,直到兩年前我離開。但是隻要少主和我一起回去,我相信,他一定會支持你的。”
逍遙愉生沉吟不語。
“少主,”他身子又向下低了半分,道:“這件事情事關重大,請少主一定要細細思量。”
逍遙愉生把他扶起來,思索着着問道:“那個趙深是什麼樣的人?”
“趙深是我的孿生哥哥,我們從小在青鸞閣中長大的。陪伴在主人左右。主人去世之後,我便和趙深一起打理青鸞閣。”他答道,看着逍遙愉生沉寂的面色,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便繼續說道,“趙深和我一樣,忠於主人,忠於青鸞閣。只要少主隨我回去,他一定會和我一起全力輔佐少主的。”
她不置可否,說道:“趙叔,我在一處世人所不知道的地方長大。一直到半年多前,我離開。在我離開後沒多久,遇到過一次刺殺,那人武功很高。我幾乎喪命。”
趙澄帶了疑惑的神色看向她,逍遙愉生繼續說道:“那晚我一路追着你。只覺得你的背影有一種熟悉之感,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幾日我終於明白了,不是你們的背影像,而是你們的輕功步法像。是出自同一門的。”
“躡影步?”他心頭震動。帶了一絲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我不知道那種步法叫什麼,不過是一樣的。”她把他面上疑惑的神色收入眼底,淡淡地問道,“是不是這種輕功只有青鸞閣的人才會?”
他點頭,“是。”
逍遙愉生面上神色瞭然,說道:“所以,趙叔並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想要我回去接手青鸞閣的。”
“可是,他們怎麼能肯定你就是主人的女兒呢。”趙澄似是想到什麼,本來就帶着病容的面色愈加蒼白了幾分。
逍遙愉生挑挑眉頭,說道:“大概並不需要確定我的身份吧。只需要有一絲可能,他們定然也不會放過。”
聽她這樣說來,趙澄面上神色不定。難怪,他這幾年遊歷下來,也不是沒有遇到長得像主人的女子,可那些女子,到後來全都不見了。趙深,這真的都是你做的嗎?他的脣角緊緊地抿成一條冰冷的線。
“此事疑點太多,不能僅憑躡影步便肯定是青鸞閣的人。而且我信任阿深,他絕對不會背叛主人。”趙澄沉聲道。
“我不是我娘。”逍遙愉生冷然看着他,“趙叔,我知道你對我娘,對青鸞閣的忠心。但是如果你要在我身邊,那麼你必須清楚,我不是我娘。”
“屬下明白。”半晌,他沉聲說道。這一聲屬下的自稱,是向逍遙愉生表明他跟隨她的決心。
“你先休息吧。回青鸞閣的事再從長計議。”逍遙愉生說完擡步便要離開。
“少主,”他看她要走,便急忙出聲喚她。逍遙愉生回身看向他,他也正看着逍遙愉生,似是有什麼極爲難的事在說於不說之間掙扎。過了好一會兒,他看起來好像下了極大決心,對逍遙愉生說道,“本來,這件事情,我是想等少主回到青鸞閣之後再對你說的。可是現下,我覺得應該要少主你知道。請少主在聽完我說的這件事後,再決定要不要回青鸞閣。”
逍遙愉生面上帶了疑惑,等着他的下文。
“寧巍然在青鸞閣。”趙澄面色鄭重。
寧巍然在青鸞閣。這幾字落在愉生心裡無疑於往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無於倫比的巨石。她看着趙澄,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既然都已經說出來讓她知道了,那他也就不再隱瞞了,只聽他說道:“寧巍然當年並沒有死,堪堪被我們救下。可是他情況很不妙,雖然活着,但是多年來一直昏昏噩噩。朝廷也一直沒有放棄找他。”
寧巍然還活着,她在這個世間終於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半晌,逍遙愉生開口,聲音中帶了一絲不可遏制的顫抖,問道:“你說的是真的?爲何一開始不和我說?”
“屬下不敢欺瞞少主。原來屬下是希望少主能回到青鸞閣之後再父女相見的。”趙澄神色坦然,倒不像是有所隱瞞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