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逍遙愉生回到小巷和他們會合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明。

看到她回來,懸着心等待的衆人這才吐出一口來。

逍遙愉生回頭看着遠處依然透着紅光的天空,心下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不捨嗎?其實也說不上。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像家的地方,終究還是失去了。

“走吧。”澹煙駕着車,一行人便消失在漸漸分明的晨光裡。

青鸞閣隱世多年,大家都以爲這個最頂尖的殺手組織早在十三年前就被宋靜解散了。沒有人知道青鸞閣在哪裡。如果此次不是遇到趙澄,逍遙愉生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想要去找這個神秘的組織。

一路上趙澄的面色都有點不好看,想來定是傷重未愈,又連日在馬車裡顛簸。逍遙愉生想找一個可以舒服住下的客棧暫時歇腳,但是直到天黑也沒有看到一絲人煙。

“澹煙,停下吧。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一晚吧。”

澹煙連日趕路,眼斂下方已經一片青黑。眼睛也是佈滿血絲。

“澹煙,辛苦你了。”逍遙愉生拍拍他的肩,對他笑道。

澹煙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皮,笑道:“小姐說哪裡話。我年輕,幾天不睡覺一點事都沒有。不信的話我還可以繼續趕路的。”

青雨此時走上來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笑罵道:“就你會逞能,你不累,我們坐在馬車裡都累死了。你一人去趕路好了。”

香培正扶了趙澄走下馬車,也笑道:“是啊,以前總覺得坐馬車真的好舒服啊,不用走路。現在幾天馬車坐下來,把我這一輩子的馬車都坐光了。”

天邊還殘留着一絲明豔燦爛的紅色雲彩,溫暖的紅色光芒在衆人臉上淡淡地蒙了一層。言笑晏晏間讓人心生溫暖。

青雨在馬車邊生起火堆,澹煙執意要去幫逍遙愉生獵食。愉生本來想叫他好好休息一下,但是拗不過他,也只能同意。

澹煙打起獵來很有經驗,倒是逍遙愉生,跟在後面幫他提提東西,根本不用她上場。不一會兒,他們就打到了一隻野雞,兩隻野兔,還採了一堆蘑菇啊野果什麼的。對那些能吃的和不能吃的蘑菇野菜,逍遙愉生因爲不認識,只能通過嘗來分辯它們有沒有毒。這些都是以前師父教的。可是澹煙卻能一眼便分辨出來。

“看你年紀不大,知道的東西倒是挺多的。”她笑道。

兩人滿載而歸,逍遙愉生看着兩人懷中抱着的東西,肚子已經覺得有點餓了

“家鄉鬧饑荒的時候,經常都是我出去找吃的。”澹煙說得很是雲淡風輕。但是對於他口中的饑荒,逍遙愉生一路走過來也是見識過的。那些被洪水淹沒的村莊,還有連續乾旱顆粒無收的稻田。誰都不願意離開生長的家園,但是爲了活下去又不得不離開。這種痛苦她一路也見了不少。所以聽到澹煙淡淡的語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父親在我還很小的時候,被官府抓去關起來,說是他偷了員外家的牛。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大家都說他被打死了。我娘幸苦地拉扯我們三姐弟,我長到8歲的時候,我娘嫁給了村裡的王二。家裡實在是窮得沒辦法了,王二是個傻子,但是對人不壞。但是過了兩三年,他不小心掉到湖裡淹死了,村裡的人就都說我娘剋夫,我們三姐弟在村裡也被看不起。我知道,我娘其實過得真的很辛苦。後來家鄉發了大水,有的人開始生病,慢慢地生病的人越來越多。官府就派了人來,就是感染了瘟疫,要把那些生病的人都燒死。我娘那個時候也開始出現一些症狀。他們要把我娘帶走,姐姐就帶着我和妹妹把娘偷偷地帶離那個村子。可是孃的病越來越重,後來她就去世了。”

澹煙語氣不緊不慢,平靜無波,似乎只是在敘述故事而已。她沒有說話,靜靜地聽着。她想,這此事情,大概他從來也沒有向人說起過。

只聽他繼續道,“娘去世之後,姐姐就帶着我們四處流浪。路上經常會遇到很多暴民,大家並沒有因爲都活得很慘就互相幫助,相反的,大家爲了自己的利益,爲了能夠活下去,有的時候連親人也不顧。妹妹年紀很小,身體比較弱,有一次受了凍,生病了,姐姐一個人跑出去找藥。我守着妹妹,可是那天真的很冷,我冷得受不了了,妹妹也不停地發抖,我就跑出去找柴火。結果回來的時候,發現妹妹不見了。我就去找她,在一個破廟裡,我找了她。可是她已經死了,被好幾個人拖着,扒光了衣服,他們把她的手,腳都砍了下來,把她的肚子剖開,我能看到妹妹的眼睛都沒有閉上。他們就那麼一點點地把她下到了鍋裡,煮來吃了。我當時很想衝去,把他們都殺了,可是我真的很怕,我的腿好像被釘在了地上,動也動不了。後來不知道姐姐什麼時候來的,她拉着我,躲在牆後面,直到那些人都走掉。”

吃人這種事,逍遙愉生是有聽過的,那也不過就是路途中大家的談資。她聽到澹煙這種平淡的敘述,心中的震撼卻是無話言說的。她很想拉住他不停前進的腳步,把他抱進懷裡,輕拍他的背,讓他忘掉這些事。其實他到現在也不過是個14歲的孩子而已。可是走在她身旁的澹煙背挺的筆直,如同一柄冰冷的劍,拒絕安慰,拒絕靠近。

他表情依然平淡,語氣依然彷彿在敘述別人的事。可是他明亮澄澈的眼睛此時卻流下淚來,可那眼淚也彷彿不是自己的,他任由它們滑過他堅毅的臉龐,一絲痛苦的表情也沒有。但是這樣的澹煙卻讓逍遙愉生心中更痛。

但是她卻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這種話她真的說不出口,又不是摔了一跤那麼簡單,這種錐心刻骨的痛苦回憶只能靠自己。就如同母親滴入她口中的鮮血味道,除了她自己恐怕別人再怎麼也是無法體會的。

她明白,他說出來也並不是想要尋求安慰。有的東西如果在心裡憋太久,真的只是想要說出來而已。

眼看就要到幾人休息的地方了,她輕輕地拍了拍澹煙的肩,走快兩步讓他落後一點。

“小姐回來了,”正在生起火堆的香培開心地笑起來,“好多好吃的呀。小姐真厲害。”她起來接過逍遙愉生手中的東西。

“澹煙呢?”青雨從就近的湖邊打了些水回來,發現只有逍遙愉生一人。

她聽了澹煙的敘述,心中不僅心痛他,更心痛佩服青雨,一個女子能抗下這麼多東西。得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氣。

“他在後面,馬上就回來了。”逍遙愉生微笑着回答她。

青雨點點頭,也就不再問。專心地去幫香培料理那些帶回來的吃的。

“小姐好像臉色不太好。”趙澄經過這幾日的調養,身體已經好了不少。他斜斜地靠在馬車上,看着逍遙愉生說道。

她笑了笑,道:“是嗎?可能是這幾日太累了。不礙事的。”

趙澄見她不想說,便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這個地方離西沿城已經很遠了,他們要去的地方叫嘉定縣,宋理旁邊的一個小縣城。路途遙遠。趙澄望着嘉定縣的方向,目光沉沉。

阿靜,我一定會幫你的女兒走到她應該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