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那次晚宴之後,宮無極來藥暉閣更勤了。

他對愉生極好。每天在藥暉閣裡陪在愉生身邊,給她打下手。

愉生並不是不諳事世的無知少女。她對宮無極的心思也大概猜到一些,而她無法迴應,也只能裝作不知。

時間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覺便到了十月。之前走的時候說幾日便會回來的南宮宥卻沒有守信。始終也不見人影。

“少吃燥辣的東西,一定不能飲酒。等這幾副藥吃完再來讓我看一下。”愉生對着今天的最後一個患者說道。

等把他送走,她伸了個懶腰,準備收拾收拾關門回家。

“愉生,一會兒我有事要和你說。你和我一起走走吧。”宮無極在一旁說道。

蘇影回看他們一眼,笑着收拾那些藥材。

愉生看宮無極一臉的鄭重,想他可能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便點點頭。

正在此時,門口突然出現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模樣大概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衣衫髒污襤褸,那個男孩子像是體力不支的樣子,那個女孩在極力地扶住他,但是看起來非常吃力。

他們走到藥暉閣門口,原本是靠在牆邊想要休息一下,那個女孩往裡看了看,便發現這是一家醫館。她好像非常高興,仿若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她急急忙忙地跑進來,站在大堂中間就跪了下去,對着幾人磕了幾個頭說道:“求求你們救救我弟弟吧。”那女孩面容清秀,可能因爲長期吃不到什麼有營養的東西,整個人看起來面黃肌瘦。她額頭上有一片血污,並且紅腫着。看來她應該求過不少人。

愉生快步上前把她扶起來,那女孩站立不穩,差點倒下去。她讓香培把她扶起坐下,給她倒了杯水。宮無極已經從外面把那個軟軟靠在牆角的男孩抱了進來。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病,只是感染風寒。可是因爲一直得不到治療,又加上沒有吃的,所以纔會病情加重。愉生給他開了藥方,便讓香培去煎藥。

那女孩原本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她一路走來求了不知道多少人。可是那些號稱懸壺濟世的大夫們因爲他們身上沒有錢,全都把他們拒之門外。

此時看到弟弟獲救,她一直提着的那口氣便鬆了下來。整個人竟然靠在椅背上暈了過去。

蕭愉生看她這個樣子,便和宮無極一起把他們兩姐弟抱到後院中休息。

“香培,”逍遙愉生喚道,“你在這裡照顧他們。他們醒來後,不要給他們吃太多東西,一點清粥就可以了。”

“是,小姐。”香培點頭答允。

他們一時半會是不會醒來的,因着宮無極說有事要和她說。逍遙愉生便把一切都吩咐好,便和宮無極離開了。

宮無極說是有話要和她話。走出門來,卻一路無言。

其實他在心裡想着要對愉生說的話,他側頭看她一眼。她在外面都是以男裝示人,其實她穿男裝也很好看,美好的容顏帶着一絲英氣。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發現她和他認識的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她堅定果敢卻不會太過冷硬,她有柔軟善良的心腸。雖然他還是查不出她的來歷,但是他以經不在意了。她是獨行於這世間的特別女子,如果他身邊的女人是依附於大樹才能生存的蔓蔓藤蘿,那她便是大樹旁邊與樹一同成長的另一株大樹。這是她不同的地方,他很清楚他愛上了這種特別,但是也正是這種特別讓他不安,她似乎隨時都可以放棄她所擁有的一切,他無法掌握她。

兩人沉默地走着,不一會兒便來到了西沿城中的西沿湖邊。湖中有三兩艘畫舫在隨波飄着。舫中的絲絃之聲斷斷續續地向岸上飄來。天色漸漸暗下來,那畫舫中的燈火亮起倒影進湖中,更顯得夜色寧靜。

“愉生。”

“無極。”

兩人同時開口喚對方。聽到對方口中的名字又一起笑了起來。

“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說嗎?”逍遙愉生笑着看向他。

“愉生,”他喚她一聲便停住,似是在心中想好措詞,愉生也不急,靜靜地等他的下文,半晌聳才道,“我要走了。”

愉生沒有太過吃驚,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她早想到會有這一天。她點點頭,問道:“什麼時候走?”

對於她的冷靜,無極心中早有準備,他看她一眼,夜色中她的面容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她嘴角的那絲淺笑卻異常清晰。

“你……..”你能跟我一起走嗎?這句話卡在無極的咽喉間吐不出來,“你有什麼打算?”

愉生擡眸看他,笑道:“我自然是在西沿。如果無極有一天路過西沿,我們再把酒言歡。”

如果有一天路過西沿。一旦分開,那麼下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呢?如果她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離開了西沿,那麼他又要去哪裡找她?或者說她有一天嫁人了,那他又該如何?他好像突然醒過來一般,或者說是被愉生這句假設引起了一絲恐慌,如果他此生再也見不到她,那麼會怎麼樣呢?

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眼前這個女子,只能是他的。

“愉生,你可願意和我一起離開?”他雲淡風輕地問道,自然得就如同問她一會兒想吃什麼一樣。雖然心中猜到她會如何作答,但是沒有聽到她親口回答他之前,他心中還是存着她會點頭的幻想。

宮無極是這樣的,越想要得到什麼,面上就越是淡然,不露痕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現在有多麼忐忑地在等愉生答案。

愉生沒有回答,只靜靜地看向他。這樣的情景似乎之前也有過。可是之前的人說的是,你等我,我會回來找你。面前的人卻問能不能和他一起離開。截然不同的人給出的選擇也是不樣的。

“無極,你瞭解我嗎?”逍遙愉生靜靜地問道,是等待還是離開。在她心中都全然不清晰。因爲她的心似乎還停留在那個滿是旬草香氣的地方。

“嗯?”大概從來沒有女子問過他,你瞭解我嗎?她們只向他索求,求愛,求權,求地位。

見無極愣神,她一如往常一般地笑着說道:“你並不瞭解我,就如同我不瞭解你一樣。這樣有所隱瞞的兩個人,要怎麼在一起呢?”

宮無極深深地看向她,似乎是要在夜色中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愉生,如果你所說的瞭解是指的身世來。那麼這些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是其它。至於我,你和我在一起,那我所有的一切,你都會慢慢明白的。”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是其它。多麼讓女人動容的話。可是她看着朦朧中他的臉,心中卻清晰地浮現出另一個身影。

她臉上漫開笑意,沒有說話,只沿着那湖岸慢慢走起來。

宮無極跟在她身後,她纖細的身影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卻覺得她離他很遙遠。

從小到大,他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從來都是隻要他想要,甚至都不用他開口,便會有人把所有一切都準備好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