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
初初開始的冬天尚且幼嫩, 天還沒有完全冷透,雪往往是下在晚上,經過一個漫長的白天, 隔夜的積雪慢慢融化。
等再到了晚上, 氣溫又會降到零度以下, 地上的雪水重新凝結成薄薄的冰, 使得每天清晨, 太陽普照之前的空氣裡不但瀰漫起一片深秋般的徹骨清寒,而且走路還很容易滑倒。
顧駿橫的十九歲生日到了。
那天剛好是週末,不用上課。
如此特殊而重要的日子, 許易安自然不會放過。她提前好幾天跟楊瀟商量這天的活動,最後決定, 早上他們倆一起去給顧駿橫買禮物, 中午一起去好倫哥吃自助餐。
並沒有什麼很特別的安排, 但就是這樣也已令許易安擔心:“吃自助餐時間挺長的,而且去好倫哥來回路上還需要時間, 他不會不肯去吧?”
楊瀟說:“我勸他。那天好歹是週末,他應該不會那麼軸吧?”
第二天,楊瀟帶回消息,顧駿橫對他們的計劃完全同意。
許易安覺得,這哪裡是冬天啊, 明明就是春回花開又一度嘛!
之所以約楊瀟一起給顧駿橫買禮物, 倒不是許易安擔心自己準備的禮物不夠安全, 泄露了心事。她主要是第一次給喜歡的男生送禮物, 拿不準該送什麼纔好, 又送多少價值的比較合適。說白了,她擔心的關鍵在於自己送的禮物比楊瀟送的差, 非要先知道楊瀟送什麼心裡才踏實。
他們雖然沒對彼此的家庭做過詳細的戶口調查,但許易安大概知道,顧駿橫和楊瀟的家庭都比她的家庭條件更好一點。他們的父母在家鄉當地都是從政的,這個年紀應該大小是個官,再清廉也窮不了。就在他們大一的當時來說,手機還並不是很普及的事物,楊瀟就已經有了一個,此外他還玩着一個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大相機而非傻瓜機。這兩件東西顧駿橫倒是沒有,但是給人的感覺不是他家買不起,而是他覺得沒必要所以不要。他倒是有一臺當時同樣未曾普及的筆記本電腦,果然是否對學習有幫助是他一切行爲及特徵的——就算不是唯一,也一定是最重要——標杆。
許易安自覺不瞭解他們這樣家境男生的消費習慣,楊瀟能夠給的參考一定是最有價值的了。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了顧駿橫生日這天。
每個週末都是來之不易的,可這天一大早許易安就睡不着了,她早早起來洗漱停當,穿上她前段時間換季時跟室友們去血拼回來的一套新衣服,就坐在桌前一邊吃早餐一邊心不在焉地翻着本小說。
其實吃早餐看小說什麼的都是幌子,她主要是在等楊瀟的電話。
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早着呢,她就已經別的事都做不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數着分秒苦苦等待了。
可是等來等去,楊瀟的電話遲遲不來,她憋了很久,想打給他吧又怕被顧駿橫知道他們倆的“秘密行動”,尤其是打了一次他的手機他沒接,她又憋了很久纔不得已打到他宿舍的座機上去。
他宿舍的人說:“楊瀟出去了。許易安吧?剛纔他手機也是你打的吧?他沒帶手機。”
許易安忙問:“那他去哪兒了知道嗎?”
“不知道。他們都出去了,大週末的誰也在宿舍裡待不住。”
許易安這纔想起來,傻了啊,剛纔都白擔心了,顧駿橫這時候哪會在宿舍啊?一定是上自習去了。
若不是她和楊瀟要去給他買禮物,他們——至少是她——也肯定在跟他一起上自習呢。
可這下怎麼辦呢?楊瀟人不在宿舍,手機也沒帶,他不找她,她還真是怎麼都找不到他了。
許易安着急起來,坐立不安的滿屋子團團轉,漸漸開始冒出了火氣。
這個楊瀟,真不靠譜!
眼看着跟楊瀟約好的時間已經到了,許易安再也坐不住,索性自己出去買禮物去了。
比起買到不合適的禮物來,沒有禮物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許易安剛入學沒多久,平常的時間又大多花在上自習上了,對校園周邊並不太熟悉。她也拿不準跑出去的話時間來不來得及,只好在學校裡逛了幾家禮品店。
最後,她挑中了一頭會唱歌的小驢掛件。
二十多塊錢的東西,對於那時候的學生來說,不貴,也不算太便宜,關鍵是她一眼看到就喜歡上了,覺得它很可愛,拉一拉下面的小尾巴,還會發出悅耳的樂曲——
這是個美麗的小世界,這是個快樂的小世界,啊~我們來唱歌我們歌唱,歌唱美麗小世界。
——不曖昧,但很溫暖。
買好禮物,許易安來到他們仨之前約好碰頭的地點。
時間早了一點點,顧駿橫還沒到,而許易安剛剛站定,就聽見有人在喊她。
她回頭一看,立刻沒好氣地黑了臉:“你跑哪兒去了?找你半天找不到!”
楊瀟說:“早上有點事出去了。”
這個解釋當然不能讓許易安消氣,她也沒心思追問他到底有什麼事,只問道:“那你怎麼不帶手機啊?你手機當擺設的?關鍵時刻就指望不上了!”
楊瀟沒接這個話茬兒:“我不就遲了十五分鐘嘛。”
“‘就’十五分鐘?你這人到底有沒有時間觀念?大男人好意思嗎?!”
楊瀟依舊答非所問:“我剛纔回來去你們樓找你了,樓長給叫了,你不在。”
許易安翻了個白眼:“當然啊,這都幾點了我還能在宿舍?”
楊瀟說:“行吧,那咱們上哪兒買禮物去?”
許易安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這會兒還買什麼禮物啊?一會兒他都該來了!我都買好了,你還沒買啊?”
從始至終,楊瀟那種不把這事當回事的態度都讓許易安越來越火大,簡直不想理這個人了——他對她怎麼樣不要緊,可他真有把顧駿橫當朋友嗎?怎麼這樣!
她替顧駿橫警惕而委屈,全然想不起來之前跟姐妹們的無心打趣。比起楊瀟對不起顧駿橫來,她或許寧願楊瀟對顧駿橫也有那種喜歡?雖然這當中蘊藏着她與顧駿橫徹底不可能的危險,可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的女孩呀,可以多麼無私,多麼全心全意爲對方着想。
就在許易安想要衝楊瀟發火可又一時找不到合適措辭的關頭,顧駿橫到了。
他遠遠地衝他們招手,幾步小跑過來,擡手看看腕錶,臉上依然是那副清俊從容的笑:“不好意思,遲到了兩分鐘。”
一見顧駿橫,許易安也顧不上跟楊瀟治氣了,連忙迎過去,雙手把禮物遞給他:“沒事,壽星有遲到的權利。生日快樂!”
顧駿橫接過去,滿臉愉快的表情:“謝謝!”
他低頭拆開包裝袋,看看那頭小驢,揚了揚眉毛:“爲什麼送我這個?”
許易安登時就口吃了:“因爲、因爲它很像你……”
她剛纔確實覺得這頭驢很好看很可愛的,於是完全沒有想到顧駿橫所說的這層意思上去:“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個樣子啊?一頭驢?”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身體微微欠過來,他們倆一下子離得很近。他的語氣、表情和眼神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彷彿有些委屈,有些失望,又有些天真的希冀,那是一種近似於撒嬌的私密氛圍,簡直稱得上魅惑,讓她頓然覺得他很在乎自己在她心中是什麼形象,什麼分量。
她的呼吸一下子抽緊到快要繃斷。
好在他並未咄咄逼人,而是立刻結束了這個話題,笑道:“中午不是要請我吃大餐嗎?走吧。”
許易安跟他並肩走向校門,忽然之間就心情大好。
其實楊瀟送不送他禮物有什麼好在乎的?他不送還正好呢,她原來擔心的禮物被對比下去的情況也就不會出現了啊!
不過這都是陰差陽錯達成的結果吧,她纔不會因此而原諒甚至感激某人呢。
自助餐都是先付款,到了好倫哥,錢是楊瀟付的。他沒說什麼,但顧駿橫和許易安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來他是打算把這個當作給顧駿橫的生日禮物了?
服務生端着餐具引他們向餐位走去,顧駿橫像平常那樣自然而然地帶着他的領袖氣質走在最前面,許易安趁着和楊瀟落在後面,對他低聲說:“回頭我把錢給你。”
楊瀟道:“不用了,我請,你大小姐消氣就行了。”
許易安忍不住抿嘴一笑,之前還遺留下來的那一點點令她在來的公車上都不怎麼樂意搭理楊瀟的陰影徹底消失得乾乾淨淨。
三個人坐下來放好東西,許易安立刻跳起來:“去拿吃的吧,我都快餓死了!”
不一會兒,他們仨陸續回來。顧駿橫盤子裡裝的是沙拉,完全符合西餐用餐順序;楊瀟盤子裡裝的是主食,看來他也餓了;而許易安,盤子裡清一色裝了一大堆雞翅!
連顧駿橫都驚得險些失態:“你這是什麼情況?”
楊瀟說:“平常一起吃飯沒發現你是屬狐狸的啊!”
許易安沒想到他們倆反應這麼激烈,主要是她原本以爲他們也會像她一樣窮兇極惡的,這纔想起來,他們倆都是官家子弟,吃過的高檔自助餐怕是比她在外面吃過的飯加起來還多吧,當然不會像她這麼……
她一下子不好意思起來,端着盤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都這樣了,還能怎麼辦?
於是她迅速調整情緒恢復正常,理直氣壯地說:“不是三十九塊錢一個人嗎?我打算先吃三十九個雞翅。每個雞翅成本怎麼也有一塊錢吧?我先把本兒吃回來再說!”
顧駿橫和楊瀟同時噎了一下,對望一眼,然後一塊兒笑噴。
當然,噴的還是楊瀟,顧駿橫只是笑。他邊笑邊慢悠悠地道:“我們總結得真是對啊,許易安同學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生!”
楊瀟則問:“三十九個雞翅?你確定你吃得完?”
許易安很認真地點頭。剛纔顧駿橫那句話已讓她心花怒放,再無禁忌:“嗯,然後我還可以吃別的。”
楊瀟驚了:“你能吃這麼多?”
許易安已經完全坦然,坐下來直接開吃:“不然你以爲我是怎麼長這麼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