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來吧!”
看着景南失禁,嘯晨有些意外,也有些手足無措,想要出去叫護工,卻被告知,這個時間,護工是不在的。
“閃開!”沈言扔了手中的雞毛撣子,一把推開了他,將輪椅放倒,利落的給景南換下成人尿布,擦洗之後,又換上了嶄新的。
整個過程,她表情淡定,動作從容,沒有一點點厭惡的意思,沒有一點點驚慌的神色,更沒有一點點遲疑。好像,她在做的,並不是一件在別人看來很髒的事情,她面對的,也不是男人的隱私,而是,很正常很普通很乾淨的工作。
沈言將一次性尿布扔掉,打包,丟到垃圾桶裡,洗了手,對着通往外面的呼叫器囑咐:“錢姐,麻煩收一下垃圾,謝謝!”
嘯晨還在震驚中,呆呆的看着她一氣呵成的動作,又呆呆的看着表情安祥的父親,再看看整潔的室內,許久,輕聲試探着問:“他一天,要這樣幾次?”
“不一定,五六次七八次,都是有的。”
嘯晨抽了一口冷氣。說實話,有潔癖的他,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如果讓他上手去做,他真的有些猶疑,哪怕對面的人,是他的親生父親。
“你.......幹嘛?”嘯晨看她端了水杯過來,忙問。
“喂老爺子喝水啊!”沈言一邊說着,一邊在景南對面坐下,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着,喝一口,大抵要流下一大半,她很有耐心的再幫景南擦掉,繼續喂。
她餵了足足有十分鐘,水下去了也不超過二十毫升。嘯晨想,就是他保持那個姿勢坐着,也會覺得累,但沈言,好像早已習慣,甚至忘了他的存在,一邊喂水,一邊說着一些好聽的話,像是在哄孩子。
“他一天那麼多次,你怎麼還喂那麼多水啊?可以少喝一點吧?”嘯晨不懂醫,遲疑着問。
“是你親爹嗎?”沈言猛地回頭,用凌厲的眼神剜了他一眼:“怕失禁就不喝了?你想渴死他啊?你一天到晚不去衛生間?必須得去吧?那你怎麼不戒飯呢?”
嘯晨抽了抽眼睛,咬牙低聲迴應:“我不想渴死他,我想掐死你!”
“你試試!”沈言又剜了他一眼,忽然眼睛一轉,騰地起身,將杯子和勺子遞給他:“你來!”
“我?我不會.......”
“給你一個盡孝的機會,不會學着點!這還多複雜啊?”沈言沒好氣的將水杯和勺子塞到他手中,嘯晨猶豫着,還是坐了下來。
從小到大,都是別人侍候他,他哪兒侍候過別人?更何況還是一個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餵了沒幾口,他舉起的胳膊就覺得酸了,而水,比沈言去喂,多灑了許多。
“不行,我不行.......”
“你是不是男人啊?還不行!”沈言唾棄了一口,鄙視了一眼,悻悻轉身,不接他的水杯。
嘯晨臉色一黑,恨不能將水杯扔她臉上,但爲了爭口氣,他還是不得不轉過身,繼續耐心的喂。
就在喂水的過程中,他的心,忽然顫動,酸酸的疼。
景南的頭髮,都掉光了,他的眼角,皺紋都滿了,才六十歲剛過不久的人,卻像是七十歲那般蒼老。儘管照顧的很好,但臉色,與正常人相比,還是要差一些的。
嘯晨的視線落在他帽子下方的光禿禿的鬢腳上,忽然想起他小的時候,他來看他,滿頭黑髮的樣子。
那個意氣風發的陸景南,再也回不來了......
他曾經恨他入骨,可今天,他忽然憐他入骨。他很遺憾,在他最健康最強壯的歲月,都沒能和他找過一張照片,如果有一天,他走了,他拿什麼去懷念他?
很多很多的怨,很多很多的恨,在這個緩慢的喂水的過程中,忽然土崩瓦解。他的手開始顫抖,眼眶發紅,不敢直視景南雖然恍惚,卻一直緊緊盯着他的視線。那雙眼睛,像是含了許多許多的話,想要對他傾訴,可是......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都這樣了,他還恨他,恨什麼呢?如果要報復,又能從生命已經風雨飄搖的他身上,得到什麼呢?還不是他真的走了,徒留他的遺憾與悔恨?
這一刻,他忽然更深刻的理解了陸淮生對他的隱忍,以及葉晚對他的祈求。
嘯晨的眼底,涌滿了淚光,握着水杯的手,也輕輕顫抖。他不得不放下水杯和勺子,捏了捏鼻子,轉過臉去,想要把奪眶的眼淚逼回去。
一隻手輕輕碰了碰他,他緩緩轉頭,看到沈言修長的手指捏着一團紙巾遞了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轉過頭,擦了一下眼睛,又擦了一下鼻子,扔進了垃圾桶。
“想通了吧?”沈言的語氣,也沒那麼冷冽了,淡淡的問了一聲。
嘯晨沒吭聲,也懶得看她,更不好意思看她。
“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人生最大的遺憾之一,珍惜,親!”沈言哼了一聲,將老爺子的圍嘴摘下來,放在洗衣籃裡。
“你一小黃毛丫頭,懂什麼呀!”
沈言撇了撇嘴,狠狠瞪了他一眼,忽然眸光一閃,驚呼:“哎呦!”
“怎麼了?”嘯晨疑惑的回頭。
“哎呦,對不起,忘了!”沈言一拍腿:“剛纔遞給你擦眼睛和鼻子的紙巾,你是不是還擦了一下嘴?那是給老爺子換尿布的時候擦那什麼的,隨手一放,忘了扔......”
嘯晨的臉色,瞬間像是沉入了冰潭,眼神嗜血,能將她撕成十八塊。
下一秒,他已經捂着嘴,衝向了衛生間,壓抑的嘔吐聲,旋即傳了過來。
沈言瞬間變了臉,淡淡一笑,拍拍手拿起自衛的注射器:“本姑娘是全院標兵,怎麼會那麼沒記性?專業護理五年來,從來沒有出過錯。整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