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霜扶着丫鬟在車前站定,瞪着從車底下小白狐,壓低聲音道:“回去,小白,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說完還飛快地往四周睃了一眼,生怕讓人看見會生事端。
今日徐家是花了一番力氣請的客,來的人很多,徐家大門前熙熙攘攘,都是非富即貴的長安城中貴婦和小娘子。
小白狐卻置若罔聞,一雙會說話的漆黑大眼睛盈盈看着杜恆霜,尖尖的小白耳朵豎起來,不時還在她眼前轉動一圈,如同討好一般,看得杜恆霜又好笑,又心軟,終於還是沒能拗過小白狐。
“怕了你了。我帶你進去。”杜恆霜低低地笑了一聲,彎腰想將小白狐抱起來。
小白狐卻哧溜一聲往她前面一竄,就跑到徐家圍牆邊上的草叢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翹起來在空中擺了擺,像是在跟她打招呼,然後一轉眼間,那飄揚在空中的狐狸尾巴就消失了,隨後草叢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杜恆霜便看見小白從牆角的一個狗洞裡鑽進去,比杜恆霜還先進徐家的大門。
杜恆霜大囧,有些心虛地溜眼往四周看了看,奇怪地是,她發現好像除了她以外,沒人看見小白狐。
徐家門口停了不少大車和轎子,人來人往,衣香鬢影。有認識的人正在呼朋喚友,打着招呼,還有人笑着向她這邊走過來。
杜恆霜更是不安,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問站在自己身後的知數,“怎麼回事?小白怎麼跟過來了?”小白就是那小白狐的名字。
知數莫名其妙,東張西望了一把,奇道:“小白來了?在哪裡?奴婢怎麼沒有見到?”
杜恆霜的心頓時怦怦直跳。她剛纔明明在跟小白說話,還說了有一會兒的功夫,怎麼知數一點都沒有看見?
“知釵,你剛纔扶着我下來的,你沒看見車底下有什麼東西?”杜恆霜記得剛纔小白就是從車底下鑽出來的,還把她嚇了一跳……
知釵是杜恆霜新提起來的大丫鬟,平日裡掌管她的釵環頭面,有一雙巧手,特別會別出心裁做首飾。
杜恆霜的首飾頭面都是貴重無比的東西,知釵能被提拔上來管這方面的東西,足見她除了手巧以外,最突出的優點就是老實。
知釵果然老老實實搖着頭,“沒有,夫人,奴婢沒有看見車底下有東西。”
杜恆霜眨了眨眼,又問:“那剛纔我在做什麼?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知釵更是奇怪,看了知數一眼,道:“夫人,您剛纔扶着奴婢的手,站在這裡看徐家的大門呢。——哪裡有說話?那邊有位夫人跟你打招呼,您都沒有理她,她才訕訕地走了。”
杜恆霜一聽,就知道肯定跟小白有關,它今日硬是要跟着過來,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一想到這裡,杜恆霜就覺得頭疼,撫着額心裡狂跳不止,都有些不想進去了。
“喂,你在做什麼呢?傻呆呆地……”啪地一聲,諸素素拍了杜恆霜後背一下,笑盈盈地走上前來,看着這木呆呆的主僕三人,“你們怎麼啦?傻站在這裡做什麼?我在那邊看了你們半天了,一直對你們招手,你們也不過來,我沒法子,只好自己過來了。”
杜恆霜轉身,抓住諸素素的手,像抓住救星一樣問她:“剛纔,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們的?”
“你們的車一來我就看見了。我來得早。早上繞道先去我的醫館坐了坐纔過來。來了有一會兒,纔看見你們的車,還看見你的丫鬟扶你下車,然後你們主僕三人就木木呆呆站在車前,看得我好生奇怪。”諸素素搖搖頭,回頭問趕車的錢伯,“錢伯,您身子可好?我上次又做了一些風溼膏藥,已經讓人給您家裡送去了。到天冷了就敷上一帖,總比沒有的好。”
錢伯大喜,忙下車給諸素素道謝,又道:“諸郎中如今貴爲國公夫人,還能記得老夫的傷病,真是讓老夫感激涕零。”
諸素素抿嘴笑,“您別謝我,您要謝,就謝你們夫人。我是爲了她。您是霜兒的護衛,有您護着她,我才放心。”
錢伯聽了十分高興,嘿嘿笑着拱手道:“諸郎中……哦,不對,是安國公夫人,您就放心吧。老夫這條命,本來就是杜老爺救的,保護夫人,是老夫的職責所在,安國公夫人太客氣了。”然後又對杜恆霜道:“夫人,您快進去吧。剛纔下車我就想催您了,反正已經來了,進去坐坐再走也不遲,我就在外面等着您。”
果然,連錢伯也沒有看見小白的影子。
杜恆霜心裡很是怪異,但是正像錢伯說的,既然來了,現在走也太突兀了,還是進去坐一坐再說。況且小白的事,她還糊里糊塗呢……
杜恆霜想了想,拉着諸素素的手,走到剛纔小白竄進去的牆邊草叢邊上,問諸素素,“你看,這裡是怎麼回事?”
諸素素探頭看去,發現草叢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鑽擠過的痕跡,草叢靠牆邊的地方透出些許的光亮,似乎那裡有個小洞。
“好像有小動物爬過的痕跡。那邊有個狗洞,也許是貓洞,看着很小,大一點兒的狗都鑽不進來。”諸素素煞有其事地說道,回頭看杜恆霜,“怎麼啦?你看見老鼠了?”
杜恆霜心裡一抖,臉上的神色有些蒼白,急着拉起諸素素的手,“咱們進去吧,別在牆邊晃悠了。”說着,和諸素素一起往大門行去。
今日徐府大宴賓客,特意開了正門,而不是角門,顯得對今日賞菊宴非常慎重。
杜恆霜的丫鬟知數和知釵,諸素素的丫鬟銀翹和甘草,各自抱着自己夫人的衣包跟了上去。
後面兩府的婆子也跟着大丫鬟往前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徐府的大門口,亮了名帖,徐府二老爺徐文起的夫人湯氏忙親自將她們迎了進去。
杜恆霜和諸素素進了徐府,徑直被迎到後花園。
菊花臺就建在徐府後花園的一座小丘上,是個極大的八角形亭子,白玉爲欄,青木爲杆,上有飛頂。半透明的飄逸輕紗從飛頂直垂而下,將八角形的菊花臺遮了一半,恰好是四個側面,影影綽綽,臺下擺滿各色名品菊花,奼紫嫣紅,嬌黃粉嫩,看得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而八角形亭子的另四個側面,居然在頂部設有流水漕。用竹管引來的活水,又從亭子頂部淙淙而下,如同輕薄的瀑布一樣,又像秋日裡纏綿的雨水,蓋住了菊花臺的另外四個側面。
水花四濺,騰起陣陣水霧,映着在前面空中隨風飄拂,薄如蟬翼的輕紗,還有臺下嬌豔欲滴的菊花,如同仙境一般,看得諸素素和杜恆霜欣喜不已。
杜恆霜和諸素素拾階而上,來到菊花臺上,先就看見了已經坐在細白輕紗那邊的毅親王妃慕容蘭舟。
而坐在靠近水霧那邊的,正是許久不見的太子妃崔真真。
所以菊花臺上的貴婦自然而然分成兩撥。
一撥圍在太子妃身邊,一撥圍在毅親王妃身邊,涇渭分明。
“霜兒、素素,你們可來了。”毅親王妃笑着向她們招手。
諸素素和杜恆霜忙走過去行禮,然後又去向太子妃行禮。
崔真真擡眼看了看諸素素和杜恆霜,意味深長地道:“沒想到,你們倆居然成了親戚。這真是緣分啊。”
杜恆霜笑了笑,眼睛的餘光已經看見崔真真身後的重影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那生得像陳月嬌的那個重影,已經很清晰了,而那個曾經想要搶奪她身體的影子,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太子妃言重了。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講緣分的,不足爲奇。”諸素素笑着點點頭,又跟坐在太子妃身邊的兩個貴婦打招呼。
“兩位衛夫人,真是稀客。”諸素素笑着跟衛星峰的兩個並嫡之妻說道。
這兩個人,正是千金公主齊嫣之,和崔家三房的嫡次女崔盈盈。
千金公主對諸素素還算客氣,再加上她母妃萬貴妃被永昌帝賜死,也連累她在永昌帝面前失寵,就沒有以前鼻孔朝天的跋扈樣子,對着諸素素還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崔盈盈撫着肚子站起來,對諸素素道:“諸郎中,聽說你是杏林國手,我剛有身孕,能不能請你幫我保胎?”
諸素素咳嗽一聲,做出矜持的樣子,笑而不語。
杜恆霜跟着道:“衛二夫人好大的架子,居然讓一品國公夫人伺候你生孩子,真是連宮裡的穆貴妃都不敢提的念頭,居然被你提出來了。”
崔盈盈一愣,忙掩袖失笑道:“是哦,瞧我這記性,諸郎中如今已經嫁人了,已經不是賤籍郎中,而是國公夫人了。我夫君位卑職小,確實沒那麼大臉面請得國公夫人來給我保胎。”
太子妃這邊的人都很捧場地咯咯笑起來。
畢竟諸素素一個寒門庶族出身的女子,還曾經是賤籍的郎中,居然能嫁得安子常爲妻,讓許多世家豪門很是驚訝不已。
不過沒有人如同崔盈盈一樣大着膽子說出來罷了。
太子妃嗔道:“盈盈還不坐下?安國公夫人是什麼人?哪裡會給一般人看診?”說着又對諸素素道:“我們太子的良娣就快生產了,太子連日來憂心忡忡,生怕出紕漏。我說了要給她找個好一點的穩婆,可是選來選去,都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今兒盈盈提醒我了,我看,就安國公夫人吧,給我們太子的良娣接生,可不會辱沒你的身份吧?”頓了頓,又道:“大家都知道,東宮無子。若是崔良娣能一舉得男,就是大齊的皇太孫,這樣的體面,可不是一般的穩婆能得的。安國公夫人,您看如何?”
說來說去,還是把諸素素當做是穩婆一流的賤籍之人。
諸素素懶得跟她生氣,當然也不會去東宮接生,要是以前,她無權無勢,沒有過硬的靠山,遇到這種權貴人物用權勢威壓,她只有硬着頭皮頂上。
可是現在她的身份已經變了,有了響噹噹的靠山,當然不需要去往別人挖好的坑裡跳,聞言只是笑着道:“太子妃相邀,本不敢辭。但是妾身如今嫁了人,所謂出嫁從夫,我們公爺不發話,我不敢自專,在外面答應任何事情。所以太子妃若是真的想邀請我去給良娣接生,請先去向我們公爺求一求吧。我們公爺同意了,我一定去。”
太子妃沒想到諸素素居然還玩起“出嫁從夫”了。不屑在心裡哼了一聲,面上笑着道:“沒關係,我等下就給安國公下帖子。”
“如此甚好。我們公爺奉了聖旨出京,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希望能趕在崔良娣生產之前回來。”諸素素故意道,又問:“請問崔良娣何時會生?”
太子妃大怒,知道自己被諸素素耍了一道。
崔良娣很快就要生了,也就這兩天了,諸素素居然要等安子常回來再做計較,這不是故意跟自己作對嗎?
太子妃沉下臉,正要用身份壓着諸素素不得不去接生,就聽見杜恆霜道:“太子妃,臣婦說句不該的話。既然是崔良娣生產,太子妃就該避嫌纔是,做什麼還吃力不討好地給崔良娣請穩婆?——衆所周知,女人生孩子,是一腳踏進鬼門關裡。若是穩婆不是自家人,出了什麼事,太子妃怎麼說得清呢?”
太子妃打的好主意,本想一石三鳥,又將崔良娣除去,再打擊諸素素,順便斷去杜恆霜的一支臂膀,卻被杜恆霜一番連消帶打,頓時騎虎難下。
如果她再堅持,到時候崔良娣出了什麼事,可就都落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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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今兒人還特別多,大家都張着耳朵聽着,想瞞都瞞不住。
只好馬上改了主意,淡淡地道:“那是你心思歪,看人都是歪的。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說。”說着坐了下來,也不再提讓諸素素去給崔良娣接生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