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眼神轉到穆夜來身上,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笑了笑,道:“聽說柱國侯的檢校荊州刺史一職被聖上罷免了?”
穆夜來一驚,從往事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忙道:“這正是我要問太子妃殿下的事兒。如何陛下突然罷免了蕭大哥的官兒?”
太子妃掩袖笑道:“這件事,你不知道,倒來問本宮?”
“實不知道哪裡出了事。”穆夜來站起來,誠懇地道,“太子妃殿下,請您指點迷津。”
太子妃上下打量她一眼,伸手拍了拍身前的錦杌,道:“坐下說話。”
穆夜來忐忑不安地坐了下來,一直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嘆口氣,輕聲在穆夜來耳邊道:“這件事,實不相瞞,跟你有很大關係。”
“我?關我什麼事?”穆夜來又是一驚,整個臉色都變了。本來這幾天她就惶惶不可終日,哪堪太子妃再這樣危言聳聽?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太子妃搖搖頭。小妾就是小妾,終歸是上不得檯面。自己算是從小家境貧寒,沒能學那些士族嫡女學的東西,但是後來在柱國侯府主持中饋,還是學了不少東西。而穆夜來,卻是因爲庶出,又受了她生母的影響,只以籠絡男人爲己任,不管前世今生,她好像最看重的,還是琢磨男人的心思,也沒有學過這些能讓她真正立身處世的東西。
這一世,自己給了她這麼多機會,她卻終究還是弄砸了……
不過,就算弄砸了,也比杜恆霜要強。
太子妃冷笑着,想杜恆霜那個商家之女,還不如穆夜來。
穆夜來雖然在外務上不算精明強幹,但是人家能把男人握在自己手裡團團轉。
杜恆霜卻只會把男人往外推。
孰高孰低,一目瞭然。
太子妃下了決心,打算要力挺穆夜來到底。就跟她說道:“你幫柱國侯的荊州刺史府籠絡屬官。犯了陛下和太子的大忌,他們要能容得下柱國侯纔怪。”
“真的是因爲這件事?!”穆夜來頓時如喪考妣,整個人在錦杌上坐不住了。今天蕭士及來穆侯府質問她,她本是不信的,只道是誤會,想着來東宮問一問,再讓太子出面解釋一下就可以了。
太子妃重重點頭,“是太子親口跟本宮說的,還能有假?——還有,太子吩咐。讓本宮解除你的女官職位,以後。你的事,跟東宮再無瓜葛。”
穆夜來聽了這話,連凳子都坐不穩了,從錦杌上滑了下去,如一攤爛泥一樣歪倒在地上,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吼,“……怎會如此?那我怎麼辦?”一邊說。一邊撐着跪在太子妃跟前,苦苦哀求道:“太子妃殿下,求您幫幫我!不要解除我的女官的職位!”
如果她沒有了這個位置,她就再也沒有機會接近蕭士及了。眼看她的目的就要達到了,卻又這樣橫生枝節,她怎能甘心?!
太子妃帶着一絲憐憫的目光看着穆夜來,緩緩問道:“穆夜來,你告訴我,你這輩子。最看重的東西是什麼?”
穆夜來毫不猶豫地道:“蕭大哥!我這輩子,最看重的東西,就是蕭大哥!”
“你是說,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哪怕是家破人亡,你也在所不惜?”太子妃的聲音壓得更低,在穆夜來耳邊輕輕迴盪。
穆夜來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再擡頭時,卻已經恢復了驚慌失措的樣兒,怯生生地問道:“太子妃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聽不懂?你真的聽不懂?”太子妃點點頭,“那算了。你既然不明白,本宮也無謂爲別人做嫁衣裳。——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本宮。你不再是本宮的女官,以後你做得任何事情,都和本宮無關。”太子妃淡淡地道,將身上的披帛整了整,揚起下頜,示意穆夜來出去。
穆夜來這才知道太子妃是說真的。
說實話,她也不明白,爲什麼上一世對她睬都不睬的太子妃,這一世會對她青睞有加。但是她向來是個識時務的人,只要太子妃願意示好,她管是什麼原因呢?所以她抱太子妃的大腿抱得很快。事實證明,她確實抱準了這條大腿,得到無數的好處。
只是這條大腿現在要一腳把她踢開,她以後可要怎麼辦呢?
“太子妃殿下,您千萬別這樣,您一定要幫幫我!”穆夜來不肯出去,繼續苦苦哀求。
太子妃瞪着穆夜來,暗忖這女人也太貪心了。什麼都不願意付出,卻什麼都想要。她求自己幫她,可是她一句都不說她能爲自己帶來什麼好處!
求別人辦事,總要有些表示吧?——自己幫了穆夜來最大的忙,可從來沒見穆夜來對她太子妃殿下有什麼表示,真當人人都是蕭士及,任她予取予求……哭兩聲,對方就心軟了……寫信借錢,對方就把十萬銀子雙手奉上……
想到自己上一世的苦楚,費了多少力氣,最後得到的卻是那麼一點點破爛,太子妃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踹了穆夜來一腳,冷聲道:“你在本宮面前哭有什麼用?有本事去柱國侯面前哭,哭得讓他休掉他的原配正室,三媒六聘娶你過門本宮就服你!”
穆夜來瑟縮了一下,不明白太子妃爲何突然變臉了,可是也不敢再哭,用手背抹了眼淚,道:“太子妃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要蕭大哥娶我做正室,除非他夫人突然死了還差不多……”說着好像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用手捂着嘴,羞澀地道:“太子妃殿下,我剛纔是撞客着了,說胡話呢,您別放心上。”
太子妃勃然大怒。這是把她當傻子吧?!
果然幫人不能不計回報啊……升米恩、鬥米仇……穆夜來原來是這樣一隻白眼狼,可算是見識了!
在後面煽風點火渾水摸魚,使起憨頭打老虎這種事,一向是上一世陳月嬌的拿手好戲,什麼時候輪到穆夜來這個小賤人來對自己這個使黑手的祖宗施展了?!
啪!
再也忍不住的太子妃揚手就往穆夜來臉上扇了一耳光,打得穆夜來一下子愣住了,連卑怯純弱的表情都忘了裝。她捂着臉,愣愣地看着太子妃。喃喃地道:“太子妃殿下。您這是怎麼啦?”
太子妃快被穆夜來這幅裝樣兒氣暈了,伸出手去,一把抓住穆夜來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齒地道:“你夠了啊!——本宮幫了你這麼多忙,你從來沒有回報過本宮,也就算了。如今你還慫恿本宮出手,幫你搞死杜恆霜……穆夜來,你哪裡來的膽子,敢誑着本宮爲你做打手?!你以爲死了張屠戶,我們就只能吃帶毛豬了!本宮就跟你說實話。如今柱國侯已經是太子船上的人,別說毅親王那邊。就連陛下那裡,他也回不去了!”
穆夜來驚慌地連連搖頭,連聲道:“不是的!不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讓太子妃去弄死杜恆霜!——我只是……只是……說太子妃如果想讓我做正室,就只有那一種可能而已。”越說到最後,聲音卻又漸漸小了下去,似乎自己都有些心虛。但是她又不斷告訴自己,她沒有。沒有想過這樣惡毒的事。她只是在說一種可能。而可能的意思,就是可能會發生,但是也可能不會發生……
太子妃深吸一口氣,慶幸太子對自己的提醒,慶幸自己沒有一條道走到黑。
穆夜來就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傷不了人但是能噁心死人。
你這麼愛裝小白花?
好,本宮就滿足你的願望,讓你做一朵如假包換、人人可憐的小白花……
“穆夜來,本宮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雖然你以後不是本宮的女官。但是隻要照着本宮說的做,本宮保管柱國侯對你放不開……”太子妃朝穆夜來勾了勾手指頭。
穆夜來忙膝行過去,將耳朵湊到太子妃跟前。
太子妃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穆夜來全身一震,僵在那裡。她沒有說話,就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
“你回去吧。這件事,其實已經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你們穆侯府已經犯了陛下的大忌。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好好想一想吧。”太子妃淡淡地道,“你可以走了。”
穆夜來緩緩站了起來,對着太子妃福了一福,轉身離開東宮。
……
蕭士及從穆侯府門口離開,沒有直接回柱國侯府,而是去找了自己以前在道上混的一些老朋友吃飯。
當年他們一起混的這些人,只要還活着的,如今都已經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了,不再是撈偏門的混混。
蕭士及現在是官,他們是民,但是他們當年也都是斬雞頭起過誓的人,還是把他當兄弟一樣看待。
幾個人在酒樓裡喝起酒來。
蕭士及就問起了飄香院鬥雞的場子,是誰看着的。
那些人都搖搖頭,表示他們已經金盆洗手很久了,飄香院的那邊,他們實插不上手。
不過,他們也對蕭士及透露了一點他們道聽途說來的消息,說是飄香院那邊,有當年道上最大的老大在背後做局,別人最好不要去惹惱他。那人的輩分,比蕭士及他們不知要高多少倍。可以說,當他們這羣人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那人已經是道上數一數二的黑手了。而且聽說他現在已經手眼通天了……
聽了這番話,蕭士及這才明白過來,確實是有人缺錢花,所以一客不煩二主,就找上穆侯府了。不把穆侯府擠幹榨盡,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在黑道上,一般的小嘍囉,都是東敲西打的過小日子,從來不會把自己的目標侷限在一個人、或者一家人身上。
而大佬的氣魄就不一樣。他們要麼不做,如果要做,就只做一家的買賣,只認定一個人,或者一家人,直到把這一家擠得水窮山盡,再無翻身之力爲止。
其實要說穩妥,大佬的做法更穩妥,絕對不用擔心被坑了的那家人又有後代突然有出息,能夠翻身報仇這回事。
但是大佬的做法難度也更大。畢竟要從外到內把一個大家子搞垮,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
所以這種“一客不煩二主”的打劫最高境界,只有大佬才使得出來。
蕭士及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徹底放下心來。他是唯恐這件事會牽扯到他頭上,纔想着來問一問。
如今知道不可能跟自己搭上關係,就能放心地站旁邊看熱鬧了。
從酒樓回家,蕭士及沒有回內院,而是在外院把蕭義叫過來說話,問他自己不在的這陣子,夫人都做了些什麼。
蕭義老老實實都說了,並且提醒道:“侯爺,據小的知道,夫人把她自己的嫁妝鋪子賣得差不多了。”
蕭士及笑着道:“這我知道,她是爲了幫我……”杜恆霜已經跟他提過,最近賣了些鋪子,還把賣鋪子的錢給他辦學堂。
蕭義愕然,又道:“夫人真的是要幫侯爺?”
蕭士及白了他一眼,“這還有假?銀票都給我了。”
蕭義撓了撓頭,不知道主子兩口子在耍什麼花槍,聽侯爺這麼說,也不像是夫人在作僞,便把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說起銀子,蕭士及又想起一事,對蕭義責備道:“我讓給穆夜來送的十萬銀子,你怎麼能讓夫人出嫁妝銀子呢?”
蕭義嘿嘿一笑,道:“侯爺,您都知道了?”
蕭士及嘴角帶笑,點頭道:“當然知道了。夫人都跟我說了。”一邊說,一邊想起杜恆霜說這話時的神情,心裡跟浸了蜜一樣甜。
蕭義耷拉着眼皮,偷偷笑了笑,暗道夫人和侯爺應該是雨過天晴了,這就好……這就好……
柱國侯府又恢復了往日的和煦,杜恆霜行事更加謹慎,連蕭義都小心翼翼地瞞着,生怕讓蕭士及知道端倪。
穆夜來在家裡等了兩天,也沒有等到蕭士及上門跟她說借據的事兒,而門外要賬的人等了兩天,等不到她還銀子,就又上門要債,把穆夜來急得不行,只好忍着羞恥,又來到柱國侯府門外,要求見蕭士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