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嫡親父女,卻不能當面叫他一聲爹,在外人面前,還要用各種法子遮掩搪塞……
杜恆霜看着爹爹的眼睛,強作鎮定地道:“……沒有啊。可能是剛剛跟雪兒說得傷感了些。王爺您還不知道吧?我們……侯爺可能要出征了。”
杜先誠沒有錯過杜恆霜在說出“侯爺”兩個字的時候那瞬間的僵硬和勉強。
他又看了她一眼,見她還是強作鎮定的樣子,含笑點頭,“這樣啊,確實是要擔心。夫婿在外征戰,家裡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說着,轉頭對杜恆雪道:“你去拿點子給兩個孩子吃。我有些賬本上的事情不明白,要向你姐姐請教一下,可不可以?”
杜恆雪一聽就知道爹爹也看出姐姐有心事了。她自己沒有法子問出端倪,幸許爹爹出面,還能有幾分把握?可是她又擔心爹爹的身體,不由遲疑半晌道:“義父,您今兒還沒吃藥呢。”
杜恆霜忙道:“那我來伺候王爺吃藥吧。”也讓她盡一份孝心。
“那就有勞柱國侯夫人了。另外賬本的事兒……”杜先誠笑眯眯地看着杜恆霜,腮邊的虯髯在深秋的陽光下閃着金棕sè的光芒,乍一看去,活脫脫是個海西人士,任是誰也認不出這是當年“東蕭西杜”裡面那個慷慨豪邁的洛陽大漢……
杜恆雪看向杜恆霜,“姐姐……”帶些哀求的意思。
杜恆霜笑着對杜恆雪做了個“放心”的手勢,轉頭對杜先誠道:“王爺,您的書房在哪裡?看賬本,總要去書房吧?”
杜先誠大喜,哈哈笑道:“這邊請,這邊請!——聽說柱國侯夫人做賬是把好手,今兒可要好好見識見識!”說着,對外叫了一聲,“老羅!給本王把外院這一年多的賬本抱過來!”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
杜恆霜咋舌,暗忖難不成真的要看賬本?她可是知道,自己爹爹曾經是長安城的大鹽商,據說那一手算盤打得噼裡啪啦地,連積年的老賬房都比不上他,再加上他面上粗豪,其實心細如塵,怎會有看不懂的賬本?
杜恆霜不知道爹爹到底要做什麼,如果就是想套她的話,她剛纔已經跟雪兒試過了,想必把爹爹忽悠過去也不成問題。
一個婆子將杜先誠的藥端了過來。
杜恆霜接過,跟着杜先誠去他的書房。
杜先誠在外院有單獨的書房,內院的書房就是一間朝南的次間改建的。
進到屋裡,杜恆霜將藥奉上,讓杜先誠喝。
杜先誠卻接過藥碗放在一邊,指了面前的錦杌道:“你先坐。藥要放涼了喝纔好。”
“啊?”杜恆霜不解,“藥不是都要趁熱喝?”
“我這藥跟普通的藥不一樣的。”杜先誠笑着道,便轉了話題,聲音嚴厲起來:“好了,現在沒有外人了,你說說,到底遇到什麼煩難事兒?瞧你傷心的樣子,都快心如死灰了。你這個樣子,如何還能做三個孩子的娘?”
杜恆霜在心裡暗暗撇嘴,一點都沒有被杜先誠嚴厲的樣子嚇倒,反而笑嘻嘻地道:“爹,真的沒有。我纔剛還和雪兒說過……”
杜先誠打斷她的話,“別拿雪兒忽悠我。你說的話,對雪兒來說是聖旨,你瞞得了她,瞞不過你老子我。”
杜恆霜被杜先誠的話臊得滿臉通紅,立刻從錦杌上站了起來,滿臉飛紅,支支吾吾地道:“……爹,您這是說什麼話?”
杜先誠看着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美豔無雙的長女,無限感慨地道:“大了,孩子大了。兒大不由娘啊。想當年我走的時候,你才這麼點兒,就跟爹爹最親。不管遇到什麼委屈,第一個會跟爹爹說。那時候,你母親說你倔,犯了錯不肯認錯,要打你,還是我攔着,差一點跟你母親大吵一場。你不想看見爹爹和娘吵架,才哭着認錯。——你這個性子啊,真是生錯了身子。你應該是個兒子啊,吃軟不吃硬,又遇事愛出頭。對人好的時候,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不管是不是合適,是不是應該,你腦子一熱,就要幫別人做了再說。”
聽着杜先誠低沉的聲音說着當年,杜恆霜忍不住鼻子一酸,忙仰頭,極力要將快到眼眶裡的淚再咽回去。
“你當我真的是看出來你心裡有事?——我不過是拿來做個幌子。昨兒王府來了兩個人,雪兒以爲我不知道,其實這王府裡來什麼人我都不知道的話,我這把年紀就活到狗身上去了。”杜先誠溫言道,又指了面前的錦杌,“你這孩子,說了讓你坐,你站起來做什麼?”
杜恆霜拼命吸了兩口氣,纔將喉嚨裡的哽咽壓了下去,慢慢坐了下來。
“爹這麼說,也不是爹爹不關心你。只是爹爹再能幹,也沒有法子看穿人心。若不是我知道昨兒許言輝那小子也來了王府,我也不會看出來你確實有心事。”杜先誠說着許紹的嫡長子,像是沒事人一般。
杜恆霜更加黯然。
“許言邦那小子打着什麼主意,我一清二楚。但是許言輝那小子居然也有這段心事,卻是出乎我的意料。不過至少看起來,他還是個知道輕重的人。——雖然關心着你,但是能處處爲你着想,自從你出嫁之後,他沒有找過你的麻煩吧?”
杜恆霜搖搖頭,低聲道:“沒有。許大哥如今對娘也很恭敬。”她如今叫許言輝一聲“許大哥”,也是看在她娘方嫵娘份上。方嫵娘是許紹的繼室,許言輝是她的繼子,本來幾人的關係很是不好。但是自從杜恆霜、杜恆雪相繼出嫁之後,許言輝和許言邦兩人反而正常多了,不再故意跟方嫵娘作對,面上的人情也能維持住。
杜先誠點點頭,“那就好。可惜啊……”
杜恆霜笑了笑,道:“爹,您該喝藥了。”
“等會兒喝。別打岔。”杜先誠嗐了一聲,“能勞動許言輝的大駕,你的事兒一定非同小可。但是不找你母親,卻來找雪兒,想來是要借雪兒的縣主身份?難道是有位高之人爲難與你?”杜先誠見杜恆霜就是不肯說,便開始自己慢慢用窮舉法慢慢分析。
杜恆霜一窒,強笑道:“爹,我看您改行做捕快算了。這樣抽絲剝繭,哪個罪人都逃不過爹的雙眼。”
杜先誠哈哈大笑,道:“我還想做個鄉間小捕快呢,每日查查案子,糊弄糊弄上司,也能魚肉一方百姓……”
杜恆霜:“==”
杜先誠試了好幾個法子,杜恆霜就是不肯說。
她越是不肯說,杜先誠反而越是着急。
因他知道,自己的“病”,諸素素說了不能大喜大悲。
杜恆霜不肯說,肯定這事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而看杜恆霜和杜恆雪兩姐妹的樣子,肯定不是“大喜”,那就一定是“大悲”了。
杜先誠心裡一緊,從桌上取過茶碗,揭了蓋子喝茶,一邊從茶碗邊上覷着眼睛飛快睃了杜恆霜一眼,見她低頭之時,面上愁苦無比。但是等她擡頭,已經面色如常。
杜先誠雖然極不情願,但是也明白過來。這次的事,一定是跟那小子有關。不然的話,什麼事能讓自己這個連死都不怕的女兒有這般落寞的神情?
放下茶碗,杜先誠先起身把屋子的房門和窗戶都打開,一眼看過去,四周渺無人煙。
要說真正要緊的事兒的時候,反而不能門窗緊閉。
最好是在寬敞的地方,周圍有沒有人一望便知最好。
杜恆霜見杜先誠這個樣子,知道這個爹爹確實不好糊弄,只好低頭想招兒。
等確定周圍沒人了,杜先誠才悄聲道:“霜兒,這樣吧,爹也給你說個秘密。說了之後,你也給爹說說你的心事好不好?”
杜恆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都多大年紀了,還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
你告訴我一個秘密,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不然咱倆就不做朋友了……
杜恆霜忍不住笑了,道:“爹,您再大的秘密都沒用啊,因爲女兒我沒有心事……”
杜先誠笑了笑,突然端坐在那裡,深吸一口氣,滿臉變得青紫,跟那一次他在去洛陽的路上發病,半路把雪兒接走一模一樣!
杜恆霜大驚,忙撲上去給杜先誠捶胸敲背,低聲道:“爹……爹,您沒事吧?”
杜先誠再深吸一口氣,臉色已經恢復如常,笑容滿面地看着杜恆霜,道:“看見沒有?這就是爹的秘密!”
杜恆霜愣愣地看着杜先誠,半晌說不出話來。
“啊?不是吧?我女兒竟然這麼蠢?這都看不出來?”杜先誠似乎很是遺憾地連連搖頭,“我哪有什麼心臟毛病?——我那都是裝的!”
“不可能!”杜恆霜下意識反駁,“素素是神醫,她說爹確實是心臟有毛病,她不會騙我!”
杜先誠呵呵笑道:“素素確實醫術不錯,但是她不懂,對我這種有功夫的人來說,動個手腳改變脈搏變化太容易了,甚至改變臉sè和身體某些部位的狀況都不難。
“爹,您爲什麼要這麼做?您就是想讓我們姐妹操心是不是?”杜恆霜忍不住嗔道,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杜先誠讓杜恆霜坐到他身邊,低聲道:“我這麼做,當然是有原因的。我從海外歸來,打下一個島嶼,還帶來三千水軍,你以爲那位能真心讓我在這裡做個太平王爺?還有,我這個身份說來說去還是假的,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我這麼做,也是要給我隱退慢慢做鋪墊呢。我要是一直待在這裡,遲早有一天,會成爲別人威脅你們姐妹的把柄。到時候,後悔都晚了。”
杜恆霜看着杜先誠言笑盈盈的樣子,膝蓋一軟,終於跪在了杜先誠面前,將頭靠在他的膝蓋上,輕輕又叫了一聲:“爹……”只有爹孃,才能爲兒女着想到這個地步。當然,不是每個兒女,都有自己這樣的好運。杜恆霜突然覺得十分溫暖,渾身充滿力量,似乎再大的打擊她也不怕,只因她有這樣無私愛着她的父親!
“我回來,也只想看見你們姐妹過得好。你妹妹的婚事,我會在走之前給她辦妥,以後也不用你操心了。你知道,我不是貪圖權勢之人。只等新君上位,我就能全身而退了。”杜先誠撫着杜恆霜的腦袋,像是又回到了她小的時候,父女倆坐在院子裡的紫藤花架下,小小的杜恆霜洗了頭,披散着頭髮,坐在父親懷裡,拍手唱着兒歌,唱得累了,父親給她吃一塊比蜜還甜的哈密瓜。那時候只有長安貴族才能吃得上的哈密瓜,對幼年的杜恆霜來說,不過是平時消暑的一般水果罷了。
杜恆霜將腦袋在杜先誠腿上蹭了蹭,又咽下去快要涌出來的眼淚。她知道,爹爹回來,是爲了她們姐妹,爹爹要走,也是爲了她們姐妹。爲了她們姐妹,爹爹真是什麼都考慮到了……
“好了,你現在可以說你的心事了吧?爹爹的功夫好,海上那點兒風浪真的不算什麼。你別擔心,爹的病真的是裝的。”杜先誠極力勸着杜恆霜,想知道到底是什麼讓她這麼傷心。
杜恆霜沒法子,只好把剛纔對杜恆雪說的話說了出來。
果然杜先誠比杜恆雪老辣多了,聽了杜恆霜的話,他第一反應就是,“那小子有別人了?”
杜恆霜全身一抖,忙搖頭,可是已經晚了。
杜先誠輕哼一聲,聽得杜恆霜很是恐懼。她怯怯地擡頭,看着杜先誠。
杜先誠剛纔的慈愛面孔已經冷若冰霜。他低頭看着杜恆霜,冷冷地道:“你夫君有了外心,你都做了些什麼?”
杜恆霜一愣。爹爹怎麼在怪她?她沒有聽錯吧?
看見杜恆霜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杜先誠又厲聲道:“你給我跪好了!”
杜先誠素有積威,杜恆霜忙在杜先誠面前跪直了身子。
“霜兒,你跟爹說說,不管蕭士及那小子做了些什麼,你又做了些什麼?”
杜恆霜很是委屈,忍不住頂嘴道:“爹!您怎麼也胳膊肘兒往外拐?女兒做了些什麼?女兒做得還算少嗎?”說着,就把她爲蕭士及做的事一一說了出來,包括很多蕭士及不便出面的事兒,她都主動攬上身,甚至還射斷了崔三郎的一雙胳膊!
“爹,您說,我做得還不夠?就算他娘那樣對我,我也沒有跟他一刀兩斷。如今還是我在照顧他瘋了的娘!”杜恆霜撅着嘴,在杜先誠面前再不掩飾自己的喜惡。
一說起龍香葉,杜先誠就有些無語,悻悻地道:“龍香葉那瘋婆子,還是瘋了比較好。”說完看向正抿嘴笑着的杜恆霜道:“你還笑!你還笑得下去!”
“爹,女兒怎麼啦?您要這樣罵人家!”杜恆霜的眼圈立時紅了。
杜先誠嘆息一聲,坐直身子,對杜恆霜語重心長地道:“以前小時候,你還是個有主意的好姑娘。可是現在,你看看你自己,你還是我那個女兒嗎?”
“我怎麼不是?!”杜恆霜很是不甘。她自問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但是說在杜先誠嘴裡,好像是她做錯了一樣。
“你還沒錯?”杜先誠站起來,開始數落杜恆霜。
“第一,你錯在不能自立。我生你養你,你是我女兒,是一個人!不是他蕭士及的附庸!——可是你呢?還是我女兒嗎?我女兒會在家有幼兒嗷嗷待哺的時候,拋下他們,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嗎?你別忘了,你上有高堂,下有幼兒,你是蕭士及的妻子,但也是我和你母親的女兒,你兒女的孃親,你怎能爲了一個男人,就去尋死?我心疼你那時候身遭大難,從來沒有說過你一次。但是現在看來,不說不行了!”杜先誠很是痛心疾首的樣子。
杜恆霜聽得怔住了。
“第二,你錯在不能自強。是,你嫁人了,還是嫁給跟你青梅竹馬的男人,他應該知你懂你,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只是你夫君,不是你爹!霜兒,你應該長大了。你的及哥哥已經長大了,他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有野心的男人。你不能把自己的一輩子都託付在別的男人身上,他再好,也不值得你用性命託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怎能自輕自賤?——你不把自己當人,如何指望別人把你當人?”杜先誠這番話說得更加苛刻,聽得杜恆霜珠淚盈盈,但是一直捂着嘴,不敢哭出聲。
“第三,你錯在不能自知。你是蕭士及的妻子,不是他娘!你有必要事事出頭,把他那些有的沒的狗屁倒竈的事情都攬上身嗎?!再說連他娘都是個甩手掌櫃,你做什麼要爲他費心費力到這種地步?!你做事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只憑一腔孤勇,也用用你的腦子?!幫人的時候,一定要注意是不是能保全自己。如果不能,寧願不要動手。——只有爲了你的兒女,你才需要不顧一切,而不是你的丈夫!你聽見沒有?!”
杜恆霜聽得大慚,深深地垂着頭。
杜先誠雖然這樣罵着杜恆霜,其實心裡也是在譴責自己。若不是他一去這麼多年,讓兩個孩子從小就沒有父親,她們怎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還有蕭士及,若是自己留在長安,就算蕭大哥不在了,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再說,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腦子進水,一定要去外洋,說不定蕭大哥就不會落到冤死牢獄的下場。龍香葉那死婆子除了能生兒子,沒有屁本事!還有方嫵娘,到底是女人,雖然讓兩個孩子衣食不缺,但是在教養上,還是太粗心大意了。
孩子長成什麼樣子,都是離不開家長的努力。如果家長缺席,孩子就如野草一樣,恣意生長了。
“我的女兒,是個不讓鬚眉的女子!現在的你,我真的不認識。就算蕭士及那小子移情別戀,也不值得你傷心成這個樣子!——真是給我丟人!”杜先誠說着,還是掏出一方帕子,讓杜恆霜擦拭眼淚。
杜恆霜忙接過帕子,醒了醒鼻子,心頭的鬱氣居然不知不覺被杜先誠罵走大半,但又覺得不好意思,低頭不敢看着杜先誠的眼睛。
杜先誠拉着她的手坐下,換了聲調,溫言道:“來,給爹爹笑一笑。你還活着,身體健康,孩兒活潑可愛,爹孃也在堂,還有妹妹,甚至還有個同母的弟弟,就算沒了那男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爹爹早年就跟你母親說過,若是蕭士及那小子不學好,咱們踹了他找別人。我女兒這般容貌人才,有的是願意把你捧在手掌心,心愛你一輩子的人。那小子若是不知珍惜,咱們就一拍兩散!誰願意跟他過,讓誰過去!——到時候,咱們關門,放龍香葉!”
說得杜恆霜破涕爲笑,反而覺得更不好意思,那頭越發低得厲害。
杜先誠還要再開解杜恆霜幾句,就聽見院門那處遠遠傳來杜恆雪的聲音,“義父,柱國侯來接他夫人和孩子了。”聲音有些沒精打采,顯見得杜恆雪也被杜恆霜影響了。
杜先誠瞪了杜恆霜一眼,杜恆霜伸了伸舌頭。
像杜先誠今日說的話,諸素素曾經也說過類似的,但是沒有杜先誠這樣條理清楚,當然,更沒有杜先誠說得有效果。
有時候,在關鍵時刻,鑽牛角尖的人也只需要一點開導和點撥而已。
杜恆霜站了起來,道:“爹,我出去讓他先回去。”
杜先誠搖搖頭,“你出去,讓他進來,我要跟他說說話。”
杜恆霜想了想,道:“那好,我去叫他進來。”居然沒有了以前一副心思撲在蕭士及身上,生怕杜先誠會爲難蕭士及的樣子。
杜先誠在心裡暗暗點頭。還好,自己的女兒就算會想不開,也好勸服。只是他知道,杜恆霜對蕭士及這麼多年的愛戀,不是一次兩次談話能勸解開的。
解鈴還須繫鈴人。
杜恆霜出去,看見蕭士及站在杜恆雪身旁,正伸着脖子往院子裡看。
“侯爺,王爺讓你進去說話。”杜恆霜笑着道,沒有掩飾她哭紅的雙眼。
杜恆雪看見了,蕭士及也看見了。
“霜兒,你的眼睛……”蕭士及有些躊躇,想着大概杜恆霜又向她爹告狀了,自己這一去,肯定要被他又打又罵。但杜先誠不止是他岳父,還是他師傅,就算要打要罵,他也只能受着,不由心裡有些不虞,但還是低頭進去了。
進到裡屋,杜先誠看見他進來,倒是站了起來對他拱手行了個禮。
把蕭士及嚇得雙腿一軟,立刻給杜先誠跪下了。
“哎?這是怎麼啦?柱國侯這樣大禮,本王實在是受不起啊!”杜先誠哈哈大笑,完全看不出像是要給杜恆霜撐腰的樣子。
蕭士及狐疑地看着杜先誠,被他拽了起來,坐到旁邊的錦杌上。
杜先誠就對他推心置腹地道:“士及,我們兩家是世交,你和霜兒也是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這些年,你待她的好,我都看在眼裡。”
蕭士及聽着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忙站起來道:“岳父,士及也有照顧不到霜兒的時候。若是做錯了,士及任打任罵!”
杜先誠笑嘻嘻地再次拉他坐下,道:“說什麼打罵?太生疏了。我知道你最近跟霜兒鬧彆扭,但是我也知道霜兒那個性子,比石頭還硬。我已經罵過她了,讓她好好想想怎麼做人,別隻一心想着做人妻子,反而忘了自己是一個人。你放心,以後她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蕭士及心裡更是不安,再次看了杜先誠一眼,但是杜先誠明顯比他老練,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你別不信啊。我說真的。我雖然很寵霜兒,但是該打該罵的時候,我從不手軟。”杜先誠很是大言不慚地道。
蕭士及在心裡撇了撇嘴,暗道您老人家就吹吧,霜兒嘴一癟,您老人家跑得比兔子還快,立馬使出十八般武藝讓小姑娘破涕爲笑……
“真的不信?唉,你要知道,做錯了事,就要受罰,無論是誰。就算你是我女婿,我也不會姑息。每個人都一樣,包括我自己。”說完杜先誠長長地嘆口氣,擡眼看着窗外的天空。
“士及,你知道嗎?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拋下我的妻兒,一個人去海外尋找世外桃源。那時候,我像你現在一樣年輕。我沒有意識到,世上最好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怕身處地獄,也勝似天堂。很遺憾,我錯了。所以我用我的一生來彌補。——士及,我希望你不要犯下我的錯,然後用你的餘生來悔恨。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比你摯愛的妻兒更重要的東西。如果你覺得有更重要的東西,那是因爲你還沒有嚐到過失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