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並不意外。從前一世的經歷,她知道這個知節,也算是一號人物。知節本來是杜恆霜的陪嫁丫鬟,是預備做通房的。結果杜恆霜嫁過來之後,專寵了十年。這個知節,居然一直等了十年,才和穆夜來一起被蕭士及納爲妾室。和穆夜來相比,知節厲害得多。給杜恆霜下袢子,知節做得最多,最後杜恆霜被侯爺厭棄,大概都是從這裡來的。
所以知道杜恆霜帶着知節進了宮,太子妃就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宮女去套話。
果不其然,這個知節真是不負衆望,給她一個好彩頭。
“她說什麼?”太子妃捂着白銅手爐,慢悠悠地拿一根籤子撥着手爐的灰。
那宮女湊在太子妃耳邊,臉帶笑意,輕聲道:“原來那杜氏夫人,自從從那陳月嬌的莊子上逃回來之後,身子就一直沒好,據說有隱疾,一直不能跟侯爺行房。這半年多了,侯爺在她房裡不過點個卯而已……”
說着,又帶着不屑道:“知節說,這杜氏夫人醋性極大。家裡的丫鬟,柱國侯但凡多看上一眼,她有本事當着侯爺的面打個稀爛。柱國侯在外面英明神武,在家裡卻極是懼內,只得一直依着他夫人,房裡連個妾室都不敢有。再說這知節,據說本來是杜氏夫人出嫁的時候,她孃家給預備的通房丫鬟,但是這麼些年,侯爺居然碰都沒有碰她們。這杜氏夫人就算現在不能行房,寧願讓侯爺在她房裡旱着,也不許侯爺碰一碰她們這些通房。”
太子妃的手重重一頓。將那籤子折在手爐裡,連手都差一點燙着了。
太子妃心煩意亂,將那手爐扔在一旁,道:“怎會如此?”
杜恆霜居然連行房都不行了。蕭士及憑什麼還將她捧在手心裡?她有哪一點比得過自己?她憑什麼能得蕭士及這樣寵愛?!
太子妃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動幾圈,平息了自己激動的心情,才緩緩問道:“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那宮女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奴婢認爲,這話是編不出來的。”那就說是真的。
太子妃在屋子正中停下腳步,突然心裡浮上一個主意,似笑非笑地道:“若果真如此,我們卻要爲柱國侯分憂了。”說着,對外面吩咐道:“太子爺在哪裡?本宮要見他。”
外面的內侍應了一聲,忙去傳話。
太子風風火火趕了進來,問道:“真真。出了什麼事?”又問她:“聽說你把柱國侯老夫人和夫人都請來了。可是她們有事?”
太子妃笑着拉着太子坐下。自己伸了手,輕輕重重地給太子按摩,道:“我的爺。您還不知道呢,不是她們有事兒。而是柱國侯有事。”說着,俯下身,在太子耳邊低語了幾句。
“真的?!”太子嚇了一跳,“怎會如此?那杜氏有何隱疾?要不要給她尋個能幹的御醫?”
太子妃聽了醋意大發,怒道:“你爲何如此關心那杜氏,她有病,關你什麼事?”心裡又急又氣,又覺得悽苦,幾串淚珠滴溜溜從大眼睛裡流了出來。
太子見了,心生憐惜,忙道:“孤不是關心杜氏,孤關心的是柱國侯。你想,杜氏不能行房,苦的還不是柱國侯?他是孤看中的國之棟樑,怎能過得如此憋屈?——還是不是男人?!”
太子妃聽了,轉嗔爲喜,忙道:“太子爺真是嚇死臣妾了。”說着,拭了拭淚,道:“我的爺,其實也不用這樣爲難。那杜氏不能行房,恐不是小症候,就算請了最厲害的御醫給她診治,恐怕也不是很快就能治好的病。在這之前,難道就讓柱國侯一直旱着?”
太子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依你說,該怎麼辦?”
“很簡單啊。咱們給柱國侯賜幾個美女,他就不用旱着了……”太子妃笑盈盈地道,還衝太子眨了眨眼,“我的爺,您剛納了程佛兒,自個兒樂着,就忘了您看中的國之棟樑了?”
太子面上一紅,訕笑道:“你這張嘴,真是不饒人。孤不過是圖個新鮮而已。”說着,又覺得無趣,道:“你若看那程佛兒不順眼,孤今日就送她出宮。橫豎已經讓她脫了賤籍,也算對得起她,就給她點銀子,讓她出去擇人另嫁吧。”
太子妃卻擔心太子前腳說將程佛兒放出去,後腳就追出去將程佛兒再花幾個銀子包占住,還不如留在東宮,在她眼皮子底下,晾對方也翻不起風浪,就故作大度地道:“我的爺,您這是何苦?她已經是爺的人了,出去再嫁別人,爺不嫌丟人,臣妾都嫌丟人。——就讓她在宮裡吧,給她個封號,若是能生下兒子,再封良娣如何?”
“你這樣大方?”太子斜睇着太子妃半晌,面無表情地點頭道:“既然你不介意,孤更不介意了。那就這樣吧。”說着,站起身道:“給柱國侯賜美人的事,要從長計議,你別亂插手。若是讓孤知曉,後果你自負。”
太子妃忙道:“臣妾自然是不敢自專的。全憑太子做主。”
太子滿意地點點頭,出去自己的寢宮去了。
這邊杜恆霜和龍香葉回到柱國侯府,龍香葉緊張了半天,累得不行,自己回去歇着了。
杜恆霜就和歐養娘說話,問起先前的情形。
待聽說龍香葉還知道點厲害,沒有一味犯混,還是點點頭,“還好,還知道蕭家的榮華富貴來之不易。”
做人有所求,是最容易對付的。
最難對付的,是無所求的人。
歐養娘說完話,知數便悄悄上前,伏在杜恆霜耳邊,耳語了幾句。
杜恆霜一聽。眉頭就蹙了起來。
沉吟半晌,問道:“那宮女確實將知節叫出去說了半天話?”
知數點點頭,“不僅說了半天話,知節進來的時候。兩頰飛紅,面有喜色。奴婢看着,實在是不對勁,就問了她幾句。結果她說沒什麼,就是那宮女問了些侯爺和夫人日常起居的情形……”
“日常起居?”杜恆霜想了想,笑道:“這四個字,真是可圈可點。”說着,揚聲道:“讓知節進來,我有話要問她。”
知數忙退了下去,歐養娘也跟着出去,就只有後進來的知節一個人跪在杜恆霜面前。
杜恆霜端端正正坐在暖炕上,手裡捂着青瓷手爐。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知節。問道:“你今日在東宮。可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沒有?”
知節心裡一動,但還是搖搖頭,道:“奴婢不敢欺瞞。宮裡頭的姑姑問話。奴婢不敢說白話。”
“哦?宮裡頭的姑姑問你什麼了?”杜恆霜故意問道。
知節窒了窒,依然低着頭。囁嚅半晌,道:“就是問了夫人和侯爺的日常起居。”
“日常起居?——那你是怎麼回答的?”杜恆霜淡淡地道,在知節開口說話之前,又道:“你把你在宮裡對那位姑姑說的話,給我一個字不漏,再說一遍。如果你掉了一個字,我今兒就把你賣到教坊。”
知節渾身打了個寒戰,猛地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杜恆霜道:“夫人,奴婢是夫人的孃親買來給夫人做通房的,夫人怎能將奴婢賣入教坊?這豈不是夫人對自己的孃親不孝?”
杜恆霜挑高了眉,也難以置信地看着知節,笑道:“喲,我倒是不知道這個理兒。我處置自己的丫鬟,也能牽扯到不孝?你真以爲你是我娘給的,我就動不得你?你這是哪門子的歪理?!——一個奴婢,慣的比祖宗還大,你倒是忘了尊卑上下了?那我就教教你。”
“說吧。趕緊一個字不漏,都給我說出來。不然,就不是將你賣到教坊了。”杜恆霜將手裡的白銅手爐在炕桌上重重一磕,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知節眼神閃爍地看着杜恆霜,像是在衡量杜恆霜剛纔說的話,有幾分是真的,有幾分是假的。
杜恆霜也盯着知節仔細地瞧。雖然她不想承認,但是也不得不相信,知節是留不得了……
“你還想跟我堵心眼子?”杜恆霜看見知節臉上掙扎的神情,忍不住莞爾,“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杜恆霜對着外面叫道:“來人!”
知數忙走了進來,屈膝行禮道:“夫人有何吩咐?”
“去把知節的賣身契拿來,順便給外院的管事傳個話,叫他把常往家裡走動的人牙子張賣婆叫來,就說,我這裡要發賣一個丫鬟。”
知節沒想到杜恆霜居然說賣就賣,一點情分都不講,嚇得魂飛魄散,忙磕頭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這就說!這就說!”說着,也不容杜恆霜不聽,如竹筒倒豆子一樣,將她在宮裡對那位姑姑說的話,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杜恆霜待聽見知節對宮裡的人說自己不能行房,已是羞怒交加,一掌重重地拍在炕桌上,另一隻手指着知節的臉,氣憤地道:“主子的私事,就讓你這賤婢在外面胡謅,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