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對太子的話,聽得怒從心頭起,但是“證據確鑿”,他又無從辯駁,只好咬咬牙,道:“不管殿下怎麼說,臣跟穆夜來清清白白,從來沒有苟且。這個‘外室’之名,實在是擔當不起!”說着,袖了太子給他的荊州刺史府“屬官名單”,躬身告辭離去,要去找穆夜來問個清楚明白。
從東宮出來,蕭士及一勒繮繩,懷着一腔怒氣,往穆侯府跑去。
來到穆侯府門口,他看見一大羣人正在穆侯府門口圍着,吵吵嚷嚷要穆侯二公子還錢。
原來杜恆霜又把一批欠條拋了出來,讓人去穆侯府要賬。
這一次,她找準穆侯在家的時候,讓人去堵門。
穆侯在穆侯府聽說此事,果然勃然大怒,命人將二公子叫出來,一見他就紅了眼睛,命人將他綁起來,親自掄着板子,一頓板子打下去,差點把他打得雙腿殘廢。
石姨娘見狀,嚇得魂飛魄散,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子護住兒子,才保住了他的雙腿。
可是穆侯的板子下得又快又急,一時收不住,就有幾板子捶到石姨娘背上。
石姨娘到底是女人,又長期養尊處優,穆侯幾板子打下去,立刻將她打得吐血,在二公子背上暈了過去。
穆夜來尖叫着抱住穆侯的板子,哭道:“爹!爹!您就饒二哥一次吧!姨娘已經被您打得吐血了!”
“吐血又怎樣?!——她兒子欠了這麼多銀子的債,就是個敗家子兒!我要他何用?!兩個一起趕出去!”穆侯怒吼一聲,“來人!把石謙和穆夜良一起逐出穆侯府!——我穆家族譜,再無這兩人名字!”穆侯深知這件事的背後,是有人要整穆侯府,所以想幹脆一了百了,將石姨娘和二公子一起趕出家門,就沒人可以再攀誣他們穆侯府了。
穆夜來大急。如果讓穆侯把她姨娘和二哥趕出穆家,那她可怎麼辦?豈不是任人宰割?!
就一咬牙,跪在穆侯身邊道:“爹,這事交給女兒。女兒去找蕭大哥幫忙,他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穆侯乜斜着眼睛看着穆夜來,道:“你真的有法子?”
“蕭大哥不僅是柱國侯,他以前在三教九流也有些交情,我去託他說說情,看看是哪路神仙看我們不順眼。若是能找到那‘東家’,自然就能解我們的急。”說着,穆夜來又拽了拽穆侯的衣襟,悽然道:“爹,您難道沒想過,如果對方真的是要找咱們府上的麻煩,您就算把姨娘和二哥趕走了,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嗎?”
“哼!若是柱國侯能幫你這個忙,我就不再提趕他們出門的事!——如果柱國侯幫不了你,我可警告你,他們我是一定要趕走的!”穆侯冷斥一聲,轉身離去。
穆夜來忙叫了下人過來把二公子和石姨娘擡到他們各自的房裡。
穆侯夫人在旁邊冷眼看了一會,淡淡地道:“去請郎中吧。既然是你爹打的,自然是公中出銀子。”說着,轉身也走了。
穆夜來暗恨穆侯夫人這種情況下,還不忘刺她一下,但是此時她爹正在盛怒當中,她也擔心二哥若是真的被趕了,她就完全沒有孃家可以依恃了。
將二公子和石姨娘都送回各自的房裡之後,穆夜來便打算去找蕭士及幫忙。
帶着侍女和護衛一出穆侯府的角門,就被前來要賬的人團團圍住,問道:“你是穆侯家的三小姐,聽說二公子是你親哥哥,你哥欠了債,你打算什麼時候還我們?不還我們就告到京兆尹去了!”
穆夜來心裡煩悶,但是被這些人逼着,一時也不好施展,就道:“你們等一等,明日再來,我去籌錢。”
“明日?明**真的會還錢?”那人緊盯不放。
穆夜來冷笑道:“我穆三小姐說的話,還沒有不兌現的時候!”
那些人互相看了一眼,就道:“好,我們就給穆三小姐一個面子。明日再來要賬!若是你不還,我們沒有別的法子,只好告到京兆尹!——弟兄們,走!”
看着這些人逐漸散去,穆夜來恨恨地啐了一口,擡起頭,卻看見蕭士及正騎在馬上,站在穆侯府的街對面看着她,頓時看呆了。——他總是能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穆夜來簡直是百感交集,拎着裙琚飛奔過去,來到蕭士及的馬前,攀着他的馬首含淚問道:“蕭大哥,你來得真好……”
蕭士及抿了抿脣,從馬上翻身下來,將繮繩扔給身後的親兵,淡淡地道:“既然你出來了,我就在這裡問你一聲。外面的人,都說你是我的外室,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頓了頓,又道:“還有,這個名單是怎麼回事?我好像從來沒有讓你幫我找過什麼刺史府的屬官吧?”
穆夜來被蕭士及問得滿臉通紅,低下頭,雙手攪弄着衣帶,低低地道:“……蕭大哥要去荊州刺史府上任,沒有人手怎麼行……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蕭士及冷冷地打斷,“那我可是要多謝穆三小姐的好意了。我的檢校荊州刺史一職,今兒剛被陛下蠲了。——這些名單,你自己留着過年吧。”說着,將手裡的名單扔到地上,轉身翻身上馬。
穆夜來猛地擡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蕭士及的檢校荊州刺史一職就這樣沒了?!不可能!他一定在逗她!
穆夜來撲上去,死死抓住蕭士及的繮繩,道:“蕭大哥,你不是在逗我吧?”
“誰有功夫逗你?!”蕭士及的聲音裡帶了一絲冷戾,“陛下的旨意還在我家裡擺着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穆夜來倒退兩步,捂着胸口,滿臉悲慼地道:“怎麼可能?明明……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麼蕭大哥一回來,一切都變了呢?!
穆夜來完全不能接受這個變化。
她跺了跺腳,道:“蕭大哥,這些先不說了,我等下就去東宮見太子妃,跟她商議商議不過。但是眼下我有件急事,要求蕭大哥幫忙。”
蕭士及一抖繮繩,淡淡地道:“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穆夜來沒法子,只好把殺手鐗祭出來,“蕭大哥,就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幫幫我吧!——求求你了!”說着,給蕭士及跪了下來,在大街上就給他磕起頭來。
蕭士及嚥下一口氣,緩緩打馬回來,看着穆夜來,面無表情地問道:“什麼事?”
穆夜來忙起身,來到蕭士及的馬旁邊,道:“有人誑我二哥,騙他鬥雞輸了很多銀子……”
蕭士及臉上帶着譏誚的笑容,道:“我已經送了你十萬銀子,還不夠給你二哥輸的?”
穆夜來忍恥道:“蕭大哥,那十萬銀子,已經還了,可還是不夠。”
蕭士及這才收了不屑的神氣,沉吟道:“十萬都不夠?那到底輸了多少?”
穆夜來搖搖頭,“其實我現在也不知道有多少。第一次來的時候,說是十萬兩,我就把蕭大哥送的十萬銀子給他們,算是還了。可是沒過幾天,又來了一撥人,那一次,要二十萬兩。我沒法子,把姨娘的私房,和……那些人求蕭大哥的銀子都挪用了花了,纔夠二十萬。可是今天,居然要五十萬!就把我們全家賣了,都不值五十萬啊!”穆夜來攀住蕭士及的馬首,差一點就嚎啕大哭。
蕭士及以前也是慣幹這種事的,一聽就知道是有人在給穆夜來的二哥下套。
不過下套下得這麼狠,倒也少見,嘖嘖,這得有多大仇啊。
他們以前,敲詐個一兩千兩銀子就頂天了……
蕭士及看了穆夜來一眼,道:“你想怎麼辦?——這件事,一開始你們就不能還。開始還了,後來要賬就更是名正言順,哪怕去官府打官司,都是你們不在理。這是一步錯,步步錯!”
穆夜來反手拭了淚,喃喃地道:“我們真不知道有這些說道。我原以爲,只要還了銀子,二哥自然就沒事了。哪知道,背後的人那樣狠毒,就如同釣魚一樣,一次次地丟出些餌來,讓我們不上鉤都不行……”
蕭士及本待不管,但是穆夜來把救命之恩搬出來說,外面又有這麼多人看着,他要不管不顧地掉頭就走,也太難看了,就道:“這件事,我可以去幫你問一問。但是我不保證能真正查到是怎麼回事。因爲很有可能,就是你二哥在外面輸掉的。他這種豪門公子哥兒,我見多了。都是不會算賬的主兒!”
蕭士及以前也見過如同穆侯府二公子這樣的人,在賭場一擲千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輸了多少,到了最後,就發現自己傾家蕩產都還不清了,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穆夜來見蕭士及說可以幫她查一查,頓時大喜,忙道:“蕭大哥幫我去查這件事,我去東宮見太子妃,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用了。”蕭士及不想再跟太子妃有牽扯,一揚馬鞭,打在自己的馬臀上,奔騰而去。
穆夜來看着蕭士及遠去的背影,出了一回神,還是忙忙地趕去東宮,求見太子妃。
太子本來是將太子妃禁足當中,但是最近出了這麼多事,特別是蕭士及那邊,已經對太子妃派穆夜來跟着他表示不滿,太子也有些心虛,就打算讓太子妃跟穆夜來說,以後她跟蕭士及的接觸,都跟東宮無關,也讓太子妃解除穆夜來的女官位置。
總得來說,就是一句話,太子自覺已經將蕭士及牢牢握在手裡,已經不需要穆夜來這個考驗他忠誠度的參照物了。
蕭士及因爲穆夜來的莽撞,丟了一個很重要的官職,太子也不好意思再讓穆夜來跟着蕭士及跑了。
來到太子妃的寢宮,穆夜來見太子妃比以前瘦多了,忙殷勤地道:“太子妃殿下,您這陣子受苦了!”
太子妃看着穆夜來,想起剛纔太子說的話,心情十分複雜。
太子是讓她解除穆夜來女官的身份,以後穆夜來做任何事,都跟他們東宮無關。太子不想因爲此事,將蕭士及逼得太緊。鑑於蕭士及每次都表示跟穆夜來是“清清白白”,而穆夜來對太子這邊的幫助也有限,太子不想再被穆夜來拿來做進入柱國侯府的跳板。
太子妃卻不是這麼想的。對於她來說,將穆夜來塞到蕭士及身邊,能給杜恆霜添堵,甚至讓蕭士及跟杜恆霜夫妻反目,纔是她最大的目的。
她完全不想考慮蕭士及會怎麼想。
而且她也不信蕭士及能抵擋得了穆夜來的魅力。
畢竟上一世,她看多了蕭士及對穆夜來的偏寵。
那時候,因穆夜來的姐姐穆夜歌在宮裡失寵,被永昌帝賜死,穆侯府全族流放,穆侯和穆侯府凡是十五歲以上的男丁都被處斬,穆夜來因是女人,就被蕭士及救下了,還給她買了一處宅子,暗中安置她。
本來穆夜來纏了蕭士及十年,一直只是個外室,沒有進府。
十年之後,蕭士及跟杜恆霜爆發了一場大矛盾,才讓蕭士及憤然納穆夜來進府做妾,然後又找了許多別的女人進府,一時柱國侯府的鶯鶯燕燕擠滿了各個院子,頓時人丁興旺起來。
陳月嬌在那時候,纔有些着忙了……
想起前世的事情,太子妃有些失神。
穆夜來也在出神。上一世,她曾經被蕭士及寵了那麼多年,結果在杜恆霜死後,她也跟着死了。那時候,她是多麼的不甘心……她的魂魄,曾經一度在柱國侯府遊蕩,天天看着這個她熟悉的地方,看着蕭士及幫着毅親王奪得皇位,看着他跟變了一個人一樣,跟安子常死磕。然後,她好像還看見了什麼……再然後,她就欣然重生了。可惜的是,她重生了這麼久,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前世的記憶,一直是不完整的,似乎遺漏了最重要的一環。
到底是哪一環,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