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和杜恆霜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道:“你去吧,我們家裡有事,先回去了。”說着,兩人往自家大車那邊走過去。
他們的四個兒子,平哥兒、陽哥兒、誠哥兒和欣哥兒跟着從門內出來。箏姐兒有孕在身,不再合適到許家這種有喪事的人家來,今天根本沒有跟過來,而是留在家裡照料家務。
“爹、娘,出了什麼事?”平哥兒先趕過來,攀着杜恆霜和蕭士及的車轅問道。
因爲那色波的事,平哥兒對許紹跟他們家的積怨並不是一無所知。
蕭士及也不想瞞着平哥兒,他神情微凝,對平哥兒點頭道:“回去再說。”
平哥兒心裡一緊,忙讓開一步:“爹孃先走,我們隨後就到。”
他轉身,叫了三個弟弟上車,跟着杜恆霜和蕭士及的大車往柱國公府行去。
一路上,陽哥兒試探着問了幾句,平哥兒總是把話岔開。
誠哥兒和欣哥兒察覺到兩位哥哥的異樣,還有今日許府裡怪怪的氣氛,他們倆忍不住互相看了看,然後各自別過頭去。他們是雙生子,平日裡互相之間的聯繫比別的兄弟姐妹多。
“大姐不知道會不會回來。許家老爺過世了,說起來也是沾親帶故的。”誠哥兒有意岔開話題,提起了遠嫁秦州的安姐兒。
平哥兒皺起眉頭道:“這麼遠,也不是很親的親戚……”
陽哥兒身形是蕭家幾個孩子當中最爲高大魁梧的,他又是親自上過戰場,跟着蕭士及從屍山血海裡打出來的,爲人處事跟平哥兒很不一樣。
他輕哼一聲,勾起右手,敲了誠哥兒一下,道:“大姐在秦州好好的,幹嘛趕着來受氣?咱們家的人什麼時候受過委屈?”
平哥兒輕嘆一聲。陽哥兒出生的時候,他們當然是沒有受過委屈了。
可是自己和安姐兒小時候。那委屈還受得少嗎?
外祖母方氏還好一點,對自己兄妹還是很照應。可是那名義上的外祖父,就是這個死去的許大人,還真沒有援過手。他只記得許紹那帶着一絲謹慎的審視的目光。靜靜地看着你,就像一個天生的商人,不管看誰,都像在衡量你的價值,好讓他待價而沽。
大車咕嚕而響,帶着他們回到柱國公府。
蕭士及和杜恆霜商議之後,將兩個大兒子叫到正院上房的內室說話。
知數和知釵兩個人在外面守着,不讓人靠近。
平哥兒和陽哥兒看見這陣仗,都屏息凝氣,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蕭士及先道:“今兒在京兆尹府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
平哥兒和陽哥兒臉上都露出不解的神情。
“爹,您爲何要在京兆尹府內院殺人?這是在長安,不是在范陽,也不是在漠北戰場上。我以爲您老人家比我們清楚。”平哥兒不是很贊同蕭士及動不動就動手的行徑。
蕭士及笑了笑,轉頭看向陽哥兒。“你說呢?”
陽哥兒滿不在乎地揮揮手,“我聽說了。許家那個腦子有問題的大夫人從庵堂回來,又竭竭嗷嗷地整事兒。用個婢女羞辱孃親,依我看,只殺那個婢女太便宜他們了,應該連曾氏一起殺!”
“蕭宜陽!”平哥兒額頭青筋直冒,直呼陽哥兒的大名。“這不是在戰場上,你不能仗勢欺人!草菅人命!——就算是婢女,也是一條人命!不分青紅皁白,一刀砍殺 ,難道這就是英雄所爲?”
陽哥兒正色道:“蕭宜平,我不用你教。——對付這種人。你不一刀砍殺,後患無窮。不管是在戰場,還是在長安,我和爹一樣,對付這種人。能用刀劍說話,就不用開口浪費脣舌!”
杜恆霜見這兩兄弟都互相叫起對方的名字,很是不安,輕輕咳嗽一聲道:“都是嫡親兄弟,你們這是什麼態度?”
平哥兒和陽哥兒忙齊聲道:“娘,我們就是吵吵,不是認真的!”
“那就好。”杜恆霜臉上露出一絲疲態,她用右手撐着頭,靠在身邊的案几上,低聲道:“你們要記住,你們嫡親兄弟,不管你們喜不喜歡對方,認不認同對方的行爲,你們都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嫡親兄弟。你們天生就是要休慼與共,禍福同當的。如果一個人犯了事,另一個人也逃不了。滿門抄斬這種事,你們都是在朝中做官的,比我清楚得很。”
居然說得這麼嚴重?
平哥兒和陽哥兒詫異地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站起來躬身道:“娘,我們曉得的。”
其實他們兄弟感情極好,就是表面上都是淡淡,有時候也愛吵嘴擡槓。但是一旦有事,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兄弟這邊,一起抵抗外敵。
“這就好。”杜恆霜起身,“你們聊吧,我去找箏姐兒說說話。她現在身子貴重,可不能有閃失。”
平哥兒忙道:“讓箏姐兒來您這裡吧,您又何必過去?”
“沒事,我出去走走。”杜恆霜笑着點點頭,一徑出去了。
她只帶了兩個小丫鬟,往平哥兒和箏姐兒住的院子行去。
她的上房內室裡,蕭士及開始給兩個兒子說他跟許紹之間的恩怨。
因爲陽哥兒性子比較衝動,蕭士及擔心他一個不小心,將這件事捅了出去,如果讓永徽帝知曉,那許家滿門可真的就要死光了……因此沒有提及他爹蕭祥生救的貴婦人到底是誰,只說是他無意中救的一個女子,但是不巧,這個女子正好被許家追殺,於是,蕭祥生受了池魚之殃,被抓入牢裡,逼死在那裡。
“……我們家,也就是在你祖父過世之後,就敗了下來。”蕭士及想起那段也遙遠的往事,形同隔世。
陽哥兒聽了目瞪口呆,一拳砸在牆上,恨恨地道:“太可惡了!這許老賊太可惡了!居然逼死了祖父!——爹,讓他得個全屍實在太便宜他了!他風光了這麼多年,現在七十多了,才一死了之,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我要晚上趁黑摸過去,一把火將他的靈柩燒了,讓他化成灰纔好!”
平哥兒知道前面的事,但是許紹因此自盡而死,卻是他不知道的。他本來以爲許紹真的是因爲年老中風而亡的。
不過陽哥兒說得也太過了。
平哥兒瞪了他一眼,“你少說一句。人死如燈滅,你還要不依不饒就太過了。”
陽哥兒不服氣,衝他揮揮拳頭,“誰敢動我家人,就要承受一賠十的損失!——他殺我家一人,我必殺他十人!”
“我看你最近去賭場去得多了,看什麼都是賠、賠、賠!”平哥兒知道陽哥兒最忌諱別人在他面前說那個“賠”字,還故意說了三遍。
陽哥兒果然暴跳如雷地站起來,指着平哥兒道:“蕭宜平!敢不敢跟我出去單挑!不管誰輸都不能告訴娘!”
蕭士及咳嗽一聲,“你們不把我這個做老子的放在眼裡是不是?”
陽哥兒悻悻地道:“您可要好好管管您這個英明神武的大兒子,他老是臭嘴,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揀戳人心窩子的話說。”
“這就戳你心窩子了?”蕭士及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趕明兒叫王媒婆來給你提親吧。你年歲不小,也該成親了。”
這話果然更戳陽哥兒的心窩子。他抱着頭坐回去,都快哭了:“行行好吧,兩位大爺,我說不過你們。你們饒了小的……”
蕭士及和平哥兒相視一笑,對陽哥兒這幅憊懶的模樣兒無可奈何。
“好了,言歸正傳。這件事,就是這樣。我們跟許家算是決裂了。從今以後,他們跟我們不再是親戚。以後見了你們的小舅舅,以常禮待之就行了。還有你們的小姨父,大概過了今晚,他也不是你們的小姨夫了。”蕭士及感慨說道。許言朝是不會再認他們了。他不怪他。出了這麼多事,這種尷尬的關係本來就很難維持。許言邦,大概比許言朝還要憤怒。不過他娶了杜恆雪。杜恆雪是霜兒最親的妹妹,這門親是不可能斷的。
“……只是,外祖母一個人在許家,不是太孤單了嗎?”平哥兒想到方嫵娘,不由擔心說道。
陽哥兒也跟着點頭,“是啊是啊。外祖母是填房,現在許老賊死了,許家是他大兒子當家。今兒就是他那個腦子壞了的原配夫人故意跟孃親過不去,才惹得爹發火,一劍砍了那個作怪的婢女。爹和娘還是有品級的呢,他們都不放在眼裡,對外祖母又能有多孝順?只盼望他們能分家。小舅舅帶着外祖母分出去住。”
蕭士及心裡一動,看了平哥兒一眼。
平哥兒笑着贊同:“許紹死了,許家應該要分家了。要不,等小姨來了,我們跟她說說,讓她去給小舅舅傳個話?”
對於他們來說,方嫵娘和許言朝是親戚,許言邦算半個親戚,但是許言輝和他的兩個妻子,就完全是外人了,不來往就不來往。他們一點都不在乎。
蕭士及應了一聲,“這話不錯。晚上我跟你們孃親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