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霜跟着孃親方嫵娘嫁到許家這麼多年,也就快要出嫁的時候才和繼父許紹的關係有所好轉。
許紹因蕭士及的關係,對杜恆霜很是客氣。
命人請了她進來,關切地問道:“這麼急回來,可是有事?”
一般姑娘家回孃家,都會提前好幾天派人送信,孃家好做準備迎接姑奶奶。而且按照大齊風俗,出了嫁的姑娘家第一年除了回門之外,一般沒有大事是不能回孃家的。
杜恆霜肅了肅,長話短說,“許大人,我想問問諸素素是怎麼回事?陛下怎會親自下旨抓捕於她?她不過是個小小的郎中而已。”
許紹坐在書案後面,右手邊的筆海里插得滿滿的各色毛筆,面前放着一沓蓋有大印的卷宗。
聽了杜恆霜的話,許紹從卷宗裡掏出一張宣紙,給杜恆霜看。
上寫着:“諸素素庸醫誤人,致使公主病痛,着京兆尹抓捕判審,以儆效尤!”後面蓋着京兆尹大印,寫明乃陛下口諭,且有傳旨內侍的簽章。
確定是陛下口諭無疑。
杜恆霜面色變了一變,將那宣紙遞迴到許紹的書案之上,沉吟問道:“許大人,您可知道,爲何說素素是庸醫?——據我所知,她醫術高超,救了許多人。”
許紹頷首道:“我也很疑惑。那傳旨內侍暗示我,要尋找諸素素庸醫誤人的證據,並且和延誤公主傷痛一事一起法辦。”
杜恆霜立刻明白過來,冷笑道:“不就是爲了公主的傷勢,爲何要怪素素?——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若不是她,公主現在的情形只有更糟。”
許紹就問起當時的情形。
杜恆霜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末了又道:“許大人。您想想,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地上還是青石磨磚,素素能及時將她診治起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公主的情形到底是怎樣的?爲何陛下會突下旨意?實不相瞞,素素本來跟我說,公主對她非常感激,還要回稟陛下,爲她請封。”
許紹笑着搖搖頭。“你這位朋友,醫術可能不錯,可是爲人比較天真。”
杜恆霜苦笑,她也是這麼想的。這個諸素素,醫術是上沒得說。但是做人方面,就有些奇怪,有些“隔路”的感覺。
“皇室的事情,就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是能躲就躲,她居然在那種情況下能湊上去。”許紹嘖嘖說着,一邊搖頭,又問:“她家裡有什麼人?”
杜恆霜看着不對。想了想道:“她家裡只有一個寡母,開着一家醫館。不過這件事出來之後,她的醫館的名聲可就砸了,以後還有沒有人請她去瞧病都不一定了。”
許紹不以爲然起來。
杜恆霜連忙又道:“不過。她曾經治好毅郡王未婚妻慕容蘭舟的喘疾,至今還在幫她調養身子。——毅郡王欠她一個人情。”
聽了這話,許紹的臉上反而嚴肅起來,問道:“她跟毅郡王府的關係。都有誰知道?”
杜恆霜一窒,“這有關係嗎?”
這可是諸素素的本錢。她對誰都說的,就是要顯示自己有靠山,讓人不要輕視於她。
“當然有關係。而且有非常大的關係。”許紹從書案後面走出來,在屋裡揹着手走來走去,眉頭越皺越緊。
杜恆霜默然半晌,想起一事問道:“穆侯府今日的秋日宴,我娘怎麼沒有帶着妹妹們過去?難道穆侯府沒有給許家發帖子?”這絕對不可能。
許紹回頭,看着杜恆霜一笑,“發了帖子。是我不讓你娘和雪兒她們過去的。”
“這是爲何?”杜恆霜不解。以前在洛陽的時候,許紹跟穆侯府的關係很不錯的。
許紹長嘆一聲,“因爲穆侯的嫡長女入宮做了妃嬪,我們就不宜跟他家走得太近。”
杜恆霜一下子明白過來,臉色有些發白,“那是不是說,素素跟毅郡王府的關係,在這件事上,反而是禍不是福?”
許紹讚許地點點頭,“你倒是很聰明,一點就透。”說完回到書案後頭坐下,對杜恆霜惋惜地道:“本來若是沒有這層關係,我睜隻眼閉隻眼,將她輕判就行了。但是有了毅郡王府這層關係,我想輕判,有人也不會放過她。”
“您是說,有人想殺雞駭猴?”杜恆霜愕然,“這樣會不會太輕率了?她跟毅郡王府,其實關係也不是太密切。”雖然諸素素爲了擡高自己的身價,在外面說得比較密切。
杜恆霜開始頭疼,但是對於諸素素的處境,又無比同情。
一個沒有家族庇佑,靠自己雙手打拼的女子,在權勢之下,又要被碾爲齏粉了。
“許大人,能不能打聽一下,公主的傷勢到底怎樣?或許素素有法子呢?”杜恆霜打起精神,打算從千金公主的傷勢入手。
許紹凝目沉思半晌,緩緩點頭道:“這倒也是一個法子,可以一試。”說完又深思地看着杜恆霜,“你爲何要幫她奔走?”
杜恆霜站起來,對許紹福了一福,“我欠她一個人情。現在當是我還了她的人情。”
許紹沒有多問,提筆寫了幾個字,裝在信封裡,叫了人過來,“送到外面師爺那裡,讓他酌情辦理。”
那人接了信,送去不提。
杜恆霜就想起身告辭。
許紹問道:“等我從宮裡得來消息,就給你送信。——你不要去後院見一見你娘和妹妹?”
杜恆霜有些心動,這時外面卻又來一個下人回報,說蕭大爺過來接大姑奶奶回家了。
許紹笑道:“喲,這可是不巧了,我就不留你了。以後再回來坐坐,吃頓飯,見見你娘和妹妹吧。”
杜恆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許紹走出書房。
蕭士及負着手站在院子裡。臉上的神情十分淡然。
“你怎麼來了?”杜恆霜走下臺階,快步來到蕭士及身邊。
蕭士及淡淡笑道:“我來接你回家。”
金*夕陽的陽光照在蕭士及的側臉上,給他俊美無儔的面龐罩上一層金棕色的光華。
杜恆霜看得臉紅,笑道:“有點事,一會兒回去跟你說。”
蕭士及點點頭,對跟在杜恆霜後面的許紹拱手道:“打擾許大人。”
許紹點頭微笑,“士及言重了。”
蕭士及帶着杜恆霜回家。
在車裡的時候,杜恆霜悄聲說起諸素素的事。
蕭士及略有耳聞,本來想着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等明天去求求毅郡王就好了,可是聽了杜恆霜在許紹那裡說的話,蕭士及覺得事情嚴重了。
“這麼說,是有人跟王爺不對付,故意要給王爺一個下馬威?”蕭士及深思道。抓着杜恆霜的手,眼望着車窗外面的景色出神,“到底是誰呢?”
杜恆霜輕笑道:“還能有誰?”
蕭士及知道她說的是萬貴妃和她女兒千金公主。
蕭士及搖搖頭,“萬貴妃也是被人當槍使吧?你想,她又沒兒子,跟王爺爭什麼閒氣啊?”
再說太子已定,要爭也是太子防備毅郡王。萬貴妃算哪根蔥?
杜恆霜歪着腦袋想了想,道:“也不能這麼說。萬貴妃現在是沒兒子,可是她能再生兒子啊。她年歲也不大,陛下千秋正盛。都有可能的。”
蕭士及皺緊眉頭,“我明日去毅郡王府,好好跟毅郡王商議此事。”
杜恆霜知道也只得如此,兩人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蕭士及就去了毅郡王府。
杜恆霜也收到許紹的來信,說了宮裡面的情形。
杜恆霜看完信。又交給許紹的人當面帶回去。
坐在屋裡想了許久,杜恆霜覺得似乎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她去了京兆尹的大牢探監。
杜恆霜有京兆尹許紹的特許,自然是一路通暢,來到女子監房。
諸素素黃着臉,抱着雙膝坐在監房一角。
一夜的監房生活讓她如同驚弓之鳥,明媚的雙眸不再顧盼生輝,看得人好生悽惶。
杜恆霜覺得很不是滋味兒,命獄婆打開監房的大門,讓她進去。
諸素素看見杜恆霜來了,一下子撲了過來,抓住杜恆霜的雙臂,緊張問道:“杜姐姐,你是不是來救我出去的?”
杜恆霜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安靜下來。
諸素素嚥了口口水,帶着哭腔道:“你快說吧,我快急死了。”
杜恆霜回頭看了一眼,見那獄婆已經走到遠遠的地方坐下來吃酒,故意背對着她們這邊,就轉頭對諸素素輕聲道:“公主的傷勢嚴重,據說會影響子嗣,那些太醫一致指證是你讓公主的傷勢加重……”
諸素素“啊”地一聲低叫,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兩步,緊緊靠着監房的灰色磚牆,握着拳頭恨恨地道:“一幫無恥之徒!就知道讓我背黑鍋!”說完又醒悟過來,捂着嘴低低地哭。
她好後悔,當時真的應該聽杜恆霜的話,不要上去亂湊。
哭了一通,她才覺得好受些,拿袖子擦了擦臉,來到杜恆霜身邊,對她行了一禮,道:“杜姐姐,你來看我,我很高興。麻煩你了,這事兒既然是陛下下旨,你也不要再忙乎了,小心把自己摺進去。”
杜恆霜有些奇怪,問道:“你難道不想出去嗎?”
諸素素苦笑道:“我當然想出去。但是現在擺明了有人想整我,又上達天聽,你說我如何出得去?——算了,反正我也說過,富貴險中求,我不過是沒有求到而已。其實我也是傻子,我早就知道,好事兒就不會落到我頭上,還偏偏地要跟只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也是我活該。是我的錯,我願賭服輸。”
諸素素這樣坦蕩,讓杜恆霜感慨萬千。
杜恆霜並不想撒手不管。她的性子,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真正山窮水盡,她不會放棄努力。
“你不要灰心。我們一起想辦法。”杜恆霜鼓勵她,又問道:“聽說公主最在意的,是她的傷勢。如果你有法子,能讓她復原,不會有子嗣之憂,我想她是會放過你的,說不定你還能因禍得福。”
諸素素苦笑,對杜恆霜道:“這個我真的沒法子。難道我不僅要治好她,還要包生兒子?這樣的責任實在太過重大。就算我現在誇口說可以,過個幾年,她出閣之後,生不出孩子,我照樣要倒黴。”說着連連搖頭,“我不要過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臉上一幅視死如歸的表情,又有幾分厭倦,似乎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迫不及待想要逃離。
杜恆霜勸她,“你不要這樣悲觀,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
諸素素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跟杜恆霜解釋。千金公主的傷勢,她昨天摸的很清楚,是比較嚴重的骨盆骨折,還有胯骨碎裂。這種傷勢,對於生育來說,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就算在後世醫學那麼發達的時代,都無法讓她恢復如初,並且懷上孩子。
現在那些無良太醫非說是她誤診,害了千金公主沒有子嗣。這樣大的一頂帽子扣下來,他們是想她死啊……
“一羣賤男人……”諸素素恨恨地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出去,我非整死他們不可。”
當然,她已經不可能出去了。
杜恆霜也很失望,追着又問了一句,“你是說,你沒有法子治好千金公主的傷勢?”
諸素素搖頭,“我可以讓她直立行走,但是我無法保證她一定能有喜。”諸素素也沒有把話說死,因爲不孕這種事,本來就是由多方因素造成的。當然骨盆摔成像千金公主那樣,肯定這輩子是不會有孩子。
活該……
諸素素恨恨地想着。
杜恆霜從監房裡回到家,看見蕭士及已經坐在屋裡了,就坐到妝臺前卸妝,同時問道:“你問的怎樣?”
蕭士及長嘆一聲,“毅郡王也知道了此事,同時知道就因爲跟他有關,反而讓素素的處罰會加重,很是氣憤。”
誰能不氣憤呢?
你甚至不知道得罪了誰。
杜恆霜拿起梳子梳着頭髮,想了許久,回頭對蕭士及道:“明天,我想再回許家一趟,看看許大人那裡如何打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