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紫閉着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齊伯世穿好衣裳,回頭看牀上,見她已經呼吸平穩,睡了過去。
濃眉長睫,鼻樑高直,一頭黑髮因剛纔的**鬆散開了,鋪在大紅色寶妝花紋羅錦軟枕之上,釵橫鬢亂,額角還有幾滴晶瑩的汗珠。
齊伯世心裡一片柔軟,輕手輕腳走過去,將歐陽紫的被子掖好,然後親自將帳鉤上帳簾放下來,將沉香木的寢牀嚴嚴實實遮上。
“國公爺、夫人,妾身能進來嗎?”從門口傳來萬氏怯生生的聲音。
齊伯世吩咐道:“不用了,叫崔媽媽進來服侍夫人,你去偏廳擺飯吧。”
按規矩,婆婆吃飯的時候,媳婦要在一旁站着伺候,擺箸佈菜,等婆婆吃完了,媳婦才能吃。豪族裡面的規矩更大,錯一點都要被人笑話,在整個家族裡都擡不起頭。
而正室夫人和夫君吃飯的時候,妾室要在一旁伺候,跟伺候婆婆一樣,伺候正室夫人。
這就是原配正室和妾室之間的地位差距。
所以大周的絕大多數姑娘,都是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因爲富人妾那碗飯,不是一般人吃得下去的。
當然,任何事都有例外。
也有心比天高,出身不好的姑娘,爲了改變自己和自己孩子的命運,拼了命也要去做妾,倒也哄得有些男人甘冒天下之大不諱,寵上天,甚至冷落正妻,只有妾室一人是寶的。比如先太子德明太子,就是這樣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勇士,用生命和皇位譜寫了一則寵妾滅妻,不得好死的先例,給萬千有心想步德明太子後塵的勇士提了個醒兒。
繡着雲鶴麒麟的蜀錦帳簾悄然低垂,將歐陽紫罩在寢牀裡面。
聽見齊伯世和萬氏說話的聲音,歐陽紫睜開眼睛,看着帳頂盤繡的葵花微微一笑,然後繼續閉目沉睡。
萬氏在門外愣住了。
居然不讓她進去,以前從來沒有過。
萬氏一隻手絞着帕子,心亂如麻,可是到底不敢推開門進去,心神恍惚地走出正房的大門,往旁邊的偏廳去擺飯了。
齊伯世吃完晚飯,便去書房理事。
伺候書房的幕僚送上來兩個厚厚的拜貼,“是長安的大鹽商蕭祥生和杜先誠送來的端午節禮,國公爺請過目。”
齊伯世拿過拜貼看了看,笑道:“這兩個是有良心的,四節八禮,倒是規矩的很。”
幕僚佝僂着腰,連忙奉承,“是國公爺寬仁待下,才讓天下英雄歸心……”
“住口!”齊伯世沉下臉來,“這種話,就算是在背後,我也不要聽到!”
幕僚嚇得一哆嗦,急忙跪了下來,“國公爺息怒!”
齊伯世親手將幕僚扶了起來,安慰他道:“你也不用這樣。只是你是我的心腹幕僚,自當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不該說的話,就永遠不要說出口。人前背後都不能說,才叫不該說的話,明白嗎?”
幕僚的背後頓時冒出一層白毛冷汗。
“國公爺的意思是……?”
“隔牆有耳。有些話就算沒有說過,都有人栽到你頭上,更何況你這樣說出口的大不敬之辭?”齊伯世是個非常小心謹慎的人。他如今的位置雖然比在先帝那會兒要高,但是如今的德禎皇帝,卻是比先帝的疑心要更重。
幕僚頓時明白了齊伯世的意思,用手在自己嘴巴做了個封口的動作,“屬下知道了,以後一定不會給國公爺惹麻煩的。”
……
昌業二年的端午節,長安城的杜家和蕭家都沒好生過。
蕭祥生的妻子龍香葉,在這一天生下她的第二個兒子,六斤重。蕭祥生大喜,立即給取名叫泰及,否極泰來的泰及。
杜先誠和方嫵娘就忙着去蕭家做客,從洗三禮、滿月禮,然後龍香葉的孃家上門,想託蕭祥生的關係,幫他的小姨子採選入宮供職。
蕭祥生和杜先誠都不理解爲何有人要把好端端的女兒送到皇宮那處吃人的地方去。
可是到底不是他們的女兒,也輪不到他們說話。
龍香葉的親妹子本是庶女,但是爲了進宮做宮女,特別被嫡母記在名下,成爲嫡女。
嚴格來說,大周的宮廷採選良家女,是要嫡出的,庶出是不能進宮的。
但是這種記名嫡女能不能進宮,卻是一個灰色地帶,基本上沒有規矩律法可循。
因爲大周才傳承了兩代帝皇,很多規矩都是從前朝宮廷裡面傳下來的。
前朝因爲妾室小星的身份確實低賤,有些妾室的身份,就是高門大戶豢養的家妓,所以宮廷裡面嚴格禁止庶出的女子入宮,也是有原因的。
而現在的大周,可以這麼說,妾室的地位已經有了長足的提高,家妓和妾室徹底分流,不再可以混爲一談。妾室也有了良妾和賤妾之分,良妾如同妻室一樣,也有類似婚書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身份和孩子的血統,也是跟妻室一樣,住到了深宅大院裡面。
龍家的龍香葉和她的妹妹龍秋葉,還有一個弟弟龍文平,都是良妾所出。
良妾生的孩子記在嫡母名下,在現今的大周,還是承認這樣的記名嫡女的地位的。
蕭祥生不好推脫,只好答應去試着走走門路。
龍家就以讓龍秋葉學規矩爲由,將龍秋葉送到蕭家住下,說是可以一邊學規矩,一邊幫着剛剛生育不久的姐姐照顧孩子。
龍香葉剛生完孩子,就見孃家把妹妹送了進來,說是爲入宮做準備,可是她對嫡母和父親的心思一清二楚,又不好對蕭祥生說,只得懨懨地將一腔心事埋在心底,在月子裡就沒有調養好,漸漸黃瘦下來。出了月子,就開始用藥罐子養着。
龍秋葉比龍香葉生得漂亮,個性也不一樣,爽朗愛笑,顯得沒心沒肺,不像龍香葉,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兒,連龍香葉剛生的兒子蕭泰及都喜歡親近龍秋葉。
龍秋葉見姐姐一直臥病在牀,便當仁不讓地將照顧蕭泰及的瑣事都包攬下來,除了不能給他餵奶,別的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日子長了,就連蕭祥生對龍秋葉改觀許多。
龍香葉眼看自己的二兒子越來越不親近自己,終於警醒過來,她不能再躺在病牀上傷春悲秋了。
“來人!給我把二少爺抱過來,順便給他二姨收拾東西,明天送她回龍家。”龍香葉終於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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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趕在零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