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王氏在長安城的大宅子,位於永仁坊,離柱國侯府所在的崇康坊,不算太遠,都是在權貴皇親那一帶兒,也就是緊靠皇城根兒,在朱雀大街的東西兩邊。』從整個長安城來看,崇康坊在西北偏北,而永仁坊在東北偏北。
從崇康坊去永仁坊,正好要橫跨整個南北縱向的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可是長安城橫貫南北的一條主幹道。
時盡年節,大街上更是人來人往,盡是腳步匆匆的行人。
杜恆霜就坐着有着柱國侯標記的馬車,帶着蕭家的下人,驅趕着那一羣到蕭家下聘的崔家三房的下人,大搖大擺第招搖過市,橫穿整個朱雀大街,往永仁坊行去。
他們在朱雀大街一露面,果然就引起了路人的側目。很多人開始駐足觀看,並且竊竊私語。
有懂行的人對着杜恆霜坐的馬車指指點點,“那輛馬車,至少是侯爵才能乘坐的。你看那馬,那車轅、車駕,都是有定製的。”
“侯爵啊?哪一位呢?”
“切,你真是個榆木腦袋。還哪一位?——我們大齊立國未久,封了侯的,不用五個指頭,三個指頭都數得過來。除了陛下親親的萬貴妃娘娘的孃家萬家那兩個舅爺封了侯,就只有咱們大齊的‘戰神’蕭侯爺了!”
“啊?那是柱國侯的車?乖乖,這可了不得。難怪這樣囂張,你看他們捆着那羣人要去幹嘛?”
“看不出來。好像是往永仁坊那邊去了。要不,老哥咱們去看看熱鬧?”
“行啊!我家婆娘讓我去東市買年貨,我看日頭還早,咱們哥倆去瞅一眼?”
“去吧去吧,回去也好跟家裡人說說今天的熱鬧。”
一羣人不知不覺跟在蕭家的馬車後頭。也往永仁坊那邊去了。
歐養娘跟着杜恆霜坐在車裡,從車窗的縫隙瞥見自己的馬車後面,跟得人越來越多,很是有些惴惴不安,對杜恆霜輕聲道:“夫人,您真的打算這麼做?說實話,這清河崔家,當年我在歐陽家的時候,就知道他們的氣焰了。別說咱們蕭家這樣的寒門庶族。就算是當年沒有登上皇位的齊家,也要對他們退避三舍的。”
杜恆霜笑了笑,也跟着看了一眼車窗外頭,道:“養娘別怕。人越多越好,我還怕沒人跟着呢。”
歐養娘想不明白杜恆霜的意思。臉上的擔憂之色更加明顯。
杜恆霜卻也沒有多加解釋。因爲她知道,歐養娘從小是在士族門閥家裡長大,她接觸的人羣,她維護的規矩,都是士族門閥。就算蕭家,她也在努力幫助蕭家成爲士族門閥中的一員。可以說,柱國侯府內院所有的規矩禮儀。都是歐養娘一手締造的。
這樣的歐養娘,你要跟她說,士族門閥已經成了擋道的石頭,要把他們都一一搬走。扔到海里才行,歐養娘肯定會認爲杜恆霜失心瘋了。
畢竟,清河崔家對於歐養娘這樣士族門閥家的家生子來說,實在是一個不能反抗。甚至不能直視的存在。她甚至認爲,蕭嫣然能給崔三郎做二房。實在是一門好得不得了的親事。
杜恆霜沒有怪責歐養娘這樣想,她只想用實際行動,讓歐養娘看到,屬於士族門閥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現在是他們有能力、有才幹的寒門庶族崛起的時候!
到蕭家能夠成爲世家之首的時候,歐養娘可能纔會相信杜恆霜說的話吧。
杜恆霜笑着拍了拍歐養娘的手,讓她不要擔心。
沒過多久,她們坐的馬車在地上頓了頓,停了下來。
“夫人,王家的宅子到了。”外面趕車的錢伯語調平緩地說道。
杜恆霜攏了攏身上的雪貂皮長絨大氅,扶着小丫鬟的手,從車裡下來,站到了王家大宅門前。
王家的大宅臨着街北,門前蹲着兩個巨大的石貔貅。三間筒瓦捲棚式獸頭黑油大門,門框邊上雕着銀硃卷葉紋,上貼赤金。中間大門上一個巨大的銅鍍金獸頭門環,左右兩間大門旁邊的坎牆上,各有四扇透雕菱花隔扇窗戶。
獸頭黑油大門前面的臺階上,東西各坐着七八個高冠華服之人。正門當然沒有打開,只有正門旁邊的東西兩角門半開,有人正來來往往。正門的捲棚頂下有一個黑油大匾,匾上寫着“太原王氏”四個大大的隸書字。
杜恆霜對着蕭義努了努嘴。
蕭義點頭,拿着柱國侯蕭士及的拜貼來到王家的大門前,對着臺階上袖手坐着的七八個門子道:“我家家主柱國侯蕭侯爺拜上。”
臺階上的人嘻嘻笑着,半天也不言語,只看着蕭義好笑。
蕭義在蕭家做大管事,平日裡也是說一不二的人,今日卻被這些王家的下人這樣忽視,心裡也窩了一團火。
自從蕭士及封侯,就算是士族門閥私下裡再看不起蕭士及的出身,明面上的人情還是做足了的。
哪像王家這樣的德行?
不過蕭義再想想,也許是他們家以前相與的士族門閥不夠份量吧。至少五姓七望這樣的士族門閥,他們纔剛剛接觸到而已。
蕭義這樣想,便也釋然了,笑着繼續問道:“請問崔家三郎是不是在你們府上?”
這一問,臺階上坐着的門子纔有些不安,一個個站了起來,堆了笑臉問道:“請問你找崔家三郎做什麼?”
蕭義笑道:“他確實還在府上,是嗎?”
“是啊,他一大早來給我們大小姐下聘,哪有那麼容易走啊?你不是不知道,世家大族的婚聘,總是麻煩一些的。”一個門子看見蕭義的樣子不卑不亢,越發恭敬起來,束着手回答蕭義的話。
蕭義笑着點點頭,拱手道:“有勞了。不知幾位可否行個方便,就說。崔三郎送錯了東西,我們夫人專門給他還回來了。”
那門子聽得越發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再探頭看看門前的空地上,閒人已經越聚越多,很快就要把王家面前的場地圍得水泄不通了。而站着柱國侯府馬車前面的那位貴婦,面罩寒霜,一臉肅然。在她前面不遠的地方,十來個下人婆子都被捆了手,用一條長繩拴着。跟拴着豬狗一樣。
“……這是?”那門子不敢造次,疑惑地指着杜恆霜那邊的情形,向蕭義發問。
蕭義揹着手,笑着道:“這事,非得讓崔家三郎親自處理不可。我們夫人雖然有心幫崔家三郎教訓教訓這些不長眼的下人。但是未得到崔家三郎允許,我們這樣做,就有些考慮不周。”
幾個門子回身,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陣子,一個人就從臺階上下來,從旁邊的東角門進去了。
另外一個門子就問蕭義,“到底是什麼事。您老也給我們交交底行不行?”
蕭義求之不得,忙點頭道:“也好。”說着,走下了臺階,來到杜恆霜跟前。
“夫人。他們派人去請崔家三郎了。那邊的門子在問,我們這是怎麼回事。”蕭義說着,指了指在他們不遠處的那些崔家的婆子下人。
杜恆霜笑了笑,道:“那就先給她們個下馬威。”說着。杜恆霜對身後叫了一聲,“來人!給我按住這些婆子打板子。每人先打十板。若是崔家三郎寧願當縮頭烏龜。避而不出,就給我一直打,打到他出來爲止!”
圍觀的人羣一聽這位柱國侯夫人,居然稱崔三郎是“縮頭烏龜”,一時羣情激奮,各種腦補揣測紛紛出籠,甚至還有人猜,柱國侯夫人和崔家三郎之間有一段不得不說的故事……
杜恆霜聽見這些閒話,並不生氣,只是站在那裡,在那些婆子被打板子的時候,杜恆霜才朗聲道:“崔家三郎,我們侯爺本敬重你們千年士族,家風顯赫,誰知道,你們竟然欺人太甚,派人去我們家,要強納我們蕭家的大小姐爲二房!”
杜恆霜語帶金石之聲,鏗鏘有力,在王家宅子門口迴盪起來。
圍觀的衆人,包括王家的門子,聽見杜恆霜說的話,霎時侯都呆住了。
圍觀的閒人不過是感嘆崔家欺人太甚,打臉直接打到人家家裡去了。
而王家的門子,卻是憤慨到極點。
領頭的那個門子迅速走下臺階,顧不得禮數,指着杜恆霜道;“柱國侯夫人,你不要胡說八道。崔家三郎今日來我們王家下聘,怎會再派人去你們蕭家納妾?——你不要給自己臉上貼金……”
“大膽!——給我掌嘴!”杜恆霜臉色一沉。王家的一個門子也敢這樣跟一品侯夫人說話,看來王家的氣焰,一點都不比崔家差。
錢伯揉身而上,劈劈啪啪兩個響亮的耳光扇子那門子臉上。
錢伯的身手不凡,他一出手,那門子的腦袋隨着錢伯的手勢往左右晃了兩下,兩排牙齒從他嘴裡飛了出來,而那個門子的身子,也如斷線的風箏一樣,往後倒飛回去,撞到他們王家的獸頭大門上,發出一聲沉重的嗡嗡之聲,也叩響了獸頭大門的銅鍍金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