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胖到的挺快的,顯然是很把嶽峰的囑咐當回事,他給季棠棠帶了衣服和鞋子,季棠棠去到一層立柱後頭換衣服的當兒,陳二胖偷偷拉了拉嶽峰:“哎,真是自殺啊,這看起來情緒不挺正常的嗎?”
嶽峰朝季棠棠的方向看了一眼,明顯有些興致低落:“哪啊,剛說渾話逗她呢。”
“那這是好了還是沒有啊?”
嶽峰掏出根菸,火機攥在手裡,卻遲遲沒點:“有點不對勁。待會我有陣子不在,要錄口供什麼的,你幫我看着她點。”
陳二胖眼睛瞪着溜圓:“不是吧,她還想自殺啊?”
嶽峰搖頭:“自殺暫時不會,人哪,真絕望到那地步也就是那一會,那股要死的勁過去了,也就沒那勇氣再來第二次了,我其實是擔心……”
陳二胖等着他往下講,他卻遲遲沒了下文,頓了頓拍拍陳二胖肩膀:“總之待會在車上,你幫我注意着她點。”
陳二胖哦了一聲,見嶽峰沒有再給他解釋的意思,也就知趣的岔開話題:“對了,剛幫你報了警,順便給市局的一個朋友打了招呼,他是早我們兩年復員的,跟我們當年一個駐地,也算自家人了,他說了,你這邊走個過場也就了事了。只要人不是你殺的,什麼都好辦。”
嶽峰笑起來:“那感情好。”
頓了頓又補一句:“大陳,不是我不跟你講實話,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總之你信我,我沒幹見不得人的事。”
陳二胖放下心來:“行,你沒事就成。你開始讓我去酒店接這姑娘,還非要偷偷摸摸的,我心裡就懸着呢,生怕你犯了事,咱這麼多年交情,有你這句話,哥們信得過你。”
嶽峰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半晌一拳砸他肩窩子裡:“酸吧你就。”
兩人先一起去到樓上,按照陳二胖的意思,是先把三人給綁了,他連繩子都隨身帶了,結果到了一看,三人都趴地上哼哼,稍微想挪一下身子都鬼哭狼嚎,繩子也就果斷用不上了,嶽峰拿手電四下照了一回,把先前開槍時的彈殼給撿了,地上灰沙大,血倒是基本沒有,嶽峰看向季棠棠先前待的那個角落,腦子裡又轉出起先的問題:她割了腕,怎麼就沒流什麼血呢?
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嶽峰先帶陳二胖和季棠棠去到外頭停車的地方,和陳二胖換了車,權當自己是開陳二胖的車出來的,然後吩咐陳二胖開着自己的車帶季棠棠去稍遠點的地方等,自從陳二胖到了之後,季棠棠就不大說話了,上車之後,坐在後座不吭聲,嶽峰怕她無聊,把手機拿出來調了個切西瓜的遊戲讓她切着玩。
陳二胖把車開到路口等,不一會兒就看到兩輛警車呼嘯而過,從車窗裡探出頭看,警車停在廢樓外頭,頂上的紅燈一轉一轉的,又過了一會,醫院的救護車也來了,看看時間,天都差不多亮了,陳二胖打了個呵欠,拿手拍拍嘴,又從前面的後視鏡裡看季棠棠。
她玩遊戲玩的心不在焉的,明顯的一心二用,有時候手指在觸屏上滑着滑着,會突然皺起了眉頭髮呆,陳二胖發誓自己至少聽到了二十次遊戲裡發出的聲音:GameOver!
他找話跟季棠棠說:“季小姐,等峰子完事估計還挺久的,待會太遲的話我們就先走,找個店先吃早飯,回去了你們再休息吧,這折騰一夜的,至少睡個一天補回來。”
季棠棠嗯了一聲:“那麻煩了。”
話音剛落,又是一句:GameOver!
陳二胖被她over的直想笑,心裡又納悶起她自殺的事來,想想嶽峰似乎不大想他知道,也就忍住了不問,就在這當兒,忽然聽到接連兩聲短信響,看看自己的手機沒新消息,就知道是嶽峰手機上來的短信,要麼是長短信,要麼是兩人發的。
他偷偷從後視鏡裡看季棠棠,遊戲忽然被打斷,季棠棠先也愣了一下,後視鏡裡,她皺着眉頭看手機屏幕,先是沒動作,頓了頓,伸出手去點了一下什麼。
陳二胖直覺季棠棠一定是看了嶽峰的短信,因爲在接下來的一剎那,她的神情突然就變了,手也滑了一下,差點把嶽峰的手機給摔了,然後她握着手機半天沒動,屏幕的光也黑了下去,應該是自動鎖屏了。
後視鏡裡,她慢慢擡頭,陳二胖迅速移開目光,生怕她發現自己在偷窺她——他裝着搖頭晃腦,一會摸摸車上掛着的平安符,一會擰擰前頭的音響,直到季棠棠的聲音響起:“你跟嶽峰,就是最近才聯繫上的?”
陳二胖回頭看她:“是啊,有七八年不見了,一直陸續有聽說他的消息,但就是沒聯繫上,我這頭事也忙,也就這麼耽擱着了。”
季棠棠笑了笑:“嶽峰以前有個挺好的女朋友,你聽說過嗎?”
陳二胖心裡咯噔一聲,他有點搞不清楚季棠棠和嶽峰的關係,苗苗的事多少聽說一點,原先他想着,既然苗苗已經結婚了,嶽峰不可能總單着,那這個季小姐多半就是下一任了,但現在看來似乎又不大像,季棠棠提起苗苗的口氣也沒有一般下一任的那種嫉妒或者醋意,他想了想,也就照實答了:“苗苗是吧,聽說過,峰子吧,一開始總不定性,女伴換的多,大傢伙都覺得他沒長性。後來是聽說有個苗苗,好像挺上心也挺長久的,還以爲兩人能成呢,誰知道又聽說苗苗跟旁人結婚了,內裡什麼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季棠棠笑了笑,不知道爲什麼,陳二胖總覺得她笑的有點淒涼,她問陳二胖:“你知道苗苗姓什麼嗎?”
“不是姓苗嘛?”陳二胖很是想當然,“苗……苗!怎麼,不是姓苗啊?”
季棠棠沒有立刻回答,她往後倚了倚,上半身忽然就籠進了車後座的陰影裡,後視鏡裡看不到她的表情了,聲音倒還是能聽到的。
她輕聲說了一句:“她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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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峰果然一時半會過不來,陳二胖等的不耐煩,又惦記着要給關秀做營養早餐,打了個電話讓局裡的朋友給嶽峰捎個口信之後,帶着季棠棠先回家,回家之後圍裙一裹,讓季棠棠在廳裡歇會,自己先準備早飯。
給關秀的自然不能怠慢,兩個煮雞蛋,小火熬粥,粥裡還加一勺蛋白粉,季棠棠和嶽峰是客人,自然也得重視,冰箱裡的袋裝水餃原先是預備正月十五吃元宵時一起下的,現在統統拿出來,看了看口味,不曉得她愛吃哪種,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問:“你愛吃豬肉香菇的還是牛肉芹菜的?”
客廳裡沒人,書房的門卻開着,隱約看到季棠棠在彎腰收拾着什麼,陳二胖握着湯勺走過去,看到行軍牀上的被子已經疊好了,她的揹包立在邊上,散放出來的物件,正一件件收拾到包裡去。
陳二胖一愣:“你……你要走啊?不是說吃了飯睡一覺嗎,你們得多待幾天吧,峰子這麼急就要走嗎?”
潛意識裡,他把季棠棠和嶽峰想成是同來同往,一想到還沒跟嶽峰說上兩句話他就要走,心裡怪不是滋味的。
季棠棠笑了笑:“他我不知道,等他回來你問問他吧。”
陳二胖更緊張了:“是你要走啊,那你總得等他回來再走吧!”
季棠棠一邊收拾一邊點頭:“是啊,等他回來我再走。”
陳二胖這才鬆了口氣,因想着:要是峰子回來人又不見了,那自己的工作實在也完成的太差勁了。
嶽峰是在大家吃早飯吃到一半時回來的,進來打了個招呼就先去洗手間冷水衝臉,季棠棠低頭夾着餃子蘸醋,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陳二胖嘴巴里塞得滿滿地站起來,說話都有些模糊不清:“峰子,你吃豬肉的還是牛肉的?餃子,我給你盛去!”
他先進廚房忙活,一邊忙一邊偷眼看外頭,一會兒推拉門響,嶽峰從洗手間出來,陳二胖趕緊叫他:“峰子,過來看看這餃子,這餃子……”
嶽峰莫名其妙:“餃子又不是我包的,讓我看幹嘛?”
果然太久沒並肩作戰了,嶽峰完全不能意會到他是有話想私下跟他說,陳二胖只好繼續瞎掰:“你看我包的,跟當初炊事班的技術有的比吧?”
嶽峰還是聽不懂,倒是關秀在那頭撲哧一笑:“吹牛皮吧你,超市買的,好意思說是你自己包的。”
嶽峰進廚房,先拿漏勺舀了舀鍋裡的餃子:“該起鍋了吧,別煮漏了……”
陳二胖向他使眼色示意他附耳過來,然後小聲彙報情況:“不正常啊,收拾東西想走呢。”
“她啊?”嶽峰一愣,回頭看了看客廳裡專心吃飯的季棠棠,又轉頭看陳二胖,“爲什麼啊?”
“我哪知道?”陳二胖沒好氣,想了想又提供情況,“開始挺好的,後來好像有人給你發了條短信,她就……怪怪的。”
嶽峰沒說話,頓了頓嗯一聲:“知道了。”
對話過後,兩人沒事人一樣各自入席,嶽峰拿醋瓶子往小碟子裡倒了點醋,似乎是忽然想起來:“棠棠,手機在你這吧,有人給我打電話嗎?”
季棠棠沒看他,順手把擱在碗麪前的手機遞給他:“有條短信。”
嶽峰接過來,點到信箱,沒有新信息,陳二胖說的沒錯,一定是季棠棠先打開了,對這一點,嶽峰有點不高興,有一種隱私被窺視的感覺,尤其是看到發件人顯示:秦苗。
苗苗怎麼會給他發短信呢?
忽然又想到這個時候應該算是苗苗的蜜月,心裡頭忒不是滋味,半天沒點開內容,季棠棠反而笑了,在對面催他:“你點開看看啊。”
嶽峰皺眉頭:“你看過了是嗎?”
“是啊。”
她一副很是無所謂的樣子,嶽峰真有點火了,他壓住怒氣:“棠棠,就算是短信,也是人家的私人信件,你不應該隨便打開的。”
季棠棠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就笑了:“你以爲我想打開啊?”
她突然就發火了,一把把筷子拍在桌面上:“如果不是她提到我我會打開嗎?”
季棠棠突如其來的失控嚇到了每一個人,嶽峰也愣了,按說他雖然表現出不高興,但也沒有太責怪她的意思,她不應該反應的這麼激烈,陳二胖也有點不知所措,他看看嶽峰又看看季棠棠,然後推推關秀:“秀兒,我們去屋裡吃,讓他們好好聊聊。”
關秀倒是挺理解的:昨兒晚上鬧的那麼厲害,她就想着,怎麼可能早上還這麼平平靜靜的吃飯,果然是有一頓吵的,吵起來就對了。
她端着碗跟着陳二胖進屋,路過季棠棠身邊時,還拍了拍她的背:“妹子,消消氣啊。”
又看嶽峰:“峰子,讓着點女孩子。”
咔嗒門響,客廳裡瞬間安靜下來,季棠棠的眼圈有點發紅,她伸手抹了抹眼睛:“嶽峰,你先打開看看苗苗說了什麼,然後我們再談。”
嶽峰的手機設置,新短信來的時候會彈出提示框,提示框裡有短信的前幾個字,所以即便季棠棠無意翻看,也會看到一部分內容,苗苗怎麼會在短信裡提到季棠棠呢?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是大半年了,後頭再無交集,論理苗苗早該忘了她了,就算記得,稍微那麼一提,季棠棠至於這麼激動嗎?
嶽峰點開了短信。
“嶽峰,還記得我們在尕奈時遇到的季棠棠嗎?爸爸今天一早就打電話來問我去尕奈找你時是不是見到她了,還說你在古城也遇到過她,你跟她很熟是不是?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嗎?爸爸讓你幫忙問問。”
嶽峰整個人都懵了,爸爸?苗苗的爸爸不是秦守業嗎?秦守業怎麼會突然想到通過他來查季棠棠?難道自己那天在酒店裡露了馬腳?
他突然就想明白其中的關節了。
秦家突然間失去了季棠棠的蹤跡,一定大爲恐慌,無所適從之下,會從頭回顧季棠棠的路線,秦守業說“她跑了四年,一直就沒跑出過秦家的掌心,查查身份登記,我就能知道她在哪”,只要去查身份登記,就知道季棠棠的前一站在古城、風月客棧,而且只要他們稍加註意,就會發現有一個熟人當時也住在風月。
那就是他嶽峰。
繼續往前查,季棠棠曾經從蘭州下過尕奈,雖然尕奈由於設施簡陋的原因沒法進行身份證登記,但是根據時間推算,季棠棠到尕奈的時間正是苗苗到尕奈去找他的時間,尕奈這麼小,季棠棠和他撞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秦守業纔會打電話問苗苗去找自己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季棠棠。
以此類推,如果自己在尕奈見過季棠棠,那麼在古城就屬於二次見面,不熟是不可能的。懷疑到他身上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合情合理了:苗苗大婚時他出現過,而大婚剛過,季棠棠就失去了蹤跡,自己也突然離開,如果秦守業再去調酒店的現場監控……
嶽峰後背冷汗直冒:他果然還是太掉以輕心了,只想着把季棠棠給藏起來,全然沒有想到,自己也同時暴露了。
或許他唯一還值得安慰的是,他離開時,沒有跟任何人講自己要來敦煌……
不對,秦守業很可能會去打他的通話清單,會發現他的最近幾通電話都是打給敦煌的陳二胖的……不不不,根本不用如此麻煩,手機就是一部小型的定位器,根本就能大致知道他現在是在敦煌……
嶽峰下意識就關機拆卡,手有點抖,以至於手機蓋掀開之後就掉到了飯桌上,他站起來去拉季棠棠:“棠棠,我們得快點走。”
季棠棠沒動,聲音很平靜:“爲什麼呢?”
嶽峰猶豫了一下,終於把話說出來:“棠棠,秦家已經盯上你了。”
季棠棠一點都不驚訝,非但不驚訝,似乎這一切根本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語氣裡帶着幾分譏誚:“接下來呢,接下來你是不是準備告訴我,苗苗是秦家的女兒?”
嶽峰覺得不對勁了,他鬆開握住季棠棠胳膊的手:“棠棠,你到底想說什麼?”
季棠棠慢慢從凳子上站起來,她開始流淚,眼神裡有憤怒,也有自嘲和心酸。
她看着嶽峰,一邊看一邊笑:“媽媽當初讓我逃,跑的越遠越好,她說秦家一定會找我。這幾年,我一直很奇怪,爲什麼我連秦家人的影子都看不見呢?我現在才知道我多蠢,秦家要找我,未必要親自出面是吧,他可以派自己的狗腿來是吧,可以派自己的女婿來是吧?”
嶽峰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我早該覺得不對了,在尕奈遇到你,在古城遇到你,在敦煌又是你找過來,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是不是?尤其是這次,嶽峰,你連我住在哪都知道!你還知道我哪個部位不怕人攻擊!”
嶽峰頭皮發炸,他覺得這團亂麻是越攪越亂了,他試圖解釋:“棠棠,你冷靜一點,你……”
他突然不說話了,季棠棠的手裡握着一把槍,他的槍。
“嶽峰,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吧?對我好,都是假的吧?和苗苗分手,苗苗結婚,都他媽是演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