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橫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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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以後。

柳修容斜支在幽深宮室的美人榻上, 足上未着寸縷,光腳踏在青石磚上。

盛夏的暑氣漸漸過了,這黃昏時分也有些涼了。她卻一動不動, 看橙紅色的斜陽日影一分分在影壁上滑過。

天色一分分暗下去, 長恩殿裡尚未點燈。柳修容就坐在那裡, 昏暗的光裡, 她寂寞得欲蓋彌彰。

“娘娘, 夜間寒氣重,需得注意身子。”身邊的宮女爲她披上一件藕色素紋的薄羅長衫。

她不怎麼在意,反而感嘆道:“王城裡越來越空了, 都去南方了……”

見宮女不答話,她又說:“陛下不來的時候, 我常常看天。他好長時間沒來了, 我就天天看。這天, 跟原來的天不一樣了,天變了。我聽說岑軍已經攻到了順昌府了, 那是陪都的最後一道門……代國要亡了罷……”

宮女惶恐,四顧無人,她才拼命擺手,道:“娘娘,休要亂說!禍從口出啊!”

柳修容彷彿覺得很好笑, 她勾勾脣:“禍從口出的事情也要有人天天故意盯着你的錯處才行。你看看這王城裡, 都空了……誰還來玩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

說這句話的時候, 她的語氣似有感慨, 又像嘆息。那些都是盛世的遺香, 無論甜苦,都是值得懷念的。

宮女也覺得她的話有理, 於是也不再阻攔,佇立在一旁,靜默不語。

“陛下是不是也覺得代國要亡了,才叫我們去南方的,說的是‘遊幸’,可是要騙誰呢……”

她吩咐宮人掌起燈,接着說:“我不走,我以爲那些妃子們都走了,他就會來找我。可他一直沒來。他寧願風露立中宵,站在殿外看那個被關在籠子裡的人,也不願來我這裡。他以前最寵我的……”

她頓了一頓,好像想通了什麼,苦笑一聲:“他一定是知道我做錯了事,他在責怪我……”

她的話被宮女的驚呼打斷:“陛下。”

柳修容擡首望去,他果然負手站在門口,也不知道什麼來的。

她心一驚,不知道剛纔她的話,他聽去了多少。他臉色晦暝不清,她看着,忽然又釋然。

她這樣的美人,也擔心是否自己沒有精心裝扮而不夠美麗。擡手扶扶頭上的步搖,走過去,福一福,道:“臣妾不知陛下到來,未能起身出宮相迎,陛下恕罪。”

鄭德殷虛浮一把,說:“無妨。朕未帶侍從,也是隨意走走,看到處處宮室皆暗,唯你這裡一片燈火,於是便過來看看。”

他坐到剛剛她坐的榻上去,招招手讓她過來。

她外面披着藕色素紋的長衫,裡面也穿着素色的衣服,頭髮只是鬆鬆地綰起來,插了一隻步搖。

他記憶裡,她從來明豔張揚,鮮少做今日的清雅打扮,倒多了幾分冷清。

鄭德殷撫一撫她緞子一樣的頭髮,說:“少見你今日這樣素淨。”

柳修容也只笑一笑,道:“陛下已經很久沒見過我了。”

鄭德殷沉默不語,柳修容也不說話。

鄭德殷環顧周圍,長恩殿那些陳設佈置,一點都沒動,只是服侍的宮人少了許多。

柳修容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微微一笑,說:“臣妾將她們打發到別的宮中,隨別宮娘娘南巡遊幸去了。”

鄭德殷看着她,有些陌生和詫異。他又問:“你怎麼不走呢?”

不料柳修容反問他:“陛下爲什麼不走呢?”

鄭德殷被問住,他怔一怔,才說:“朕是君王,能走到哪去?”

柳修容仰首看他,再自然不過地說:“陛下不走,我又能走到哪裡去呢?”

她眼睛裡的那些東西,鄭德殷再熟悉不過,有一點卑微的乞憐,有一點期盼的熱愛,有一點掙扎的回憶。

自己曾經拿這樣的眼神看另一個人一樣,那個人是孽障,是心魔,是天生要淪陷的掙扎。

什麼地方,也有一個人這樣看自己。

他嘆息一聲,握住她的手,道:“橫煙”

或許是等得太久,柳橫煙的笑容短促,頓一頓,道:“有時候,臣妾倒寧願自己不是自己。如果我是別人,陛下或許會愛我多一分。”

“別說傻話。”

“譬如,那位虢國夫人……”

鄭德殷一頓,臉沉下來,道:“這不是你該說的話。”

柳橫煙卻接着說:

“您知道嗎?有一夜,臣妾就站在陛下的不遠處。您站在那殿外,那樣癡癡地看着那座金籠子,絲毫沒有注意到臣妾。您終於走進去了,臣妾就站在外面等您。您走出來的時候肩頭、手臂都是淋漓的血跡,您的眼裡又是痛苦又是甘願……我那時在想,這樣的神情您看趙姬娘娘也是沒有的……”

她的聲音恍惚,平平無波。鄭德殷也不禁被她拉進回憶,去想那夜她站在那裡的樣子。她仰望他,他卻追逐另一個人。

過了許久,她慢慢伏在他的膝上,說起了另一件事情:“趙姬娘娘的死,我並不是故意的。我和玉小媛在御花園說起她父親戰死的事情,叫她聽了去,沒想到……”

她哽了一哽,又平靜地說:“您愛她勝過我,我真的不敢故意這樣做。”

“你……”

鄭德殷幽深的眼裡掠起了由經年曆經的悲劇和惶恐沉浸下來的悲哀,他淺色的瞳仁泛着消沉的陰鬱。他看着她,她身上有那種習慣了等待和失望的味道,而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

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她卻苦苦哀求他的垂憐,往日的美麗莊嚴原來都是悽清冰冷。

眼前的女子這樣平靜,自己倒是從來沒有看清楚過她。

她用這樣冷靜的語調,說出她在他心中其實並不很重要的真相,這樣的條理清晰,這樣的抽絲剝繭,鄭德殷竟然不忍心將趙柔的死責怪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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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責怪她,也不能原諒她,只不再說話,撫一撫她的臉,起身就要走。

“陛下,”她拉住他的袖子,問:“今夜不能留下嗎?”

鄭德殷看看她蒼白的臉,縱使是憔悴,她依舊美得像豔紅的虞美人。

他拂開她的手,疏離地笑笑,:“明日吧,我明日再來。今夜你好好休息罷。”

她也不多做哀求,亦笑一笑點頭。藕色的衣衫繡有繁複花紋,長長地垂在青石板上的一側,像天邊堆着的淺淺流雲。

許多年以後,鄭德殷還會回想起今天她的笑。

夕陽下和燈下,兩種光影交織,她眼睛裡的目送他遠去的神色合着她的微微笑意,如夢幻泡影。那些明知不可得而爲之的孤勇,竟生出一些禪意。

******************

岑軍在丑時攻破順昌府,前去守城的大庶長高無極和上將軍韓旭拼死相護,拼殺至血盡身亡。順昌府府尹杜全帶殘兵一退再退,退至陪都郊外,城門不開,無路可走,與家眷、殘兵在駐地自焚殉國。

站在奉正樓上,還能看見那沖天的火光,燒紅了半邊天空。

鄭德殷袖手站着,聽小高低聲稟報了這些,只是低低答了個“嗯”。

“陛下,退出陪都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小高低聲勸道。

鄭德殷低聲笑一笑:“朕是君王,朕能逃到哪裡去?他杜全不過是順昌府尹,尚且知道自焚殉國,朕又該如何?”

小高於是不再說話。

鄭德殷又問:“兩位皇子怎麼樣了?”

小高答:“已經與各位娘娘一起安頓好了。”

鄭德殷點點頭。

他低頭看腳下的城牆,浮起一個動人心魄的微笑:“不知道陪都能守到幾時?”

他又道:“小高,你帶着小鬱走罷。藏書閣裡的秘道,你帶着她走罷。我已經盡力,卻仍不能將她留在我身邊到最後。你要好好照顧她。”

小高先是頓一頓,這灰衣內侍終於露出動容的神色。他向後退一步,然後重重下跪,向鄭德殷磕三個頭,倒退着一步步離開。

寅時,城門處傳來“轟”的一聲響,潮水一樣的穿着黑色盔甲的岑軍涌進陪都。

奉正樓下響起了宮女和內侍的驚叫聲,各宮的宮人都混亂不堪,搶奪了值錢物什,拼命朝宮門跑去。

鄭德殷垂眼看着,一動也不動。

身後響起輕輕腳步聲,夾雜着環佩叮咚的清脆響聲。

女子聲音清脆悅耳:“您說過,今夜到長恩殿來。”

鄭德殷虛浮笑笑:“朕負了你。”

柳橫煙今天打扮華麗明豔,正正配得上她正二品修容的身份。

她穿上了她受封修容那日所着的深青色翟衣禮服,外穿金絲披衣。頭髮高高梳成傾髻,戴鳳銜珠雙面浮雕花簪與六雙珊瑚纏金步搖,款步走上來。

她問:“如眼下情形,陛下後悔嗎?”

鄭德殷也不怪她冒犯,苦笑而嘆息,道:“朕這一生,漫長的算計和折磨,快樂卻太短,亦無暇後悔。”

柳橫煙道:“臣妾如陛下,從不後悔,亦無從說起辜負。”

說罷,她走到鄭德殷身後站着,也不說話,只是站着,看他的背影微笑。

很快有行動快的小股岑軍衝破了宮門,又將宮門堵住,不讓人出去。

一旦有人稍作反抗,便如切瓜削菜一樣將他們的腦袋砍下來。

這些先行的士兵往往是貪婪而殘暴的,他們不聽指揮,既要攻破王城的榮譽,又要實際的好處。

遠處的戰火還沒有熄滅,陪都四面的城門依舊是烽煙滾滾,代軍殊死抵抗,卻不知岑軍很快就會穿越整座陪都,從城裡給他們致命一擊。

道路上瀰漫着塵土,馬蹄聲和哭喊聲都變成塵土一樣的灰色。

大約半個時辰以後,大批岑軍開始對陪都和王城發起總攻。

公子棠和公子曦還有岑軍兩位將軍,分別攻打東西南北四門。東門首先被公子棠攻破,他最先進入外城,然後是公子曦攻入西門。他們在先前小股已經進入的岑軍的裡應外合下,合力攻入內城。

南面最爲慘烈。

岑軍人數較少,猶有可以抵抗的可能。城內的人投石、縱火、將一鍋鍋滾油澆下去,但是岑軍就如同螞蟻,源源不絕地涌上來。

城中的石頭與熱油畢竟有限,守城人們將油布裹在自己身上,用火點燃,然後縱身跳進岑軍的人羣中去……

大約兩個個時辰以後,岑軍還是全部從四面破門而入。

他們傷亡不小,死得慘烈,在軍中引起暴怒。他們入城後,拿無辜百姓發泄,縱火屠戮、燒殺劫掠。

“兩位公子有令:先捉住代君者,可封侯。”

有兵士大聲呼喊,引得羣情激奮,紛紛放下手邊事物不管,四面去尋代君。

“在那裡!”一個士兵高聲叫道,他仰首看奉正樓上,一手指着樓頂的鄭德殷和柳橫煙:“哈哈,我是第一個找到代君的人!”

於是附近的人都如瘋了一般的與他一起衝上奉正樓。

“鄭氏狗賊,你代國已經亡了!還不束手就擒!”

“住口!”一個女子的聲音躍然而出,威嚴凌厲:“見到陛下,還不下跪!”

柳橫煙款步走出,傲視衆人。

岑國士兵被她一下鎮住,竟愣在那裡。

馬上有人反應過來,高叫道:“國都亡了,還陛下!我呸!”

另一人接腔道:“小娘子這麼厲害,難道你纔是國君?”

他的話立刻引起一陣鬨笑。

又有岑國士兵大喊:“你看你身後的男人,一句話也不說,這種懦夫你跟着他?不如讓我們來疼你!”

人羣裡又是一陣□□。離她近的幾個人,便伸手拉她衣裳。

誰知柳橫煙也不懼怕,振臂一揮,金絲的外袍便“啪”地扇到那些人臉上去。她冷笑道:“畜生就是畜生,連人話也不會講。”

她全全不理那些岑兵,緩步走回鄭德殷面前,跪下來,作三叩九拜的大禮。她一身翟衣禮服,莊重嚴肅。

她站起來,說:“爲陛下保全自己的清白,正是臣妾應該做的。”然後對着鄭德殷,微微一笑道:“況且陛下不走,我又能去哪裡呢?”

然後縱身躍下百丈高的奉正樓。

鄭德殷聽她講完話之後已知她要做什麼,他伸手去拉她,但是慢了一步,卻只拉到她寬大的金絲外袍的一角。

衣角撕裂的聲音和她摔下去的“砰”的一聲,一瞬間淹沒在王城的震天哭喊聲和掙扎聲裡。

46.香消48.驚變16.原諒我12.可惜就是你48.驚變4.情深說話未曾講12.可惜就是你29.囚禁47.小公主23.陛下的試探7.中元(三)9.燭淚51.北上20.謎底揭開51.北上19.活死人真相34.再回陪都26.有一人是我全部過往(二)8.昨夜雨疏風驟36.鬢雲欲渡48.驚變37.觀音上平籤17.錯48.驚變7.中元(三)34.再回陪都17.錯30.密謀與報仇43.明暗情敵14.每個人都有傷心事40.同心2.朱字街上30.密謀與報仇20.謎底揭開51.北上29.囚禁39.靈柩30.密謀與報仇6.中元(二)31.愛比恨更難寬恕27.有一人是我全部過往(三)49.城破21.桐花萬里路22.君行矣37.觀音上平籤46.香消31.愛比恨更難寬恕33.將死45.一次離別1.紅衣小鬱15.愛恨恢恢19.活死人真相28.重相聚19.活死人真相43.明暗情敵15.愛恨恢恢28.重相聚18.物是人非事事休38.成親20.謎底揭開31.愛比恨更難寬恕1.紅衣小鬱4.情深說話未曾講11.美男計10.活死人47.小公主11.美男計19.活死人真相49.城破34.再回陪都24.九副畫像7.中元(三)24.九副畫像39.靈柩19.活死人真相12.可惜就是你32.胭脂血23.陛下的試探20.謎底揭開11.美男計32.胭脂血11.美男計51.北上15.愛恨恢恢9.燭淚42.再入王城52.琥珀17.錯32.胭脂血6.中元(二)13.娥皇8.昨夜雨疏風驟23.陛下的試探37.觀音上平籤16.原諒我14.每個人都有傷心事45.一次離別24.九副畫像40.同心
46.香消48.驚變16.原諒我12.可惜就是你48.驚變4.情深說話未曾講12.可惜就是你29.囚禁47.小公主23.陛下的試探7.中元(三)9.燭淚51.北上20.謎底揭開51.北上19.活死人真相34.再回陪都26.有一人是我全部過往(二)8.昨夜雨疏風驟36.鬢雲欲渡48.驚變37.觀音上平籤17.錯48.驚變7.中元(三)34.再回陪都17.錯30.密謀與報仇43.明暗情敵14.每個人都有傷心事40.同心2.朱字街上30.密謀與報仇20.謎底揭開51.北上29.囚禁39.靈柩30.密謀與報仇6.中元(二)31.愛比恨更難寬恕27.有一人是我全部過往(三)49.城破21.桐花萬里路22.君行矣37.觀音上平籤46.香消31.愛比恨更難寬恕33.將死45.一次離別1.紅衣小鬱15.愛恨恢恢19.活死人真相28.重相聚19.活死人真相43.明暗情敵15.愛恨恢恢28.重相聚18.物是人非事事休38.成親20.謎底揭開31.愛比恨更難寬恕1.紅衣小鬱4.情深說話未曾講11.美男計10.活死人47.小公主11.美男計19.活死人真相49.城破34.再回陪都24.九副畫像7.中元(三)24.九副畫像39.靈柩19.活死人真相12.可惜就是你32.胭脂血23.陛下的試探20.謎底揭開11.美男計32.胭脂血11.美男計51.北上15.愛恨恢恢9.燭淚42.再入王城52.琥珀17.錯32.胭脂血6.中元(二)13.娥皇8.昨夜雨疏風驟23.陛下的試探37.觀音上平籤16.原諒我14.每個人都有傷心事45.一次離別24.九副畫像40.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