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貴生和程濟生騎上秦安哪匹白色戰馬,去找二弟程民生。此時的程民生早已改名叫趙有根,是趙家傳宗接代的唯一傳人了。趙有根的奶奶趙老太太已經病故,家裡就剩下養父趙滿囤和養母張小蘭。養父養母對他視如已出,十分疼愛,只要不說回程家莊,真是要天給天要地許地。漸漸的,趙有根知道,自己已不屬於程家莊人,他已是這個家庭的希望了,也就不再提及回家的事,偶爾提一句,也是淡淡的,沒有感**彩了。有時腦海中也會閃出一兩個和貴生濟生玩耍時的情景,但也漸行漸遠,彷彿跟自己沒啥關係了。
貴生濟生來了,趙滿囤熱情地把他們讓進屋內,趙有根坐在對面,淡淡地看着哥弟倆,有點木訥似的。幾年不見,他也長高了許多,和貴生不相上下。貴生噙着淚,說:“二弟,咱爹和咱奶都讓日本人給打死了,咱娘也病了,老想見見你,你收拾一下,跟我回去一趟吧。”
滿囤夫婦一聽,此事不能阻攔,誰都有爹孃,有根回去一趟合情合理。於是也說:“有根呀,你回去看看吧,那是你的親孃,回去勸勸她,讓她想開些,咱活人還要過日子不是?”
趙有根不說話,兩眼怔怔的望着貴生,看得貴生摸不着頭腦,着急地問:“你咋不說話,快收拾東西,跟我回去見娘呀!”
有根搖了搖頭,說:“我不回去了,咱爹死了,奶也死了,我回去也見不着他們了,還有啥用?娘身體雖然不好,有你和弟弟妹妹在,也不會有啥事,我還是不回去吧。”
滿囤夫婦驚異地說:“這孩子,你還是回去看看吧,你娘現在多孤單呀,她想見見你,你咋不想回去呢?回去吧,幹啥也不能忘了親孃呀!”
有根面無表情,掃了貴生濟生一眼,說:“我沒忘,是他們把我送出來的,是爹孃奶奶把我送到這裡的,我現在已成趙家莊的人了,和程家沒有關係了,我回去也沒啥用途,讓娘多哭一場而已,你說回去有啥好處?”
貴生吃驚地看着他,站起來,生氣地說:“那好吧,我不強求你了,你不回去就算了。”說着轉身就去牽馬。
趙滿囤過意不去,又勸一句:“有根呀,真不想回去就送送你哥吧,你哥這麼遠來看你,總得有點兄弟情誼。”
趙有根跟着貴生走出村外,一句話也不說。貴生看仍然說不動他,只好說:“二弟,娘這些日子一下子老了許多,她老在念叨咱兄弟幾個,本來想讓咱兄弟好好聚幾天,想不到你不願回去。”
有根說:“哥,我不想多說了,自從爹孃把我送出來,我就心冷了,我雖然不回去,我心裡還是想念爹孃的,我就在這裡給爹孃磕個頭吧。”說着跪下來,朝着家鄉,說,“爹,娘,奶奶,孩兒民生在這裡給您老磕頭了,民生不孝,你們就把希望寄託在哥哥弟弟身上吧。”說罷又磕頭,嗚嗚哭出聲來,“我想念你們,也恨你們哪,你們把我送給人家,是你們不要我了,我還回去幹啥,我回去幹啥呀!”
貴生濟生聽罷,嘩地流出淚水,撲在民生身上,仨兄弟哭成一團。
滿囤夫婦不放心,又來到村口,看到仨兄弟哭在一起,也忍不住心酸,扶起貴生說:“孩子,別再哭了,看哭壞了身子,有根要不回去,你就先回去吧,告訴你娘,過兩天我們去看她,啊?”
貴生濟生擦擦淚,上馬離去。有根擡頭看了一會兒,抹一把淚,一溜小跑回到家裡。
從此以後,趙有根沉默寡言,性格大變,再也沒有回過程家莊。
兄弟倆沒辦成事,掃興而歸。一路上都在恨民生絕情無義,娘都病了,看也不來看一眼,十幾年的兄弟白做了。
貴生一路悶悶不樂,快到紙坊店時,貴生忽然想到娘有病,何不讓白醫生開兩副藥讓娘吃吃?於是拐彎向紙坊店去。
天近黃昏,只見村頭上空有一個巨大的氣球,紅紅的,下邊攏口處,向上呼呼噴着火苗。氣球下面,一排排的日本兵往來穿梭。哨卡處,幾個日本士兵和保安團丁逐一檢查,搜身、搜兜、搜包。貴生不知何意,想打聽一下,又不見人來,只好拐進村子裡。白玉蘭不在家,卻有一個臉上有傷,又包裹着頭的小夥子。看那小夥子不修邊幅,灰頭土臉的樣子,貴生不禁好笑。問白文正:“大叔,我玉蘭姐姐呢?”
白文正正在爲一個日本士兵療傷,他拿一個棉球在日本兵胳膊上抹了抹,又上了點藥,包紮好,等日本兵離去,才說:“玉蘭不在家,走親戚去了。”
外面的小夥子對貴生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很熟悉地和貴生打招呼:“你從哪來呀?”
白文正喝道:“你哪兒那麼多廢話,一邊去。”那小夥不走,撇嘴說:“我和他說句話怎麼啦。”又看着濟生說:“他和你這麼像,是不是你兄弟啊?”
貴生說:“是呀,我看你咋這麼面熟呢,你是哪村的?”
白文正打斷他說:“是我家的鄰居,來治病的,你不要理他。”
貴生說:“大叔,我看他咋象俺玉蘭姐呢?”
白文正笑了笑,說:“他是玉蘭的堂兄弟,比玉蘭小一歲,咋會不象。”
那小夥子嘻嘻笑起來,看白文正怒目而視,又趕快憋住,掃興地走到一邊去了。
貴生又問:“大叔,外面的日本人在幹什麼,這麼多人?”
白文正說:“在這地方修炮樓呢?丟了兩個日本兵,在排查哪!”
“在這裡修炮樓幹什麼?”濟生也探頭問道。
白文正說:“鬼子不是要進攻鄭州嘛,黃河開口了,西進不成了,就想在這裡駐紮下來。這裡是通向京廣鐵路的要道,修炮樓是建關卡呢。”
貴生問:“這是不是游擊隊乾的事?”
白文正攤開兩手:“這誰知道呢,說不清楚。”
濟生不在乎地說:“他丟人跟咱有啥關係,咱還是走吧哥哥,他們不會把咱怎麼樣的。”
貴生低聲說:“可是我帶的東西不能讓他們發現。”
濟生問:“你帶了東西?”
貴生說:“我帶了手槍。”
濟生說:“那咋辦,咱總不能不走呀,娘還在家等着咱們呢。”
貴生想了想,說:“咱把槍藏起來吧。”
二人商量着把槍藏在什麼地方,那小夥子走過來,笑嘻嘻地說:“交給我吧。”
貴生嚇了一跳,警覺地問:“什麼交給你?”
小夥子說:“別裝糊塗了,手槍呀,你們一放包袱我就看出來了。”
貴生說:“你老在這兒踅個啥,你怎麼不回家?”
小夥子不理他,看白文正不注意,趕快在臉盆裡洗了一把臉,脫去頭部包裹,一頭烏髮瀑布似的飄下來,原來是白玉蘭。
貴生驚喜地說:“我說看你這麼面熟,想不到真的是你,你咋這樣打扮呢?”
白玉蘭擺動烏髮說:“還不是爲了防日本鬼子,這些日本兵簡直壞透了。”
貴生關切地問:“怎麼啦玉蘭姐,日本兵打你啦,你告訴我,看我不把這日本兵營掀個底朝天。”
白玉蘭微微一笑:“日本兵沒有打我,他們沒有發現我是女人。”
濟生奇怪地問:“咋,日本兵打女人嗎?”
白玉蘭跺一下腳說:“你說啥呀,小屁孩,啥都不懂,你們哥倆真笨。”
兄弟倆摸摸腦殼,一臉無奈地說:“你自己說不清楚還怪我們笨,真是。”說得玉蘭撲哧笑了,倆兄弟也嘿嘿笑了起來。
玉蘭伸出手說:“快拿來吧,讓我爹瞧見,該罵我了。”
貴生問:“你行不行呀,你又不會打槍,別再把槍弄丟了。”
玉蘭乜斜着眼:“你咋這麼小瞧人呢,信不過我拉倒。”
貴生就對濟生說:“那就交給她吧,她是我們的好朋友,還是少川哥的親戚呢。”
白玉蘭接過手槍,先找了個地方藏起來,又問:“對啦,我表哥怎麼樣啦,他怎麼不來看我?”
貴生忽然低下頭,說:“少川哥,他,他被日本人打死了。”
白玉蘭望着程貴生,慢慢蹲在地上,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她的娘看到女兒難過,趕忙過來,問道:“怎麼啦?”
白玉蘭嗚煙着說:“我表哥……被日本人打死了……”
白文正也聽到了,走出藥房說:“我讓他留在這裡養傷,他偏不聽,哎,早知這樣,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他走。”
白玉蘭哭出聲來,白張氏含着淚把她拉進屋裡。白文正在外面吼道:“誰讓你把包頭抹掉的?快給我裹上,你把臉洗那麼幹淨幹啥,想死呀你?”
白張氏趕忙幫女兒把頭裹上,重新在臉上抹了灰土,恢復了髒兮兮的小夥子模樣。
兄弟倆問清了這裡日本人的動向,知道與自己無關,就包了藥,辭別許家,牽馬來到哨卡處。濟生在前,貴生在後,搜身,掏兜,包裹裡除了乾糧和兩件衣服,什麼也沒有。貴生心想,幸虧把手槍放在許家了,不然的話,定會被搜出來,到那時插翅也難飛了。
日本兵什麼也沒搜出來,擡杆放人。想不到對面卻走來了兩個團丁,一個竟是團副袁二金,袁二金馬上掏出手槍,嘻嘻笑着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