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春的媳婦餘惠蘭,走孃家已經五六天了。不是她不想回家,而是她的妹妹餘惠敏從京城學校回來了。
餘家在當地也是大戶人家,土地百頃,丫環長工十幾個。除了大女兒餘惠蘭沒有唸書,老掌櫃餘富生讓下面的兩個兒女都送進了學堂,而且都進了高等學府。二女兒餘惠敏就是從省裡的女子中學被送到北平大學女子師範學院的。在那裡,可讓這個沒出過門的嬌小姐大開了眼界。
嬌小姐餘惠敏帶回來了北平城裡的許多新鮮故事,工人罷工啦,學生罷課啦,遊行示威啦。還有警察抓人、軍閥混戰等等等等。著名的劉和珍、楊德羣君就是她們的學姐,當年她們帶領着同學們,迎着警察的鐵槍和棍棒昂首向前……,聽得餘惠蘭一身冷一身熱的。
這次餘惠敏回來,是奉了老爺子命商訂終身大事的。據母親講,男方是離此二十幾裡外馮家莊馮老爺的二少爺,叫馮少川,正在南京陸軍軍官學校唸書。有一張照片拿了過來。餘惠敏本來要堅持婚姻自主的,可一看照片,自主的念頭不由自主的就瓦解了。照片上那小夥子三七分頭,大眼睛,高鼻樑,一身戎裝,面含微笑。老父母讚不絕口,說這纔是朗才女貌,門當戶對呀,真是天生一對;更重要的是,兩家相距不遠,也能知根知底。高傲的餘小姐粉面含羞,悄悄把照片夾在了書本里。不用問,這是默認了。馮少川既是軍官學校的學生,又有軍務在身,不能說回來就回來。餘慧敏既使同意,也不能在家空等,所以不日她也要重返學校,於是就要求到姐姐家走走親戚逛一逛,抓緊時間再玩兩天。餘老爺命家人餘慶奎套上小馬車,讓兩位女兒坐上,千叮嚀萬囑咐:不要亂停車,不要和閒人說話等等等等。二位小姐點了頭,辭別父母,上車而去。
餘家坪離程家莊也有二十幾里路,中間並無山川河流,只有七八個村莊相隔。路雖不平,也不難走。正是麥收時節,放眼望去,一派金黃,有三三兩兩的人們在地裡收割麥子。兩姊妹坐了許久,額頭上早滲出了汗。惠蘭看着妹妹俏麗白皙的臉,暗暗爲她高興。想想自己,不禁嘆了一口氣。
想當年餘惠蘭未出嫁時,也是方圓十多裡數得着的大美人兒。脣紅齒白,細腰彎眉,只是當年不曾唸書,嫁給了家底也算不薄的程立春。程立春有點粗魯,但他粗中有細,也不乏聰明。家境沒有餘家大,也算得上殷實富足,有房有地,還有僱工。餘惠蘭嫁過來,並沒受什麼委屈。加上程立春爲人實在,她也沒覺得少了什麼,或有什麼不如意。可如今見到了妹妹未婚夫的相片,不禁暗暗埋怨爹爹當年不讓自己唸書,如果唸書的話,憑她的長相,也會象妹妹一樣,嫁個有學問的人。不過這念頭一閃而過,她還是很爲妹妹高興的。這次和程立春賭氣,純粹是雞毛蒜皮。俗話講:麥稍黃,女瞧娘。餘惠蘭想去趕廟會置買些東西,好去瞧瞧老孃。程立春說長工老張頭回家去了,人手少,地裡活兒忙,要她等一等。過了幾天,程立春還沒動靜。餘惠蘭心內焦急,再次催促。老張頭家裡有事,還沒有回來,程立春還要再等等。現在麥子都熟了,買不來東西,拿什麼去瞧老孃,難道空着手去?程立春說瞧老孃啥時都能去,何必非得農忙時瞧呢?他不以爲意。餘惠蘭氣急,哪有麥子熟了還不瞧孃的?她不等了,非要去。程立春不管她。她就和程立春較上了勁。可一較勁更不行,她自己又不會趕車,程立春不去,她就得自己走着去,二十好幾里路,走到什麼時候?於是,她瞅準一個機會,搭上本村程大爺的車回孃家去了……
姊妹二人說說笑笑,車伕餘慶奎不時也插幾句話。過了何家灣,馬車叮叮噹噹走到了一道土崗下面。剛下過雨,車碾牛蹋,土崗下凸凹不平。姊妹二人被顛得難受,又是上坡,馬很吃力,她們便下車步行。這時候,從前面馳過來一匹高頭大馬,白色的馬鬃在陽光下熠熠閃光。馬背上坐着一位青年男子,絡腮鬍子,白綢上衣,黑色綢褲,頭戴一頂黑色禮帽。男子跨過馬車,看了看姊妹二人,揚鞭之際,又回頭看了一眼。惠蘭惠敏被看得害羞,便跳上馬車,催餘慶奎快走。剛下土崗,就聽後面又一陣馬蹄聲響,幾匹快馬已飛一樣向他們奔來。惠蘭預感到不妙,催了聲快跑,已來不及,幾匹馬已把他們圍在了中間。惠敏立目大喊:
“你們要幹什麼?”
那絡腮鬍子近前,嘴角一揚,笑笑地說:
“二位小姐,請跟我們走吧。”
惠蘭驚慌地問:“你們是什麼人,要把我們弄到哪裡去?”
絡腮鬍子吼道:
“不要廢話,跟我們走!”回過頭,不由分說,一鞭甩向餘慶奎,喝道:
“快回去告訴你家老爺,就說這二位小姐被綁票了,讓他拿兩千塊大洋送到這裡來贖人,不準報官,不然,二位小姐性命不保!”說着招呼一聲,一把抓過餘惠敏,另一人抓過餘惠蘭放在馬上,揚長而去。餘慶奎急忙掉轉馬車,倉皇地向家裡奔去。
程立春這時也套了馬車,一路小跑向餘家坪趕來。家裡雖遭了變故,但幾個孩子安然無恙,這讓程立春非常慶幸。所以他親自駕車,帶着八歲的小女兒,他要親自接回老婆,給他講講這幾天發生的天大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