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被黃水阻隔後,放棄了西進計劃。他們收攏兵力,逐漸退到新黃河東岸。準備從徐州南下到蚌埠,過淮河,再到合肥與日軍其它部隊會合,重新從長江北岸進攻武漢。
隨着汛期的到來,黃河開口處越衝越大,黃河水全部從花園口傾泄出來,黃河也就徹底改道了。由於沒有固定的河道,新黃河滾來滾去,在豫、蘇、皖三省之間就形成了一個沼澤區,也就是黃泛區。黃泛區從花園口到淮河長約四百公里,寬10公里到50公里不等,最寬處可達80公里。黃水所到之處,房倒屋塌,饑民遍野。數百萬**離子散,背井離鄉。他們一路乞討,遠的一直逃到陝西甘肅等省,從中原到西北,迤儷着一幅長長的餓殍圖。
黃泛區內的饑饉從黃河開口時,就正式降臨在黃泛區災民的頭上,儘管災民們早已預見到漫無盡頭的饑荒,他們極盡可能地節省存糧,三頓變兩頓,兩頓變一頓,饃改成粥,粥改成稀湯,但千儉萬省的糧食終究還是會吃完,他們開始吃穀糠麩皮等平常來喂牲口的東西,然後他們又將目光轉向動物界,貓、狗、蛇、鼠、青蛙,小動物被吃光後,傳統常識認爲可以吃的野菜,也早已作爲輔料和糧食一道吃光。災民們開始打破常規,吃那些以往無人吃過的植物,儘管可能冒着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他們要以那些畜生都不吃,以往只能當做肥料的東西,來填入他們飢餓之極的腸胃,夢想以此來維持生命,度過災荒。
程家莊沒有被水全部淹沒,一條金牛嶺救了程家莊人的命。綿長的金牛嶺成爲程家莊的一道天然屏障,金牛嶺高好幾丈,黃河水穿不過去,只好改道向南、向東分流而去。
金牛嶺西邊的土地一部分進了水,隨着新河道的穩定,那部分水也慢慢退去。日本人退走了,人們開始收割地裡的麥茬,撒下秋季作物。不少人開始用收割的新麥秸,翻蓋被燒燬的房子。程貴生也和其它人家一樣,收了自家田裡的麥子後,點上玉米,高粱等作物。他的腿已經好利索,能和家人一起下地幹活了。此時淨雲和尚已經雲遊回來,專程路過程家莊,帶走了濟生。本來餘惠蘭不想讓小兒子離開,淨雲開導說:“現在時逢亂世,學得一身武藝,不但衛國,還能利家。何況你這小兒子眉間黑氣濃郁,大災肯定沒過。少林雖小,但還算得上是世外桃園,吃喝不愁,還能爲家裡省下一份糧食,何樂而不爲?”餘惠蘭本來聽婆婆說過濟生眉間黑氣的事,又經淨雲一說,不由心動,真的擔心小兒子真有什麼大災,跟着和尚也許會有好處,於是放行。
日本人走了,游擊隊也把目標轉移到其它地方。程貴生本要纏着秦剛參加游擊隊,但是秦剛不帶他走,理由是他一走,家裡已沒男人。餘惠蘭也不想讓他走,因爲日本人走了,也不用整天打鬼子了。他一走,家裡還怎麼種地幹活呢。她一個女人家有什麼本事操勞百十畝地?無奈,貴生只得留在家裡。
有了秦剛巨大胸懷的包容,餘惠敏逐漸平靜下來,不再哭鬧,不再亂踢亂蹦,她順從地與秦剛成了親,住在秦剛家中。六七個月後,餘惠敏順利產下一個男嬰,秦剛爲他取名“和平”。
秦虎的病情已得到控制,此時的他已娶妻生子,他的妻子名叫趙月兒,兒子已經半歲多,取名果果。趙月兒經常帶着果果找餘惠敏拉家常,餘惠敏當初來時也擔心秦虎干擾,到秦家後見過秦虎兩次,秦虎已不認得她。她仍住在被搶來時住的房間裡,當時的那個小丫頭還在,被分來照顧她。所以,儘管人生地疏,秦剛又經常不在家,餘惠敏並沒有感到太大的寂寞。這個孩子出生後,餘惠敏曾想掐死他,但看到孩子嬌嬌的面容,又下不去手,幾個月後,孩子長得白白胖胖,越長越可愛,便慢慢生出感情,越來越喜歡了。
汛期過後,黃水下降,站在嶺上向東望去,已不見原來的大水茫茫,許多地方露出了土地,低窪處還有許多水,處處小水面,如鏡子般星羅旗布。沒了糧食的人們歡騰起來,因爲大水帶來了無數的魚蝦。水位一降,魚蝦便擁擠着,跳躍着。程家莊地處水尾,水位也下降得最快,貴生拿着布袋、籃子,用鐵鈀一摟,幾下便是半藍,用篩子一撞,一會兒便是半口袋。程家莊沸騰了,臨近水面所有的村子都沸騰了,人們開始天天吃魚,頓頓吃魚,家家戶戶還曬了許多魚乾,吃也吃膩了,看也看煩了。有時貴生整整一天泡在水裡,小腿便隱隱作痛,後來每逢天陰下雨,那腿便成了一個晴雨表。
被大水衝沒了房屋家園的人們大都逃離了家鄉。沒有被水淹的人們都在重建自己的家園,用草,用樹枝,用漂浮過來的一團團的麥秸。三人一組,五人一夥,修了你的修我的,互幫互助,互通有無。興國寺裡已沒了和尚,明真和十幾個和尚在和鬼子的搏鬥中幾乎全部戰死,剩下幾個老弱病殘也照顧不了自己的生活,只好沿路化緣奔他方而去,留下一個空空的院子和破爛不堪的房子。但裡面的觀音尚在,觀音娘娘依然面含微笑,頜首注視着這裡的一切。
人們堅持着,盼望着。水下去一點,趕快又種上了莊稼,希望有個好收成。收成並不好,政府軍也回來了。銅鑼敲得咣咣響,要徵糧了,要徵稅了,要徵兵了。但是,人都沒有,哪有什麼糧食,交不出糧食,兵爺就連拉帶搶,連拖帶拽,再不鬆手,槍托就下來了,再安個抗糧抗稅,抓進大牢吃一段小竈,皮包骨頭的爬出來。有的青年人出來理論,二話不說,拽着就走,家裡沒吃的,還是當兵吃皇糧吧。前拉後推,不由你不去。
貴生已經長大了,他的嘴脣間已長出稀疏的鬍子。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流露出程立春的痕跡。村裡的牲畜已經沒有了,人們就組成組,互相拉梨播種。但是地不平均,地少的不能整天幫地多的拉梨。貴生家地多些,沒理由讓人家幫他把地拉完,那樣人家就種不上了。爲了節省時間,貴生跟娘商量了一下,乾脆剔除地裡的雜草,直接劃溝把種子撒到地裡,以免耽誤播種。由於連續乾旱,撒播的墒不好,有的禾苗剛長出來,沒幾天就被曬焦了,還得一碗一碗的給禾苗澆水。那些天,可把他們娘倆忙壞了,累壞了。好在,地都種上了,收成好壞,只有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