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願與君度此生(2)

成親十餘年,我與蒼鬱總算是遲遲行了夫妻之禮。

遙記得那日我蜷成個團在他懷裡醒來時,忽然覺得極是不妥,便硬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我戳戳他的胸口,老大不樂意,“你我成親之時,你便是被我迫得就範,怎的如今連圓房之事還是我先開了口?”

“你本就是個悍婦,無論做什麼,都不稀奇。”蒼鬱換了個舒坦的姿勢擁着我,懶懶道。

我氣結,深以爲本上仙是掉進了他的魔掌之中。

沉默良久,我終是做了個心肝齊顫的決定,“夫君,改日叫魔焰去備些賀禮,你我上天宮去向新人道喜罷。”

蒼鬱默然,只有平穩的呼吸聲告訴我他仍在我身旁。

“只要你舒心,如何都好。”

於是我就踏實了,只要蒼鬱在身邊,就一切安好。

我與他,或許沒了當初同雲羲的那份悸動,沒了那份哭天喊地的情意綿綿。

真實、踏實,這就是蒼鬱給我的全部。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這是我在人界時聽過的話,我覺得用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再合適不過。

十月初八,良辰吉日,宜嫁娶。

天界內一片歡騰,只因着那比之上古神祗尚要璀璨幾分的天孫,終於娶妻了。

新飛昇的小仙說:“聽聞雲羲天孫娶的是鳳族的月塵上仙,可真真是叫人激動。”

資格老些的仙人立時敲了他的腦袋,“知道什麼?別瞎說,月塵上仙早已嫁了魔尊,如今天孫迎娶的是西海之女羽姬。”

“嘖嘖,據說雲羲天孫當年與月塵上仙……可是天界的一段佳話呢。”

“叫你別亂說,還說!”老仙人復又敲了他,一縷白髯隨風飄蕩。

我與蒼鬱站得大老遠就聽見那倆仙人在嘀嘀咕咕,不禁幽幽嘆息。

物是人非,又怨得了誰?

我張了張口,正欲感嘆一番,卻被一團急匆匆的藍焰打斷了到嘴邊的話。

是魔焰。

他一臉怒氣地在我與蒼鬱面前跪倒,憤憤道:“夫人,您派屬下送去的白玉蘭,被那死女人盡數給毀了去。”

我怔住,這羽姬,火氣着實是大了些。

蒼鬱攬在我腰際的手緊了緊,眉頭糾結,顯是動了真怒。

念及那幾株玉蘭,着實是可惜了些。

月餘前,我叫魔焰特特從丹穴山挖了些玉蘭回來,又親手保養許久,這纔拿來送她。

而她,竟全然不放在眼中。

我替玉蘭惋惜,我也心疼蒼鬱的隱忍。

那些日子,我固執地拖着痠軟的身體去侍弄玉蘭,日日不輟。

可每一入夜,我就會手腳浮腫,痛難自抑。

蒼鬱夜夜替我揉着手腳,直到天明時才小睡片刻,醒來便去處理公務。

他從不責怪我,只因他知道,這是我對雲羲最後的執着。

如今,玉蘭毀了,我的心血操勞化爲虛有。

蒼鬱眼睜睜看我辛苦數日,又怎能不怒。

“不打緊,橫豎那玉蘭是送與她的,如何處置,但憑她所願。”

我扶了魔焰起身,復又挽住蒼鬱的手臂道:“夫君,我與他之間這點滴的情義,到今日,也算是清乾淨了。”

蒼鬱垂眸看我,眸中是沉沉的疼惜,“你知我不是介懷此事。”

我不置可否,遙望了眼巍峨的大殿,說:“吉時就到了,我們進去罷。”

寂靜無聲的天元殿中,羽姬在殿上立着,一身紅綢暗繡玉蘭的喜服格外地喜慶。

衆人都在候着,只等雲羲一來,便行夫妻叩拜之禮。

只是,等了許久,也不見雲羲的蹤影。

天帝端坐於寶座之上,已略顯焦急,一揮手叫來侍從,便欲派人去請雲羲。

可就在賓客微亂之時,雲羲卻騰了片雲飄然落在殿外。

他仍是一襲素白的衣裳,眸色漠然,身上籠着淡淡的憂傷。

雲羲步進殿內,目光四下打量着,終是緩緩停在了我身上。

“雲羲,你來遲了。”天帝開口喚他,語氣中是不容質疑的威嚴。

雲羲迷茫地望向天帝,又看看凝視着他的羽姬,遂搖了搖頭,指向我說:“我應該娶的人,是不是她?”

此話一出,天元殿上下一片譁然。

“胡鬧!”天帝厲聲喝道,看向我的目光中,竟動了分殺意。

蒼鬱不動聲色地將我護住,而羽姬手中則捏了印伽,不知是欲將我就地正法,還是欲捆了雲羲拜堂。

雲羲對天帝的震怒視而不見,他一步步走向我,手中化出個玉佩,攤平了掌心放在我面前問:“我的隨身玉佩,爲何會由你送還?”

我一怔,玉佩早已給了月純,怎會是我交給雲羲?莫不是月純他……

我望着雲羲,無言以對。

天帝的聲音復又在殿中響起,可我已聽不真切,眼前反反覆覆只是雲羲沉痛的面容。

我緊緊攥着蒼鬱的手,身子禁不住微微顫抖。

直到殿中衆人悉數退了出去,羽姬信手捻了道勁雷劈在我眼前,我才恍然回神。

蒼鬱大怒,攬住我直直掠出天元殿外,再出手時,對着羽姬已是殺着。

“蒼鬱,別。”我慌忙攔住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追出來的雲羲、天帝、羽姬,以及我鳳家衆人。

“丫頭,你幾次三番地來攪和我天家之事,究竟是何用意?”天帝動怒,天元殿上霎時黑雲凝集。

“天帝,我家小五早已忘卻往事嫁入魔界,是你家孫兒偏生是非,又幹小五何事?”阿爹食指輕叩,殿上黑雲轉瞬不見。

“月塵,你先前壞我姻緣,今日又毀我大婚,我羽姬與你誓不兩立,咒你永世孤獨。”

我心頭一緊,西海之神的詛咒,一向靈驗。

“啪。”響亮的耳光抽在羽姬側臉上,卻是雲羲動了手。

他面上仍是大霧般的迷茫,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中又帶着股怒意。

羽姬的淚珠大顆大顆滾落,顫抖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雲羲怔了良久,纔回過身對我喃喃道:“姑娘,我大約是認錯了人,你走罷。”

可從他的眼中,我知道,他記得我。

我倚着蒼鬱的手臂,正待向天帝解釋一二,卻忽覺得腹中一緊,隨即便是陣天翻地覆地疼痛。

饒是有蒼鬱扶着,我仍是直直跪了下去。

全身傳來一陣難忍的痠痛,片刻後,我便在衆人面前化作了鳳凰真身。

天際彩雲齊聚,鳳鳴陣陣,宛若琴聲悠揚。

阿孃瞧見此景,驚呼一聲,奔至我身前。她口中念訣,遂掌中金光大勝。

阿孃將掌心金光絲絲推進我的經脈之中,又過了許久,我才重回了人形伏在地上。

蒼鬱將我抱起,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團。

我想擡手撫平他的眉心,卻實在無力。

恍惚中,聽着阿孃對天帝道:“天帝,我家小五如今已有身孕,她身子孱弱,再就此事糾纏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朦朧中,我努力看向蒼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看見他眼角眉梢的點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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