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集合!”
第二天一早,天才剛朦朦亮,我們就接到了集合的命令。
戰士們緊張兮兮的從帳蓬裡鑽了出來,個個臉上充滿了疑惑。
我知道他們疑惑什麼:這不是離預定的開戰時間還有一天嗎?這時集合幹嘛?
話說因爲很快就要開戰了,所以這幾天我們在營地裡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訓練,這訓練包括僞裝、構築戰壕單兵掩體等,但就算是訓練也沒這麼早啊!
連長也不跟我們解釋什麼,直接下着口令:“立正……向左正!跑步走……”
一行人列着隊跑到了山下,見公路上正停着幾輛汽車,於是戰士們就更是擔心了,有些戰士就忍不住小聲說道:“這就是要上戰場了?俺還沒準備好呢!”
“是啊!”也有戰士擔憂的說:“我子彈都還沒帶全,要打仗也說一聲!”
……
連長還是沒有回答,而是的大聲朝我們下着命令:“上車!”
部隊分乘四輛汽車,每輛汽車裝一個排,第四輛汽車裝的就是連部、炊事班和後勤人員,所以除了營地幾個負責值班的人員,整個連隊都一股腦兒的全運去了。
等汽車“隆”的一下開動的時候,戰士們就越發緊張起來,有些戰士甚至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站都有些站不穩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因爲暈車還是幹嘛。
“放心!”見此我不由安慰他們道:“還沒到打仗的時候!”
“排長,你是怎麼知道的?”最關心這個問題的就是吳志軍那羣新兵,於是馬上就接着問了句。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你們用腦袋想想啊……咱們離沙巴不過十幾裡,用得着坐汽車去?而且還是沿着公路走?那不是送上去給越鬼子打嗎?再說了……你們不會看汽車開的方向啊?”
“哦!”聽我這麼一說,那些神精兮兮的戰士這才醒悟過來,一辯認,汽車開的方向果然是後方……
於是新的問題又來了:
“不是都要打仗了嗎?把我們帶到後方幹嘛?”
“是不是有新任務了?”
“難道不要打仗了?”
……
新兵哪!就是問題多。
不過我也知道,其實他們並不是真想知道問題的答案,而是多問點問題好排解他們心中的恐懼。對於打過仗的我們呢?那是知道問也沒用,這一仗是跑不掉的。
我所沒想到的是……我們的目的地竟然是野戰醫院。
汽車一路搖搖晃晃朝後方開,半個多小時後終於“吱”的一聲停了下來,我帶着手下的兵跳下車一看,不由愣住了……在我們面前的竟然是剛剛被越軍特工偷襲燒燬的野戰醫院。
部隊很快就在汽車前列好了隊,然後以一、二、三排、連部、後勤的序列朝醫院的廢墟前進。
走在隊伍前面的是指導員,他一邊走一邊拿着小喇叭朝我們叫道:“同志們!這就是前晚被越軍特工偷襲的野戰醫院,看到前面那間被燒燬的房子嗎?在那間小屋子裡,我們的收容隊一共找到了三十五具屍體,其中五具身上有槍傷,其餘的都是被活活燒死的……我們一共犧牲了三百一十六名傷員,四十五名軍醫,這其中還有十三名護士,越鬼子手段極其殘忍,就連重傷躺在病牀上的傷員和女兵也不放過……同志們!野戰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那都是救治傷病員的啊,我們中有些同志還在這裡養過傷,他們可以說是我們恩人……”
我有些聽不下去了,只感覺到臉上一陣“嗖嗖”的發涼,甚至有時候都覺得指導員就是在說我。
我實在沒想到會被再一次帶到這個地方,這裡的每一間病房我都是那麼熟悉……那間是我住過的,那間是教主他們的,這邊是張帆幾個護士住的……
曾經的記憶再次像潮水一樣涌進我的腦海裡,這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是害怕跟隨着部隊走進去。
這時一隻手握住了我,往旁邊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陳依依站在了我身邊。
她大慨是乘着天色還沒大亮,別人沒怎麼注意的時候竄上來的吧。她捏了捏我的手,眼神裡充滿了鼓勵和支持。
我隨後很快就想到,陳依依也是受過苦難的人,而且跟她比起來,我這點痛又能算得了什麼?於是咬了咬牙就跟着部隊一起緩緩前進。
接着我很快就發現來到這裡的不僅僅是我們這支部隊,汽車一批又一批的把前線的戰士送來,他們就像我們一樣在指導員的帶領下列着隊在這廢墟中繞上一圈。當然,在繞圈時指導員會在一旁詳述這一仗的慘烈,完了後再集中到的曬穀場做最後的總結。
總結的話與往常我們聽到都差不多,就像我們指導員吼的:“同志們!在越南最困難的時候,我們中國人勒緊了褲腰帶無私的幫助了越南人,可以說,越南人在戰爭中的吃、穿、用,及車輛、武器、彈藥,大部份都是我國供應的。我們的生活也不富裕,但爲了讓越南早曰從帝國主義侵略的困難中掙脫出來,我們還是節少縮食省出來提供給他們!
然而,越南在我們的幫助下打敗美帝國主義後,軍國主義思想便開始迅速膨脹,先是公開宣稱‘世界第三軍事強國’,接着就是驅趕、迫害華僑,甚至還對中國提出了無理的領土要求,宣稱中國的西沙、南沙羣島是越南的領土,並出兵佔領了南沙羣島的部份島嶼。
是可忍孰不可忍,同志們!越鬼子忘恩負義、吃裡扒外,我們要以英勇的戰鬥給越南修正主義一個狠狠的教訓,以敵人的鮮血,爲野戰醫院犧牲的同志們報仇!”
“打倒越南修正主義!”
“爲野戰醫院的同志們報仇!”
……
接着就是一聲又一聲的口號,於是我就明白了,這是一次戰前動員和思想教育。其目的……就是用憤怒來取代戰士們心中的恐懼。
這恐懼,既有對敵人的恐懼,也有殺敵的恐懼。
應該說,這招很管用,因爲人在憤怒的時候做出一些事往往連自己都無法想像,比如在憤怒的時候失去理智,再比如說在憤怒的時候殺人……所有的一切在憤怒之後似乎都會變得理所當然。
這一次教育當然也很成功,因爲我明顯感覺到戰士們在乘汽車回去的時候就不一樣了……來時個個怕這怕那的,回去時就個個對越軍的暴行罵不絕口。當然,他們最痛恨、最惋惜的,還是那十幾名護士的犧牲。
我只有一言不發,在一旁默默地舔着自己的傷口……有時我甚至都在想,要是張帆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還會像之前一樣辜負她、拒絕她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已經認準了一個人——獨眼龍。我相信只有在手刃他的那一天,我纔會覺得自己稍稍回報了一點張帆對我的感情,纔會對得起那些犧牲的戰友,對得起老院長……
從野戰醫院回來之後,這思想工作還不算完。
隨後指導員馬上又乘熱打鐵的說了一番話,接着就是寫“請戰書”、“決心書”。
這些對那些沒打過仗的新兵來說是很有用的,就像吳志軍他們……前不久還膽戰心驚的,現在個個都被激得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就上戰場,甚至還有些戰士寫下了血書……
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在戰場上混過的人,似乎就有些無力了。因爲我們都知道,只要一走上戰場,這些什麼愛國啊、立功啊……都會顯得渺小,到時我們就只會想着一件事——殺死敵人,活下去!
而對於我這個現代人,我就更是不吃這一套了。
這時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我願意上戰場殺敵,與其說是爲了替張帆報仇替死去的戰友們報仇,還不如說是爲了安慰自己,讓自己少一點良心上的譴責。
“排長,你不寫幾句嗎?”吳志軍看着我抱着槍發愣,就走了上來問道。
我擡起了頭,看着正拿着紙筆熱火朝天的寫着請戰書的戰士們,很平靜的說了聲:“寫完請戰書後,不要忘了給家裡人留一封信!”
我這話立時就像是給戰士們潑了一盆冷水,一下就讓他們冷靜了下來個個愣愣地看着我。
也許他們這時候纔想起來……是啊,也該對家人留些什麼話了。
該留些什麼話呢?
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應該當作遺書來寫還是其它什麼?
這時候戰士們才發現,給家裡人留點話似乎還要比寫請戰書、決心書要困難得多……
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對,從某些方面來說,我這是把手下的這些兵再次拖進了恐懼和對家人的留戀之中,這當然會讓他們害怕面對即將到來的戰場。
但是,我更希望的是他們能夠在戰場上理姓的保護自己的生命、珍惜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像預備營攻打越軍地道那樣,頭腦一熱就迎着敵人的子彈往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