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爺本是“少爺出行”的架勢,身後跟着一左一右兩個大跟班,再後面還有十幾個小跟班。早已在旁邊摩拳擦掌,只沒想到自己少爺突然發了什麼瘋,竟白白好脾氣的被這女人打了兩掌。此時被那“少爺”一喊,早已按捺不住,嗷嗷叫着衝了上去。
顏姬醉醺醺的回身,見身後一羣人殺氣騰騰的衝過來,還不明白對方何意。只是她再醉,卻也明白這些人都是衝着她過來的,方纔被那個紈絝“楚少爺”抓住的頭皮還疼,心裡有一股怨氣愈發的想要發出來。
對方十餘個漢子已經衝了過來。只見面前那女子明明站不穩,卻身影晃了晃,眼還沒看清衝在最前面的兩個人已經倒了下去。顏姬收回手來,其中一人掛在腰上的短刀已經在她手中,明晃晃的晃着。握着刀的手臂擡起在胸前,她拿着刀朝面前的幾人比了比,手臂隨着她身子因酒性亂搖,臉上似笑非笑,竟讓那十來個衝上來的人有幾分膽寒。
“不過是個娘們,怕什麼,給我上!”大跟班回過神來,對着小跟班們嚎了一嗓子,帶着頭往前衝。人還沒衝到面前,便稀裡糊塗的覺得腳下一絆,人已經摔了個狗吃屎,沒來得及爬起來,便覺得後背腰上一沉,被人重重踏上。
他雖然被打倒在地,卻還想着在少爺面前不能低頭,人雖然趴下了,嘴裡依舊不老實,罵罵咧咧道:“死娘們不老實,等大夥兒上來,叫你……”
“叫我~怎麼樣?嗯?”冰涼的短刀突然貼着那大跟班的脖子,薄薄的刀刃粘在他最脆弱的脖頸處,欲進不進。鐵器貼合皮膚的觸感,讓他後半句話粗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顏姬一腳踏在他後腰上,身子彎下來,一手用短刀托起他的下巴,微微往高處挑。那人只得隨着鋒利短刀拼命朝上彎起脊柱,擡起頭,聽得耳邊那帶着酒氣的聲音冷笑道:“看看你的‘大夥兒’吧。”
他的頭轉也不敢轉,已經僵住,額角上面冷汗滲出,順着鬢角往下直流。眼角的餘光看到剛纔那十來個人在方纔瞬間已經被打得趴在地上。此時除了面前沒有衝上來的少爺,以及這位踩着自己後腰的姑奶奶,再沒個站在這裡的人。
而那位滿身俗紫,華麗麗的紈絝楚少爺,此時早已嚇得呆掉。沒想到打算調戲的女子如此難惹,心中頓時害怕起來,看顏姬不再理地上那個跟班,站起身來,眼朝自己這邊掃來,頓時嚇得膽怯,踉蹌後退兩步。
“你,你不要過來!……”這句話喊出來,便沒有半點氣勢。小白臉已經漲成紫豬肝,卻兩腳發軟,退了兩步之後,這纔想起要跑。磕磕絆絆的轉身,又差點跌倒,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撒腿就往前面跑。
還沒跑出去兩步,就撞在一個人身上。
那人身量不高,看上去只是弱冠年紀。膚質細膩的臉龐上面還透着稚氣,只是神情卻絕不似少年,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一手攔住楚少爺的腰,輕輕笑道:“少遊少爺今日賞花不成,倒叫花給嚇着了?——”笑聲桀桀,嗓音略粗,聽起來倒似有三四十歲的樣子。
顏姬眯着眼晴晃着腦袋看了看,總覺得這個少年好似見過,只是卻想不出來,稍要努力想想,便覺得腦子裡似被人打了一棍一般悶悶的痛。果然她喝得還是有點多。
她一隻腳還踏着腳下人軟軟的身體,晃悠悠的等着面前那兩個人在聊天,只覺得人懶懶的,站在那裡不想動彈。也不知道面前那兩個人正在商量什麼。
弱冠少年將楚少遊讓到身後,楚少遊見那少年來,微白浮腫的臉上頓時回了神,重新帶上血色。轉過臉來面向顏姬,他比那少年高些,腦袋在那少年肩上露出,連帶半個上身。此時躲在那少年身後,竟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樣子,朝顏姬做了個“威風凜凜”的表情。
顏姬看得噁心,手朝空中揚起一甩,短刀已經脫手飛去,直釘楚少遊面門。短刀飛得極快,幾乎正中楚少遊鼻子的時候,被他面前少年擡手在空中接住。楚大少爺已經第二次被嚇得面無人色,一雙渾濁的眼珠子瞪着動也不敢動,只覺得□□一熱,原來是自己尿了褲子。
弱冠少年轉頭朝他冷笑了一下,道:“少爺還是躲在遠處看看就好,刀槍無眼,免得什麼時候誤傷貴人,便不好說了。”
楚少遊訕訕的往後退了退,紫衫拖着腳下的溼跡一直靠到牆角,卻還不肯走,涎着臉遠遠的伸着脖子看熱鬧。顏姬很想再丟他一刀,不過手裡沒有了。她直起身子晃晃,只見那少年已經站在面前,本該是玉琢粉嫩一張陽光少年的臉,看在眼裡,卻說不出的陰戾怪異。
“顏幫主,我們又見面了,所謂冤家路窄呵。”少年陰陽怪氣的說了兩句。他本是因爲楚少遊找他有事情,所以特地過來,誰想到竟遇到了落單的顏姬。
“我們……認識?”顏姬斜眼睥睨,面前這少年聲音說不出的熟悉。只是頭腦中無有半點印象。
……
“呵?”少年的冷笑裡有嘲諷的意味,還夾雜幾分微薄的慍怒,顏姬卻不明他的所指。這樣的表情,好似她在明知故問。
“果然貴人多忘事啊,今日,我就要顏幫主好好記得。”
他伸手拋掉方纔接住的顏姬那把短刀,又往前走了兩步,將雙手在身前擡起,掌心相對,卻相隔半寸,動作似是捧着一個並不存在的球。顏姬還在發愣之間,他便雙手一錯一合。只見一陣白光從那不存在的球體中迸射開來,疾速擴大,瞬間籠罩了小半條街道。
天色瞬間陰沉,空氣似乎凝固,連那嘈雜聲音,都好似唧喳的鳥一下子被扼住脖頸,沒了聲響。顏姬的醉意頓時清醒了幾分,頭還有些疼,可是並不妨礙她想起眼前的人。
少年、桀笑、割裂凝固的街巷,以及……他手中不知從何處拿起的大刀。
是烏諾巷那個妖怪,那樣天崩地裂的法術用在他的手中,渾若信手拈來。揮手之間,天地萬物都似會被擠壓成齏粉的法術。她還記得那被周煦一劍砍下的頭顱,此時他卻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面前,談笑風聲。
“知道我是誰了?”少年桀笑。
“知道。”顏姬酒氣已經盡散,“你不就是烏諾巷那個人妖麼?”
人……妖?!少年幾乎有將牙齒咬碎的衝動。他用那黑中帶着微紅的瞳上下打量顏姬,很好,這個女人果然有幾分膽識,居然此時單獨面對着他,也並未腳軟。
可是,他就想看她腳軟的樣子。
那天在烏諾巷,她在黑暗中一劍殺了他的引獸,害得他所有帶去的半妖失去了妖源,竟同時身死。那可是自己花了足足半年時間才積攢起來的資本,讓那些適合妖化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消失在生活中而不引人注意。把他們集中起來馴化……獸化、嗜血、對他的忠誠度。他要將他們一個個從人變成半妖,需要多少的資本。竟被這個女人一下子全都滅掉。
本以爲那些傢伙對付那個散仙綽綽有餘,誰能想被她那麼一折騰功虧一簣。而且那個散仙……
想起那柄劍在自己脖頸砍過那種冰涼的觸感,少年就覺得心底的恨意油然而生。雖然拼着最後的法力,精確的分開了兩塊空間,並未受到重傷,可是那種長劍割裂的屈辱感,依然讓他心底的恨意澎湃。還有那鞋底在身上的踐踏,對,他倒底踢了自己幾腳?
顏姬發現面前的少年臉色鐵青,神情並不好看,她對着面前的少年,復以譏誚的冷笑:“不過是我們手下敗將而已,有什麼可猖狂的?”。對,再激他幾句,讓他徹底的失控。若是少年有在烏諾巷那麼厲害,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逃脫。所以只有不斷的拖延時間,等到找何少的安伯回來。
又或者,就像現在這樣,一點一點的激怒他,讓他發狂,自己再找到他的漏洞,伺機逃脫。
她腰間並無佩劍,因自己一個人去安伯那邊喝酒,佩劍並未帶在身上。此時手中是從方纔腳下那“大跟班”身上拾起的佩刀。握在手裡,輕飄飄並不趁手,她卻將手中刀握得緊了緊,破綻……一定會有破綻。
少年握住長大刀柄的手開了又合,一張臉變換不定,卻不斷的告誡自己冷靜。周煦只不過是局外人,面前這個女子,纔是他要捉住的。他定了定神,鬆開右手,在空中抓合幾下,那街巷似被他往裡壓迫了一些,又似因爲天晚,漸漸黑沉起來。
他提着長刀站在街巷之中,巨大的刀與他尚顯年少的身材顯然的不成比例,看上去有幾分滑稽。然那滑稽中卻帶着幾分詭異的氣息,擡頭對着顏姬冷冷笑道:“上次是上次,這是你撞到我手上的,別怪我不客氣。”
“是麼?我看你這次客氣的很呵。”顏姬右手握刀,左手在刀身上輕輕彈了幾下,發出清脆的叮噹聲音。
隱隱約約覺得,少年此次與上次並不相同。她記得上次在烏諾巷裡面,他的手幾乎不動,那空間便被割裂如碎羽,紛然雜落。而這次,他雖然伸手,卻一招一式透着凝重。她突然記起周煦說過在烏諾巷中,空間與外面不同,並不能同等程度的使用。
可是……這句話是周煦什麼時候說的?
她已經來不及考慮,只見那少年與她說話的時候,也依舊在凝神,因此話語說得極慢。她心下已有了主意,伸腳一踢,便將方纔踩在腳下那個“大跟班”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