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煦的靈竅飄出軀殼, 稍微伸張了一下幾乎臥得發僵的四肢,又回頭戀戀不捨得看了一眼。那個變身成小狐狸的身體正臥在顏姬膝蓋上,看起來像是睡得酣熟。
那是多麼溫暖多麼柔軟多麼馨香的一個膝蓋啊~
周煦站在不遠處感慨留戀了半晌, 這纔打起精神, 放棄對膝蓋的念想, 轉身朝院外飄去。
雖然他修過離魂術, 但是實在沒機會用幾次, 所以他飄得格外小心。院子裡的風吹着他的身子輕浮不穩,周煦凝了心神,將念力放在腳上, 待到覺得身體漸漸沉穩起來,才慢慢適應了半靈狀的身體, 走過景平宮的院牆。
靈目與人眼略有不同, 看得到人的精魄, 他走到院外,看四周並未有什麼守衛。他環目四顧, 很快看到那剛纔一陣寒意的源頭。源頭似乎是一團散開的魂光,魂魄散在院角,在陽光下被迫躲在一叢花樹底下,不能成型。銀幽幽的一團,散發着寒氣。
這是新死了人之後, 還未被地府收走的魂魄。只是不知爲何, 會流落在景平宮外。周煦微微皺了皺眉頭, 心道原來這公主宮裡今日之內還是死過人的, 想到這裡朝上飄了飄, 探過牆頭看顏姬正與一羣小姐相談甚歡,看不出什麼異樣。
他壓下心中的擔心, 心中雖然疑惑,卻還是將心放下來。剛纔的陰森寒氣既然是這種連形體都聚集不了的散魂,便沒什麼可怕的。周煦走過去,還未靠近,他身上強大的靈力已經讓那團銀幽幽的影子不自覺得在花樹的陰影下抖動。
他知道不成形的魂魄雖然散發的陰氣最強,但是靈體極其易散,太強的靈力對這種不成形的魂魄來說,就如同陽光一樣。若是萬一魂飛魄散了,只怕連投胎都不能。這魂魄雖然已經幾乎沒有什麼思維能力,可是還是本能的對周煦十分害怕,縮成一團。
周煦心中想索性做個好事,將這團不知道是誰的魂魄超度算了,免得萬一有什麼人扯了這叢花,讓它照了太陽,魂飛魄散可不好;若是另一面說,這魂魄萬一得了機緣,能夠修煉出形體,再萬一沒忘記自己怎麼死的,想要報仇,弄得這宮廷裡面禍害了,可也不好。
想到這裡,周煦走過去。唸了個訣,將一團銀光定在指尖上,也不顧那影子抖得厲害,直接用指尖帶着銀光往那團影子中心一點。影子抖了幾下,漸漸淡去,散了。
周煦知道這是魂魄去往界了,這才直起身子來。突然覺得空間的寒意並未消散,反而比方纔還要深了幾分。他心中微微疑惑,擡眼間,只見面前景物已經移換,此時他已經到了一處空曠的大堂之上,四周空落,倒是沒有什麼人。
周煦卻被嚇了一跳,雖然他只有五魂二魄在,法力弱了一些,可是在他面前做空間轉換而不被他所知,只能說明此人的此類法術比他還要略強一些。這處宮殿四周蛛網盤結,落塵厚厚,顯然是許久沒有人來。
倒是個殺人滅口,報仇埋屍的好地方。他輕輕嘀咕了一聲,又想起自己若是就這麼死了,只怕可沒有什麼屍體好埋,不由得一笑。心頭想着可不要是個棘手的敵人,害他來不及回到身體裡可就不好。
於是擡頭望去,只見前面正對着門口處無端端黑了一洞,漸漸有一個人影叢裡面凝結出來,卻是熟人——
蒼龍敎的“柴幫主”,凝結的身形顯現在他面前。
少年的身量又見清瘦,那清秀的面龐上面一派清純。可是周煦已經知道對方是四十幾歲的中年人,所以這幅面龐只徒然看得他反胃。搖搖頭嘆口氣道:“這麼大好的時光,你不好好修仙煉道,陰魂不散的跟着我幹什麼?上次不是要你有多遠滾多遠了麼?”
“我跟着你?”少年冷笑,他的聲音幾日沒聽,幼齒了很多,雖然還不到十七八歲的年紀,不過配着這幅尊容,確實悅耳不少,只是說出的話就不那麼中聽悅耳,“你周煦也是在江南有名有號的,跑到京城來,到底是我找周大公子晦氣,還是周大公子找我晦氣?”
“自然是你找我晦氣。”周煦悠悠地說,“我來京城,不過是逛逛街,追追美人,你惹上我,不是你來找我晦氣是什麼?”
“你……”少年氣結,嚥下一口氣去,才嘲諷道,“如今你入了我的陣法,嘴倒是還硬着。”
“錯了,我嘴不硬,硬得是拳頭,你要不要試試?”周煦不知道什麼時候驟然飄到少年面前,拳頭已經比在他的太陽穴,唬得少年頓時臉色煞白。到發現周煦不過只是拿着拳頭比了比,才神色漸漸如常。
他伸手輕劃,人已經離周煦驟然遠去,大殿的空間如一塊塊堆砌一般自由移換,瞬時變了一下形貌。
柴幫主得意洋洋的懸在半空中,俯視着周煦,冷笑道:“今日你能離了這裡,再口出狂言吧,我記得一般人用離魂術,大概只有五個時辰。你最好祈禱你能在五個時辰之內離了此處,否則就等着去找那具屍首吧。哈哈哈——”
他伸手從身上輕輕拉出一根幾乎肉眼不可見的銀絲,拇指與食指輕輕一彈,將那銀絲拋落在空中。那銀絲是方纔周煦靠近他時候貼在他身上的,卻也被他發覺,靠着這東西離開此處法陣已是不可能了。
周煦還沒來得及回罵幾句,便見對方消失在空中。
……
若說周煦對這仙友,那是絕無好感的。只是他本無意與對方以死相拼,雖然前次在烏諾巷,對方激怒了他,已經真下了殺手。可是後來看到此人又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他雖然略微意外,卻也並不想再論當時之事。
修仙之人善用替身之法,對方是移換空間的高手,做這種事情駕輕就熟也不奇怪。就算他將人獸化有違天道,但周煦也不過是看到了的話,順手盡一下修仙者的義務,若是看不到,也就罷了。否則天下恢恢疏疏,他一個人又怎麼管得過來?
便是此時他看到了對方,因見他沒有動手的意思,自己也不過想辦法脫困而已。誰知對方沒有動手的意思,並不是不想置他於死地,而是根本就想置他於死地。
周煦索性就地坐下,閉了眼睛,用靈力探索,茫茫黑暗中,四周五種不同的顏色流轉,他知道那些是五行的真氣繚繞,相生相剋,會造成不同的法陣或者幻相。用力看去,那顏色漸漸糾結交融在一起,密密織就,彷彿一張毫無破綻的五色斑斕大網。
卻看得周煦長嘆出一口氣來。
這不是鎖靈陣麼,對方竟用鎖靈陣這種東西對付他。看來他在院外遇到這“少年”絕不是意外,只怕那一團散靈也不過是爲了引他而做的誘餌。
更可憂慮的是,只怕顏姬帶着他一入宮,就已經被發覺,對方爲了引他離開不惜殺人做餌。不殺他只怕是因爲那“少年”也不敢單獨與他對敵。又或者,對方的目標根本就不是他,而是……顏姬。
他突然想到,在烏諾巷那次,先是五個人,後來又有蜘蛛精攔路;第二次他們在錦繡齋門前遇到伏兵。這兩次究竟那些人真的是爲了找龍珠麼?還是爲了顏姬本人?
想到這裡,周煦頓時失了沉靜,他慌忙起身,這陣就算難闖,他也要儘快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