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輪迴殿的規矩,按鬼魂的罪孽福德之分,判定是投入畜道或人道。若是投入人道,也有性別之分、壽命長短之分、富貴貧賤之分……所以大家都常開玩笑說,投胎是一門技術活。其實並不好笑,在地府的陰差都期待自己能用幾十年過上百年的工作換取一個好的投胎人家,一旦投胎便註定了你下輩子的禍福旦夕。
李源前世罪孽深重,但因熬過了十輪的寒冰地獄刑罰,沒被折磨至魂飛魄散,所以判官判他投入人道。說到投胎,傳說中要走的奈何橋是必不可少的。奈何橋原來是一所六層的大橋,橋層越高越加穩固安全,橋層越低越破爛危險。因爲橋下血黃色的忘川河裡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撲面,波濤翻滾,越底層的橋隨時有可能被那濤天巨浪給捲入河底,又或是被那些沉浸河裡上百年甚至千年的鬼怪給拉去做爲替身,永世無法超生。
在世行善越多的人,能走的橋自然越高,而像李源這樣前世作惡多端的人,陰差自然是把他押到了奈何橋的最底層——木橋。
奈何木橋常年被巨浪浸泡,所以多數木板早已腐爛落入了水中,一條木橋只剩下稀疏的幾塊木板。行走在這種破爛橋面上的鬼魂又有幾人能安全通過呢?就在李源通過這座奈何木橋時,行至中央時已經無路可走,進退不得。
因爲一踏上奈何橋,後方的橋面就會消失。而李源無法前進,是因爲奈何木橋中間有好一段橋面都沒有了木踏板,要通過的話只能踩着原本木板下方用粗麻繩組成的底基走過去。
李源無路可退,只能顫顫巍巍的踩着粗麻繩,望着腳下翻滾的血黃污濁河水,還有那不斷伸出白骨的鬼爪。
忽然一個黑色巨浪撲面而來,李源就無力的被巨浪捲入了奈何橋下,掉入了萬劫不復的忘川河。河水冰冷刺骨,腥臭無比,每次巨浪的形成都是河裡鬼魂涌向投胎的機會,它們奮力涌向奈何橋,試圖抓到落水的鬼魂代替它們的位置。
在絕望的忘川河中一呆就是幾十年,其中苦楚無人得知。爲了能得到重新投胎的機會,他每日守在奈何橋下,等着過橋的鬼魂——那些可以讓他拉入忘川河的過橋鬼魂。李源努力尋找他的的替身,只有這樣,他才能重新脫離忘川河,投胎轉世。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雖然度日如年,李源始終沒有失去信心。終於,在地府熬過了一百二十年的寒冰地獄,熬過了幾十年的絕望忘川河,李源涌向了一個倒黴的鬼魂——代替他的鬼魂,他得到了重新爲人的機會。
幾十年如一日的看着頭頂那破爛的奈何木橋,無數次的希冀能站在上面。終於,再次回到橋上的李源,心中滿是歡喜。
可是陰差發現了他抓魂替換自己的詭計,居然把趕着過橋的李源抓回了輪迴殿。判官見他在地府遭遇坎坷,受刑十輪、浮沉忘川河數十年仍堅持不懈,於是安排他重新投胎人道,這次,他走的是奈何石橋,順利過橋後,他孟婆湯都沒嚥下去便跳入了投胎道。可是天意弄人——就在他以爲自己可以重新爲人
的時候,他卻連人間都沒見上一面,就再次做成了鬼——他投胎的嬰兒被母親墮胎了。只是一天不到,李源再次回到地府。由於李源沒重新爲人,地府爲他開闢了快速通道,再走一遍奈何橋,此次,是金橋——這代表了非富則貴的美好人生。長安城駙馬府家的小千金,一出生便沒了雙手,還要在世沒幾天便被餓死。他不願再次回到地府,他寧可做個遊魂野鬼也不要再次投胎了。
聽到這裡,包括妹妹在內的四位陰差,每個都是臉色沉悶。而我似乎明白李源爲何會這樣的憤恨,爲何會有這麼大的怨氣。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如此。在地府中受盡折磨,以爲苦盡甘來,誰知到頭來卻換來一個這樣的結果?
李源的前世,因家人沒錢被迫淨身送入宮中行刑房替人掛屍收屍,他恨老天讓他生在這樣的貧窮人家,他恨老天從不眷顧他。直到他靠自己的努力,真正活在宮中,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紅人時,卻被手下一個小太監下陰手,殺了自己。李源的今生,雖天生殘疾,但也是爲人了,只是沒當幾天的人,又變成鬼了。他恨老天的無情。
餘府閣樓的房內一片死寂,黑白無常、姜大爺和妹妹都沒有說話,就連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導他。因爲我發現所有的勸言對他的悲慘遭遇來說,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想起我剋死了父母,我的妹妹,我的外婆,但至少我還活着。他的命運比我孤苦伶仃的命運悲慘數十倍。如果我是他的話,也許我也會如他一樣,恨死老天,恨透全世界。
李源見我們沒人說話,於是他又接着說:“幾十年的忘川河經濟,我終於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重生的希望,這線生機不是上天給我的,而是我爭取的!可是本該生我養我的那個女人卻殘忍的把我殺害了,我當時很害怕,很驚慌,我想叫老天救我,可是老天聽不見我的呼救聲,我可自己救自己,可是無能爲力,那時的我同在地獄時的那十輪刑罰是一樣的,自己根本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最後,我只能任由那個女人再次把我推入了黑暗!所以,我恨這個老天,我恨那個殺害我的女人,我要報仇!”
“那已經是上一個輪迴的事了,你執着什麼?”我勸言沒說,卻忍不住說出了這句。
“要不是本該投胎到那戶人家!要不是那個女人本該生我出來!要不是她!我根本用不着再次回到地獄,天生殘疾來到這個父母都比我早死的地方!都是那個女人的錯!都是她!”
爲了不至於讓他一錯再錯,我還是盡力相勸,“李源,你的遭遇讓我很同情,我也深深的明白你的感受,但是天意如此,我們誰都無力逆天,如果你真的一直徘徊在這人間,爲了報仇而殺害那個本該生你的女人的話,那麼你就真的沒有再次投胎的機會了。鬼魂殺人可不是地獄受刑就能解決的事情,你會魂飛魄散的!”
當然,最後一句我是從吳天師那聽來的,我也不知道地府是不是這規矩。
不料李源竟然笑了起來,“我本來就沒有打算再投胎了,因爲我知道就算我現在再回地府,也還是無
法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既然如此,我何不將那害我的女人殺了,讓我魂飛魄散之前出出這口惡氣!”
我不怪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因爲我明白他的感受。我深深呼了口氣,“你所說那個害你的女人在哪?你知道嗎?你還能找到她嗎?是這個年代嗎?你們投胎都被分配到不同的時間,你怎麼知道你能找到她?”
李源聽到我這堆疑問,目露兇光,咬牙切齒的說:“我知道她在哪!我都知道!我可以等!我不在乎等多久!但我一定會等到她,然後把她殺了!就是她讓我白受了幾百年的地獄折磨,就是她無法見到這個世界!”
我倒吸了口冷氣,看來我說錯話了,反而激怒了他,當務之急我要平息他心中怨氣,“每個母親都是偉大的。你看光德公主,即使生下了天生殘疾的你也不曾拋棄,甚至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取你的性命。只是,餘峰中邪術迷惑太深,才把妻子和自己的性命都搭進去了。”
“不要說光德公主!她就是一個行屍走肉!要不是餘峰的巫術,我早就能遊蕩人間,他硬用邪術把我拉回來,還把我前生的記憶都喚醒了!”
姜大爺清了清嗓子插話道,“要是巫術能敵得過我們地府的孟婆湯,我也想去試試。”
“姜大爺別打岔,讓他跟我姐姐說下去。”小芸聽得入神,似乎對姜大爺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弄得很不高興。
“自己的骨肉沒人願意打掉,或許那個女人有什麼難言之隱。我之前就去過一個地方,那裡就在搞所謂的計劃生育,每個家庭只能有一個小孩,如果意外懷上第二個,就會被強制拉去打掉。”我這麼說也不得已,當然暗指了國家某些實行已久的規條,“我還去過一個地方,那裡的城主要求城民不得生育,一經發現還是強行打掉。這些母親都好可憐,你怎麼就不明就裡的怨恨她呢?”
“我不管她什麼不得已!就是她害了我!”李源依舊怨氣不減。
“食子之婦當她下入地府時,自有判官懲罰,若你強加報復,你就得把自己給賠進去,她本就害了你,難道你還想讓她再害你一回嗎?”白無常接話道。
李源聽到這話愣了一下,但是可能他心中的怨恨已經埋沒了對重新做人的追求,所以他最後還是咬牙切齒的說:“我已經打定主意了,我不再對投胎抱有希望,反正做人也不能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我前世做太監就是如此!我今生做駙馬府千金的下場還是如此!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再投胎?我現在只想報仇,哪怕自己永世無法超生!”
“不行,你不能這麼做!”
“怎麼?難道你個小小陰差學徒還想阻止我?”李源眼中泛起一絲怒意,小芸此時立刻擋在我的身前。
“我姐姐不是要對付你,她也沒能力對付你,但是我們這幾位陰差就足夠讓你魂飛魄散了。我們不會幫人類,那是人間的事。我們只是想幫你,我們不想讓你步入絕境!爲了你自己,我們希望你能放下這些怨。”小芸字字擲地有聲,李源怨恨的神情平緩了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