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風塵三友賭生死

他倆一喊一答,圍攻的人也早注意,立時齊聲喊道:“手上加點勁,這小子準備溜走!”

呼呼!嘶嘶!掌風拳勁,劍氣刀光,突轉猛烈,幾乎各把全身功力使出,武繼光較比赤地千里稍形吃虧的是,他總不肯肆意傷人,常常有許多殺着可以把對方傷着的機會,都在他稍一猶豫之時失去。

這時見圍攻的人仍然死纏不休,便再也不能忍耐了,突然冷峻地一陣長笑道:“小爺因事有誤會,故處處手下留情,你以爲小爺會怕了你們嗎?”

陡地氣納丹田,功貫四肢,雙掌交揮,環身疾揮,急如怒濤一般,連攻二十一掌,腳下飛踢環掃,電掣般攻出九腳。

他這一陣猛攻,幾乎全身功力都已用上,掌力忽剛忽柔,竟在一剎那間,用上兩種截然不同的功夫。 шшш.тTk án.CO

剎那,潛力洶涌澎湃,漫天橫溢,掌力未及,勁風已是刮面生寒,崆峒派兩個高手,剛剛挫掌前攻,驀覺一陣陰風劈面捲到,趕緊反掌後撤時,已是不及,只覺胸前如遭重擊,一股逆血,直從嘴裡噴出有一丈多遠,狂嚎一聲,雙雙撲通倒地。

就在大家驟感一怔之時,繼光陡地大喝一聲,雙掌一翻,平胸推出,一股剛陽無比的威猛罡風,排山倒海般向前洶涌捲去。

羣雄萬料不到,他在久戰之餘,掌力仍有如此雄猛,竟無一人敢於硬接,霍地兩下一分,閃開一個缺口。

呼地一聲,武繼光猶如一支脫弦之箭一般,平射而出,尾隨着前面赤地千里的身影,只幾個飄閃,便即不見。

一場生死搏鬥,就此宣告結束,巍巍的嶽麓山又恢復了往昔的寧靜。

武林各派集中全部精英圍攻這兩個號稱“老魔”和“魔崽子”的赤地千里符風和武繼光,三停兒只剩下了一停,還有許多負傷的未計算在內。

紫虛上人滿面肅穆地看着場中那副血肉模糊的慘狀,不禁低低地連聲唸佛,轉頭一看,那個被大家推舉爲盟主的太嶽莊主早已不見,場中所留下的,只有武林七派的人。

武當凌風道長突然一聲長嘆道:“我們恐怕上了人家的當了。”

紫虛上人黯然點頭道:“老衲亦有同感,只因剛纔羣情激動,使老衲竟無機會對那赤地千里符風把真象先行問明,便行打了起來。”

其實,參與圍攻的人,何嘗都是莽漢?此刻經紫虛上人一語道破,也覺事有可疑。

穆天虹既柬邀各派對付赤地千里,何以自己不動手?這次結盟對付赤地千里,無非是暫時的結合,何以竟趨機愚弄各派掌門人,簽署盟旗?

如今打鬥結束,何以他夫婦忽然不見?既任主持全局的主盟人,對事情的善後自應有一番交待纔對!

凡此種種都很可疑,一指飛俠葛千仞聽完紫虛與凌風一番話後,目注峨嵋羅浮子,極其沉痛地道:“武林七派,多少年來步驟齊一,但自今晚起點蒼派獨行其是,再不參與這宗不問青紅皁白的瘋狗般行爲。”

羅浮子冷冷地接口道:“葛兄何以突發此言。”

一指飛俠冷笑道:“武林七派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莽撞的羣打行爲,哪還有一絲堂堂武林大派的風度?即令是黑道中人也不致如此不問情由呀?”

羅浮子哈哈大笑道:“如此說來,你是同情那魔頭師徒羅?”

葛千仞冷冷地道:“是與不是,你管不着,點蒼派自有點蒼派的主張。”

話落縱身躍去。

紫虛、凌風也爲此事探深自責,見葛千仞發怒走去,也默默無言地雙雙聯袂馳下山麓。

從此,武林七大門派,各行其是,再沒有象過去那般合作無間了。

再說武繼光隨同赤地千里符風奔跑了足有十餘里路,方纔把腳步停下,在一處墳堆上坐下下來。

繼光喘息着抹去額上的汗珠,轉頭問道:“老前輩,你可曾受傷?”

赤地千里仰天長笑道:“這點微傷,我還挺得住,只是這羣東西不分青紅皁白,着實可笑又可恨。”

其實,他此刻已感到真元大損,肩膊上被一指飛俠葛千仞點中的地方也在隱隱作痛。

繼光暗中把真氣運轉,也覺損耗甚多,急須調息恢復,於是又問道:“你這次可曾找到-點線索?”

“老夫早就疑心有人暗中搗鬼,只是一時拿不準是誰,經過打聽,覺得這太嶽莊主穆天虹,外行仁義,實際內藏奸詐,行爲着實可疑,此次忽然柬邀各派共同對付你我,雖不知其用心何在,但由此推測以往種種,便更覺可疑了。不料這般自鳴清高的正派人士,竟是如此不講理,着實令人可恨!”

繼光忽然想起一事,突然問道:“你是地靈教的?”

赤地千里符風陡地如遭電殛般,全身一震,黯然搖了搖頭。

繼光突然大感詫異地喊道:“你不是地靈門的?那麼武功何以完全一樣,你不用騙我啦,我知道你是誰了。”

符風陡地一聲長嘆道:“非是愚兄不承認師門,而是愚兄不肖,已經見棄師門了,唉!

往事如煙,不說也罷。”

繼光只覺一剎那間,這個江湖聞名色變的老魔,竟象另換了一個人一般,神色之間,沮喪已極,不由一種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極其激動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須你痛悔以往過失,不再殺人,仍不失爲血性男兒,屆時我懇將本門教主職務讓與你。”

符風猛然雙目睜開,緊盯着他,看了半晌,方纔點頭,慨然一聲長嘆,喃喃自語道:

“祖師有靈,使地靈門絕學得傳,符某死亦瞑目矣!”

繼光原是一個極富感情的人,見他如此眷戀師門,愈覺同情,緩緩走上前去,極其懇切地道:“師兄因何觸怒先師,而致逐出門牆?又因何事,結怨江湖,而造下這許多殺孽呢,能否告知我這後進師弟一二?”

符風拍着身邊石塊,令他坐下道:“此事我本不願再和任何人談起,你既一再要我說,那就說給你聽吧!”

稍事沉思,又道:“當年愚兄投入師門時,深得先師器重,將一身武功傾囊相授,並決心將衣鉢傳授,愚兄當時因感師恩,對武功更加用功習練。”

“那時師父雖着手創立地靈教,本門的人數並不多,和師父同處的,除了愚兄外,便只有一位師妹,也就是師父的親生女兒。我倆朝夕相處,情感日深。”

“唉!這也許是我命中的魔星吧!竟在一個月明之夜,做了那不可告人之事。不料,不久便被師父發覺,當即大發雷霆,把我逐出門牆,永不準再返師門,並立逼師妹自盡,以保祖先清白,請想,當時的情景,是如何的悲慘啊!”

“那時,我雖被逐出師門,怎肯遽然離去?縱然她真個自盡了,我也得見見她的遺容呀!當晚,趁着師父入定之時,我又偷回師父住所,硬把師妹劫出,之後,我們便潛居翠竹軒,永不理外事。”

“她因思念老父,又不敢去見他老人家,終於抑鬱而死,留下了一個女兒,就是你所見到的小娟。”

“我自經此打擊後,性情大變,變得十分暴戾好殺,嫉恨所有的人,但把對小娟媽媽的愛一齊移轉到小娟身上。”

“我父女二人相依爲命,不願任何一人,甚至是畜類,分享我們-絲一毫的愛,唉!我現在才知,這是不可能的,人畢竟是人啊!她怎能脫離人羣呢?”

“當小娟稍懂人事時,便一再吵着要出去,於是,我便精心設計了一輛香車,訓練了一匹好馬,答應每年春季駕車帶她遊江南一次。”

“問題也就發生在這裡,小娟一入江湖,竟然童心大起,對什麼都感到新鮮,更加需要友誼,我在憤怒當中,痛恨這些東西分去我的愛,於是一律予以毀滅格殺。”

繼光突然接口道:“你這樣做,未免過於偏激不近人情。”

“你說的也許是對的,但我卻這樣做了,年復一年,小娟已經長大,生得和她媽媽-般的美麗動人,幾乎就是她的母親化身,顧影傷懷,我對她更是愛逾性命。而她呢?不僅迫切需要友誼,而且需要愛情,這於我的威脅越來越大了……”

“女大當嫁,你未免太自私了。”

“也許是的,但我卻無法自制,正因爲她生得大過美麗,每年出遊,都引來不少的麻煩。這時,我在江湖的仇恨,也愈結愈深,可謂到處仇蹤,香車過處,一片血腥。”

“於是江湖人都送我一個‘赤地千里’的綽號,不過我絕不顧及這些,仍然循例地每年出遊一次。”

“這點也許不對吧?你們除了每年出來一次外,就再不外出?”

“過去確實如此,之後,小娟年齡日長,武功又已得我真傳,有時也會偷着出去,只是駕車出遊,絕對是每年一次。”

繼光這時已確切斷定,肯定還有另外一輛香車在暗中搗鬼,於是,話風一轉道:“那麼闖少林,攻峨嵋混元觀的是另外一輛香車羅?”

赤地千里符風,突然仰天-陣狂笑,道:“我符風雖然滿手血腥,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人屢次暗中嫁禍,有天犯在我手裡,決不對他輕饒。”

驀然

一陣嘖嘖怪笑聲從身後傳來,一人啞聲啞氣地道:“不必以後,就在今晚好啦!”

兩人不禁同吃一驚,只因一心在說話,竟連來人潛到了身後都不知道。不由一齊跳起身來,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蒙面黑袍老者和一個蒙面白衣女郎,象幽靈一般冉冉飄了過來,同時,林中黑影幢幢,似乎還隱伏着不少的人。

符風一見這黑袍老者現身,不由發須怒張,大喝道:“原來屢次冒我聲名行兇的,竟是你這匹夫。”

蒙面黑袍老者陰森森地一陣冷笑道:“這些年來,你的威風也擺夠了,今晚再來送你回姥姥家。”

又對繼光把手一指道:“趕緊把懷內的金精玉魄劍和白玉簫替我解下,發誓從此對爺爺效忠,也許可以留下一條小命,再遲就來不及啦!嘖!嘖!嘖!”

符風大怒,打出一掌,劈胸推出。

蒙面老者陰森森地一笑道:“平日或許讓你三分,今晚你就休想逞兇!”

單掌一圈,砰地和他硬對了一掌。

符風因激戰一夜,真力大減,被震得身不由主地向後連退兩步,蒙面老者卻是屹立原地不動,得意地嘿笑道:“滋味如何?”

挪身進步,雙掌翻飛,連攻三掌,一時潛力如潮,陰風山涌,凌厲已極。

符風雙目圓睜,大喝道:“你少得意!”

呼,呼,飛快地拍出三掌,硬迎而上,砰!砰!蓬……

符風面如巽血,又被震退三步。

繼光知他真力損耗過巨,肩膊又復受傷,縱身上前,正待替下他。

驀然

白影一閃,蒙面白衣女郎飄身突進,一雙玉掌翻飛,啞聲不停,連攻七式,使用的竟都是地靈門中的絕招,而且內力十分雄厚。

繼光又驚又怒,大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挪身出掌,以攻還攻,也連發了七招,但終因內力大損,已不似往常的那般凌厲。

蒙面少女竟是昂然不避,玉掌連揮,竟和他硬對了兩掌。這兩掌直震得繼光心神大妥震動,暗詫道:“看她不出,一個少女竟具有如此深厚內力,真是怪事!”

蒙面少女竟是得理不讓人,白衣閃動,掌影飄飄,一味地啞攻,着着都指向足以致命的大穴。

蹩得繼光心頭火起,輕嘯一聲,掌勢施開,猛迎而上,和那蒙面少女展開一輪的急攻快打。

他一面打着,一面偷眼向赤地千里符風看去,只見他鬚髮戟立,雙目圓睜,額上汗珠象滾珠一般,一顆接一顆滴下,人已被蒙面老者逼得步步後撤。

蒙面老者一邊打着嘴裡卻不住地調侃道:“老魔,昔日的雄風何在?拿出來呀?”

符風淒厲地狂笑道:“不要得意太早,今晚血濺荒墳的,不見得便是老夫!”

雙掌懸空,連繞三匝,呼呼!一齊劈出,頓時漫天勁風橫溢,掌影重疊如山,層層輔出。

蒙面老者嘖嘖怪笑道:“在平日,你這‘瑞雪繽紛三疊式’也許可以抖盡威風,但今晚力不從心,大稀鬆啦!嘖!嘖!”

砰!砰!連珠般一陣暴響,符風竟被他一輪的硬封猛劈,震得口角沁血,倒撤八尺。

看得繼光心頭怒火千尺,呼呼兩掌,把白衣少女的攻勢擋了一擋,霍地縱身發起,大喝道:“乘人之危,算得什麼英雄?”

凌空一掌,向蒙面老者當頭罩下,他這一掌,看似凌厲無匹,其實也已成了強弩之末。

蒙面老者目光何等銳利,嘿嘿一陣冷笑道:“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妄想替他擋災,真個自不量力!”

等到掌風即將襲體,陡將雙掌往外-翻,一式”天王託塔”,猛迎而上。

轟!半空裂帛似的一聲大震,繼光空中一連幾個翻滾,人已飄落在七八尺外。

他只覺胸間如遭重擊,血氣翻騰不已,趕緊凝神斂息,運功把翻騰的血氣穩住,睜眼一看,只見蒙面老者正和蒙面少女並排而立。看着他倆的窘態,得意地仰面縱聲在笑。

再看赤地千里符風時,只見他面如巽血,口角沁滲出二行瘀血,緊閉雙目,靜立當地,一動不動,知道已受極重的內傷,自己雖也受傷,但總算還能掙扎。

當下,強按心頭怒火,移步向赤地千里走去。還沒容他靠近,驀然

四下怪笑聲起,密林中,突然衝出一羣身着玄衣勁裝面蒙黑紗的怪人來,各執兵刃,一步一步向他逼近。若在平時,對這幾個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裡,但此刻久戰之餘,又身負內傷,便不由他不感到心驚了,何況還有一個身負重傷的符風在旁。

嚓的一聲,他把白玉簫撤到手中,緊跨二步,和符風並肩而立。

蒙面老者突又冷森森地道:“你若惜命,此刻把玉劍和玉簫獻出,仍然來得及,同時我還答應你,連那老魔一併饒他不死。”

繼光怒叱道:“你胡說!今晚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白玉簫一抖,縱身向他撲去。

驀地,暴喝聲起,四下的玄衣人一齊發難,各挺兵刃,分向二人攻去。

一時刀光劍影,漫天飛舞,情勢猛惡異常。

繼光身在空中,玉簫倏然一圈,身子一個迴旋,頭下腳上,玉簫幻起一片精芒,猛向撲來的玄衣人迎去,一上來便是震驚武林的“午夜驚魂三式”,精芒到處,慘呼聲起,首當其衝的一個玄衣人立時腦漿四溢,滾倒地下。

靜立調息的赤地千里符風也於這時陡睜雙目,大喝-聲,雙掌呼地猛劈而出。他雖身負重傷,餘威仍在,迅疾的掌風直震得玄衣人紛紛後撤。

但,這批玄衣人絕不同於繼光在峨嵋時所遇見的那批玄衣人,雖遭勁敵,絲毫不亂,一陣劍氣絲絲,又復猛攻而上。

兩人頓時又陷入一片刀光劍影之中,繼光雖然玉簫在手,勇氣百倍,無奈嶽麓山的一場硬打耗去真元太多,縱有利器在手,也難發揮威力。

漸漸地,圍攻的圈子愈來愈小,兩人的攻招也完全變成了守勢,但就這樣仍維持了足有半個多時辰。

蒙面黑袍老者站在一旁,早感不耐,怪嘯一聲,和白衣少女雙雙縱身而起,直向圈內撲來。

繼光和符風本就強自壓制胸間翻騰的血氣,勉力支持,蒙面老者和白衣少女一經加入,頓感壓力大增。符風努力劈出二掌,身形已是搖搖欲墜。

蒙面老者就趁此機會,嘖嘖一聲怪笑,出手如電,劈胸抓去。

繼光一眼瞥見,心頭大急,大喝一聲,白玉簫一震,奮起餘力,猛向蒙面老者曲池穴點去。

曲池穴爲人身三十六處大穴之一,逼得老者不得不趕緊撤臂挪身,反拍一掌,將玉簫震斜。

但,蒙面老者雖被逼退,而白衣女郎卻快得如一縷淡煙,伸出筍尖般的玉手,疾向符風“氣門”、“玄機”二死穴上點去,眼看手指,距離穴道已不及半尺。

就這千鈞一髮之際,半空陡起一聲嬌喝,一個藍衫書生,急如一支劃空飛矢,疾向白衣少女射去。

揮手一式“斗轉參橫”,疾削手腕,跟着左掌一吐勁,一陣柔風驟起,猛向兩個揮劍攻來的玄衣人捲去。

這一招兩式,動作快逾電閃。蒙面少女一心要傷符風,幾乎被那一掌削個正着,驚得她倏然一收掌,暴撤五尺。

但聽一陣慘嚎聲起,兩個玄衣人竟被那陣柔風吹得倒翻出去一丈一尺。

突來的救星,突起的變化,驚得蒙面黑袍老者不禁一怔……

就這時刻,半空又起一聲清嘯,嘯音有如鳳鳴九霄,直上天際,久久不絕。

驀然

場中又落下四個綵衣中年婦人來,各自舉袖,往外一指,但聽一陣狂嚎鬼嗥聲起,那羣玄衣人就象滾瓜一般四面飛了出去。

蒙面黑袍老者又是一驚,一個年齡較長的綵衣婦人倏然一聲震喝道:“還不與我滾!”

玉手一伸,便來掀他的面幕,蒙面老者趕緊腳下一滑,暴撤五尺,可是他快,人家比他更快,腳下尚未站穩,綵衣一閃,綵衣婦人的那隻玉手已到了胸前,輕輕往外一推道:“滾吧!”

蒙面黑袍老者那麼深厚的功力竟也被推得歪歪斜斜,連退七八尺,狠狠向那四個綵衣婦人瞪了一眼,領着那蒙面白衣少女飄然遁去。

這時赤地千里符風,經那年輕書生扶着盤膝坐在地上調息,武繼光則挺着那支玉簫,怔怔立在當地,不知道四個綵衣婦人是從哪裡來。

四個綵衣婦人聚在一處,低低談了幾句話,突然斂容,走到繼光面前,插燭似的拜了下去,同時說着:“地靈四姬,參見教主。”

驚得繼光趕緊側身讓開,睜大眼睛道:“快請起來,你們大概認錯人了吧?”

地靈四姬同聲說道:“教主請勿見疑,剛纔娟姑娘已對妾身等說過,況且老教主這支玉簫,普天之下只有一支,怎會弄錯?”

繼光這才若有所悟地道:“那麼諸位都是當年地靈教的人了?”

四姬一齊點頭道:“當年我等都曾親沐教主訓誨,只因教主不知何故突然厭世隱居,遂使我等無法尋找。”

繼光沉思半晌,突然開言道:“既然地靈門中尚有前輩健在,而且還有大師兄在前,弟子理應退讓,況且弟子年事太輕,實在無能接掌教主之職。”

地靈四姬乃是當年教主夫人身旁的四個侍婢,都曾得着地靈教的真傳,因教主夫人去世甚早,地靈教主的一切內部事情多由四人處理,故對教內一切情形瞭如指掌。

嗣後,地靈教主突然厭世隱居,地靈四姬四處訪尋不着,也就相偕退出江湖。近來忽聽白玉簫出現江湖,這才聯袂入江湖尋找,意圖從得簫的人口中,訪得一點教主的下落。

正巧,一出江湖,便遇着了符小娟,又湊巧在此救了武繼光和符風。

這時想聽繼光提出謙讓教主之事,立即又齊聲接口道:“此是教主遺命,怎能更改?況且,那個逆徒已不是地靈門的弟子了!”

說到這裡,盤坐地下的赤地千里符風,突然接口道:

“四位阿姨說得對,想我符某獲罪師門,蒙不追究往事,已是感激不盡,怎敢再奢望重返師門。”

繼光想了一會,突然手擎白玉簫,說道:“武繼光謹代表先師傳諭,符風無心犯錯誤……”

赤地千里符風,陡地一翻身爬了起來,雙膝跪地求饒。

“但你殺孽過多,須積滿百件外功,將功贖罪,並在三年後的今日,將積修的外功,一件-件在先師靈前稟報。”

“弟子謹遵教主法諭!”

繼光想不到一支玉簫竟具如此威力,居然能把-個狂傲無比的老魔治得服服貼貼,心裡不禁十分暢快,忙把玉簫收起,對着符風一揖到地道:“後進師弟武繼光,參見大師兄。”

符風忙從地上站起身來,拍着他肩膊,大笑說道:“賢弟免禮,多少年來愚兄總覺難報師恩於萬一,今日總算如願已償,這一切皆是賢弟你的賜予。”

一個性情怪僻、動輒殺人的魔頭,頃刻之間竟變得如此和藹可親,連怔怔站在一旁的年輕書生也覺奇怪不已,忙槍前一步把他扶住道:“爸爸,你的傷勢不要緊了嗎?”

符風本就負有十分沉重的內傷,只因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把傷勢暫時忘了。此刻一經提起,只覺胸間-口逆血,再也抑制不住了,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勉強一紮樁,把重心穩住,哈哈狂笑道:“這點傷勢,還要不了爸爸的命。”

繼光這才注意到那個年輕書生原來是符小娟改扮的,不禁對她微微一笑。

符風覺得再沒有停留的必要了,遂拉着符小娟的手道:“小娟,我們走。”

符小娟轉身向繼光一躬,又對繼光道聲珍重,展開身法走了。

在場的其他人像做了一場惡夢一般,繼光獨自發了一會怔,突然想起那蒙面黑袍老者和蒙面白衣少女來,覺得他倆的武功竟有許多是地靈門的招式,而且還識得“瑞雪繽紛三疊式”,這一來,他的出身便費猜疑了。

推測下一會,想不出所以然,擡頭一看,天已大亮,這纔想到自己激戰通宵,真元大損,急需找個地方調息恢復,但自己孤身一人,又無人護持,如地方不隱蔽,終是危險。

一個人順着大道緩步而行,眼光卻不時地東張西望。驀見來路之上一條人影疾逾奔馬地馳來,眨眨眼,已到面前,卻是怪叫化劉六。

劉六滿面風塵,氣喘順地長吁一口氣道:“謝天謝地,幸好你沒事。”

繼光莫明其妙地望着他,詫異地道:“什麼事如此慌亂?”

怪叫化舉起破袖,抹了抹額上汗珠道:“老叫化來回奔跑了一夜,真把我急死啦,幸好你尚未遭到毒手。”

“究竟什麼事呢?”

“當老叫化得知太嶽莊主柬邀各派齊集嶽麓山時,便知他必有陰謀,也猜想到你必定會去。”

“嗣後果見你和老魔現身出戰,老叫化冷眼旁觀,已發覺太嶽莊主暗懷鬼胎,夫婦兩人袖手在旁坐觀成敗,這且不說,還暗中從嶺上放出信鴿兩隻,老叫化知道,倘若讓他這兩隻信鴿到達地頭,你和老魔便更危險了。於是,暗中將兩隻信鴿打下,守在一旁,觀看究竟。”

“等到你和老魔突圍走出,忽又發現穆天虹夫婦也從後峰繞道向你們追去,只恨老叫化起步太慢,竟半途將他們追丟了,又追了一程,既沒發現你和老魔,也沒再發現太嶽莊主,竟弄得老叫化在亂山中,轉了一夜。”

武繼光不覺詫異道:“他們也沒有再遇見太嶽莊主呀!”

遂把途遇蒙面黑袍老者和蒙面白衣少女,展開激烈拼鬥之事,說了一遍。

怪叫化沉思了一會,猛地一陣哈哈大笑道:“這事老叫化倒明白了幾分,哼,我若不替你把事情揭穿,便不算‘風塵三友’!”

又對繼光道:“喂!你是獨自走呢,還是仍扮個小叫化和我結伴而行?”

繼光覺得自己此刻身負重傷,短期內難於劇烈打鬥,扮個小叫化,倒可免去許多無謂的糾纏,當下點頭一笑道:“還是易容小叫化,和老前輩同走吧!有許多事情,我還得隨時請教呢。”

怪叫化哈哈一笑道:“論武功,或許老叫化趕不上你,若是江湖上的事情,你真得請教我叫化啦!”

繼光也豪邁地一陣大笑道:“老前輩何必過謙,究竟薑是老的辣呀!”

怪叫化突然眉頭一皺道:“你那稱呼改一改好不好?老前輩長,老前輩短的,實在肉麻死啦!須知我老叫化今年不過六十過五呀!”

繼光暗覺得好笑道:“既不準人稱你老前輩,何必自己又自稱‘老叫化’?真是怪人怪事。”

他卻一本正經地道:“長幼有序,禮不可廢。”

“什麼長幼有序,若以地靈教主的輩份而論,我還得叫你一聲師叔啦,這樣吧,乾脆你叫我劉大哥,我叫你武老弟,免去一切俗禮。”

繼光知道叫化脾氣怪得很,遂點頭道:“小弟遵照你的吩咐就是啦!”

二人一路談笑着,暫時忘去了身外的一切,正走之間。

驀然……

轟雷也似的一聲大吼,掣電般撲上來了兩個人,繼光屢遭突擊,反應靈敏異常,腳下一滑,已暴退七尺。

只見人影一閃,怪叫化已被來人劈胸一把抓住,大喝道:“你一天到晚爲別人的事忙,如今事情出在自己家裡啦!還不快走!”

繼光急閃雙目一看,原來是莽頭陀和髒道士,那怪叫化似乎素知他的莽撞脾氣,仍然若無其事地緩緩問道:“又什麼事情如此大驚小怪?”

“丐幫總壇被搗毀,幫主危殆!”

這一來,怪叫化可沉不住氣啦!頭上短髮忽地根根豎起,怒喝一聲道:“什麼人如此大膽……”

猛地身法展開,急如一陣旋風,向前一路急奔而去。

莽頭陀和髒道士回頭向繼光一瞥,輕咦了一聲,也疾逾奔電地尾隨怪叫化追去。也許因爲他們從未見過這小叫化的關係,覺得有幾分奇怪。

若在平時,武繼光也必跟着趕去,一方面看看熱鬧,一方面也可相機替丐幫助拳,但如今不行了,他已真元大耗,而且身負內傷,若不趕緊找一個靜寂的地方運用內力療傷,至少在一個月內,無法與人作激烈打鬥。

但療傷絕不能在市鎮旅店,必須在荒村古廟進行,方纔穩妥。他獨自慢慢又走了一程,猛見不遠的山坳中,巍然聳立一座寺院,不禁大喜,急步向前趕去。走到近前不料竟是個廢寺。

山門已經倒塌,大殿也塌了一半,只是尚有幾間偏殿和後殿,完好如初,大殿之上幾尊佛像仍然健在。

順手摺了一根樹枝,拂着蛛網,緩緩走進後殿,心想這個地方雖然較爲荒僻,倒是一個療傷好地方,短短的三兩天內,絕不會那麼巧便有人來。

他拭去後殿的一個神座上的塵土,盤膝坐下,收攝心神,慢慢用起功來。

他自出江湖以來,連經激戰,不僅經驗閱歷大增,而且內功也與日俱增,經過嶽麓山頭的一番苦鬥,如果換另一個人,至少也須耗去十年的苦修功果,甚至一身武功全廢,而他絕不虞真元損耗。

體內所吸收邯鄲老人的近百年真元和千年大蟒內丹,至少還有多半尚未融會呢!這時神智清朗,萬念俱寂,緩緩把散在百骸的真氣提聚丹田,作周天運轉,只覺血氣愈行愈暢,內力就源源猶如江河倒瀉,愈行愈速,走四肢,通百骸,直透十二重樓。

頃刻之間,已入無我無物之境。

就這時刻,寺外突起一聲夜梟般的怪嘯,兩條高大的人影一前一後恍若飛矢劃空,急箭般向廢寺中射去。

再說武繼光正在廢寺靜坐療傷之際,突然一前一後馳來兩條黑影,徑朝廢寺中射入,落地竟是兩個年逾古稀的老者,前面一個,青袍青臉,面色十分陰沉,一部長髯,直飄胸際。

後面一個,面孔瘦削白淨,頜下留有-撮山羊鬍髭,雙目炯炯,顯得十分癯瘦。四目向後殿一掃,青袍老者陰沉地一點頭道:“果然落在這裡了。”

癯瘦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偷兒什麼時候走過眼?”

腳下一加勁,人已青煙一縷,射向後殿。

颯然風響,呼地一聲,青袍老者也縱身而入,兩人不前不後,走了一個並排。

兩人進入後殿,閃目一看,只見一個小叫化莊嚴地盤坐在神座之下,頭頂迷迷朦朦升起一層淡薄的紅霧,那正是內家修爲已進入某種境界的象徵。

青袍老者駭然嘆道:“想不到這小子內功居然到達瞭如此境界,實是令人難置信!”

癯瘦老者冷冷地瞥了繼光一眼,目視青袍老者道:“怎麼樣?動手吧?”

青袍老者冷笑道:“想我‘百毒尊者’在江湖之上也薄有聲名,豈屑乘人之危?你若怕他醒來時難以收拾,你就先動手好啦!”

癯瘦老者哈哈詭笑道:“你既礙於身份不肯下手,難道我‘四海神偷’便那般卑污?乾脆咱們兩個老不死的就暫時替他權充護法好啦!”

百毒尊者目注繼光陰沉地道:“我敢斷定,此小子必曾獲得奇遇,此刻已是百毒不侵。”

四海神偷也大笑道:“老偷兒也敢斷定,這小子身上至少藏有兩件以上的寶物。”

百毒尊者面無表情地道:“不論一件兩件,甚至十件八件,老夫只要那支玉劍便行了。”

四海神偷細目一翻,冷哼一聲道:“說得倒輕鬆。”

“難道你想分?”

“那還用說?老偷兒看中的東西,幾曾失過手?”

“你敢?”

“有什麼不敢,你那兩下看家本領,老偷兒早見識過啦!十年不見,難道你又練了什麼絕活不成?”

“哼!若不服氣,咱們就走着瞧!”

“老偷兒準備接着你的就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已到了非決一場勝負無法解決之時。

驀見繼光四周的薄霧一收,百毒尊者霍地移前兩步道:“那小子醒了。”

四海神偷唯恐他先行下手,也趕緊搶前兩步,蓄勢待發。

就這時刻,繼光突然把眼一睜,緩緩站起身來,猛見兩個老者四目射着貪婪的光焰,緊盯着自己,他不由一驚,立時出聲喝道:“兩位老人家尊姓大名?何故老是看着我?”

百毒尊者把臉一楊,抑面冷冷地道:“你可是江湖傳言的那個魔小子?你那玉魄劍,我百毒尊者要了!”

繼光不禁一愣。

四海神偷冷哼一聲道:“那是我四海神偷下過定錢的東西,豈容你插手!”

繼光這才意識到是怎麼回事,趕緊暗中一提氣,呼地把真氣運轉了一小週天,覺得精力充沛,百脈暢達,立時膽力頓壯,倏然-聲長笑道:“不論你要也好,他下過定錢也好,都是廢話,你該問問我武某答不答應呀?”

百毒尊者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我百毒尊者絕不強人所難,你先估量估量好啦!”

繼光一面凝神戒備,暗中卻是詫異萬分,自己已改扮小叫化,他倆怎麼會知道呢?

他可不知道兩個人乃是江湖人人頭痛的“神偷”與“毒君”,一個擅使百毒,一個“神偷”手法舉世無雙,目光何等銳利,縱令你易容之術再高明,只要他看中你,就休想再瞞過他的雙目。

兩人一般地爲人非邪非正,亦魔亦俠,凡事全憑一念好惡,性情怪僻異常,見繼光久未開言,四海神偷又復催問道:“主意打定沒有?究竟答應不答應?”

“憑什麼要把東西給你們,當然不答應。”

“那麼別後悔!”

四海神偷突然踏前兩步躍躍欲動。

百毒尊者把手一攔道:“慢着,咱們先把話說明,想你我在江湖之地位豈能冒那掠奪之名,要取,也必須使這小兄弟心服口服才行。”

四海神偷手捋山羊鬍,哈哈一笑道:“對,對,老偷兒先出題,咱們報數計時,在你數到十下時,我要取他懷中玉劍。”

百毒尊者冷冷地道:“就依你,老夫也在十個數字之內,東西到手,咱們誰先動手?”

“猜拳定先後如何?”

“好!就這樣辦。”

二人一猜拳,四海神偷得了先籌,得意地一陣哈哈大笑,以爲憑他神偷之技,東西穩可到手。

武繼光冷眼向他倆一掃,呼呼冷笑道:“你們說了就算嗎?還有我呢!我問你們,假如你們兩人都在數到十下之時不能得手,那時又該怎樣?”

兩人不由同時一怔。

繼光大笑道:“說呀!世間的事,有利便有害。你們得到了我的罕世奇珍,我只能白白看着你們拿去,你們輸了,便拍拍屁股走了,有那便宜的事嗎?”

四海神偷臉皮一紅,怒道:“老偷兒豈屑佔一個小娃的便宜,如果我在數到十下時,不能得手,我自斷雙手從此不出江湖,這樣將來傳出去,江湖人也不致說我偷兒強奪一個小輩的東西吧?”

繼光微微一笑道:“那樣也未免太嚴重了,這樣吧,如果你們輸了,就親口答應我一件事,永不準反悔,這樣好嗎?”

“好!君子一言。”

百毒尊者迅速接口道:“快馬一鞭!”

於是,三人君子協定,就此談妥,繼光一飄身,落到大殿中央,招手道:“現在就開始吧!時間不早了呢!”

四海神偷剛纔進寺時,已發現這個少年根基十分雄厚,又見他面對兩個成名人物,仍是那般縱容不迫,知道必有所恃,自己一生英名所繫,倒不得不小心呢。

這時刻,百毒尊者已高聲開始報數:“一……”

聲音纔出口,四海神偷已疾若一陣飄風,向繼光衝去,繞着他的身形,倏然一轉,雙方已擦身而過。

“二……三……”

呼的風響,四海神偷身形霍地扭轉,急逾奔電地又繞着繼光連轉五匝,呼地擦身而過。

在這二度交錯之時,四海神偷至少出手百次以上,但都沒有得手。

原來繼光懍於神偷之名,拼耗真元,把體內的“玄陰罡煞”全部運出體外,一件百結鶉衣竟鼓得和氣球一般,更用地靈門一套“春華秋實”掌法緊緊守住門戶。

神偷數度伸手都如碰在一堵有質無形的氣牆上一般,冷森森地根本無隙可乘。

這時,百毒尊者又高聲數道:“四……五……六……”

四海神偷不禁心裡大急,呼地一聲,身形驟起,五指如鉤,嘶地穿透繼光護身陰功,直襲前胸“玄機”、“期門”、“七坎”三處大穴。

繼光一驚之下,閃身跨步,揮掌反切而出,神偷嗤的一聲冷笑,身形忽地一轉,趨身進步,出掌有如奔電,只一攫,已向懷中探去。

當他手指僅只剛觸到劍柄之進,倏覺一縷勁風徑襲手腕,同時潛力如潮,又狂飆般向右脅捲到,逼得他不得不趕緊縮臂挪身,反拍一掌,借勢後退五尺,功敗垂成,不由一聲長嘆。

而百毒尊者也恰在此時把十個數字數完。這老偷兒向以神偷之技馳謄江湖,不料今天一敗塗地,失敗在一個少年手裡,着實懊惱不已。

繼光也爲剛纔那驚險的一個回合驚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他在這極短的剎那間,悟透了地靈真經中的一式“釜底抽薪”絕學,恐怕早已被老偷兒得手了。

現在,該輪到百毒尊者出手了。懍於老偷兒的失手,這隻老毒蟲已不似先前那般輕鬆了,青蒼少血的臉上,一片凝重之色,他幾乎想放棄這宗賭賽,而不願把一生英名作孤注一擲。

四海神偷懊惱了一會,猛地一擡頭道:“我現在開始報數,老毒蟲,我先警告你,可不準使毒。”

百毒尊者冷哼一聲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說話之間,已把真力提聚,側身遊走。

四海神偷說這話,決不是爲了繼光,而是自己既已失敗,他決不願百毒尊者成功。

繼光既過了神偷這一關,雄心大奮,因爲百毒尊者縱然武功比神偷高,那偷竊的手法也絕不會超過神偷,那是可以斷言的。

就他略一沉思之際,四海神偷喊道:“準備了!一……二……”

呼地一聲,百毒尊者的雙手,已隨聲發動,倏然欺身,一扣繼光手腕,一襲昏穴,出手快逾迅雷奔電。

他自知沒有神偷那種高明的手法,擬用奇奧武功先行把繼光制住,再拿東西。

繼光連經大小惡戰,對地靈真經上的武功穎悟日見增加,不慌不忙甩臂旋身,以攻還攻,手掌只-翻一拔,已反向百毒尊者曲池穴上切去。

跟着雙掌一圈一劃,呼地擊出“瑞雪繽紛三疊式”,奇冠古今,神幻無比,但見掌影重重疊疊,疊浪一般,一波一波涌出。

百毒尊者顧不得奪劍,收掌滑步,人已斜向側方遊走。

武繼光耳聽神偷,已高聲喊了“五”字,心頭車輪電轉,暗想:“我何不乾脆猛攻他幾招,把時間拖過就算了呢?”

當下,念動即行,長嘯一聲,把“消霜七掌”施開,縱身撲上,急如流星,迅速一口氣便把”消霜七掌”中二十八個式子全部使完。

這宗蓋代奇學一經展開,威力確實驚人,兼以他內力充沛,更見神奇,一時勁風橫溢,掌影漫天,有若巨浪排空,狂飆海嘯。

饒是百毒尊者一身絕學,也一時無法施展,竟被逼得連連後轍,等到二十八式全部使完,準備再次乘隙還招時,四海神偷已高聲把十個數字全部報完。

一切的一切,都在這第十個數字中宣告完結,兩個當代鼎鼎大名的怪傑,不由面面相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幾乎哭笑不得,像他們這種成名人物,多半一言九鼎,說出的話永不更改,自然答應武繼光的話不能不算數。

武繼光兩關平安渡過,輕吁了一口氣,把手一拱道:“承兩位老前輩手下留情,晚輩十分感激,前言偶相戲耳,就此算了吧!”

百毒尊者大怒道:“胡說,你敢輕視老夫,有什麼事要我去辦,儘管說吧!不要得了便宜賣乖。”

武繼光大笑道:“你們既然如此認真,那我的條件也很簡單,只須你們以後尊稱我一聲‘大哥’便行了。”

氣得四梅神偷山羊鬍子直翹:“什麼?你要我們叫你大哥,那真是胡鬧!”

武繼光長笑一聲道:“學無老幼,達者爲尊,你們既然認輸,理應叫我大哥,如果不願,我也不勉強。”

百毒尊者面如六月冰霜,大步上前,深深一揖道:“大哥在上,小弟百毒尊者這廂有禮了。”

武繼光微笑着手-擺道:“二弟請免禮!”

四海神偷見百毒尊者已經承諾,也委委屈屈上前一躬道:“四海神偷參見大哥。”

武繼光哈哈大笑道:“三弟免啦。”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氣得兩個怪物眼睛直冒火,半晌,四海神偷突然問道:“大哥,你我既爲一家人,理應將師門見告。”

武繼光立時笑容一斂,正容道:“我的最初授業師,是萬里雲煙陸通,再拜先師,則是地靈教主邯鄲老人了。”

百毒尊者驚呼道:“邯鄲老人?……”

怔了一怔,又復大笑道:“這樣說來,我這聲大哥叫得不算太冤枉嘛!”

四海神偷也長吁一口氣道:“原來你是他老人家的弟子,那就難怪了。”

邯鄲老人年逾百歲以上,早在六七十年前便已成名,幾乎和百毒尊者等的師祖同輩,若論輩份,武繼光還該是師叔呢,喊聲大哥,當然不算委屈。

經這一來,兩個老怪物立時由懊惱而變爲喜悅,齊聲問道:“大哥,你如今準備哪裡去?”

武繼光稍一沉吟,覺得應該趕去丐幫看看,纔對得起怪叫化劉六,遂答道:“聞說丐幫突然遇強敵攻擊,我和怪叫化尚有一段交情,準備先行去看看。”

“百毒尊者”和“四海神偷”雖然都認識怪叫化,不過他們兩人的性情都是一般獨善其身,絕不和任何人拉交情講道義的,這次因武繼光的關係竟不約而同的,一齊接口道:“大哥既然要去助拳,那麼我們也一道去好啦。”

武繼光見他們都興致勃勃地十分高興,立刻道:“那我們現在就起程好啦。”

他原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大孩子,有人喊他大哥,他真的便擺出大哥的架子來,說來也真奇怪,這兩個老怪物在江湖的地位極爲崇高,平日更是目空-切,就是當今武林各派的掌門人也不見得在他眼內,這時竟真個象對大哥一般,-切唯武繼光的馬首是瞻,豈非怪事?

兩個怪老頭兒擁有一個小叫化,已經夠惹眼了,而兩個老頭兒,又口口聲聲,叫小叫化大哥,那就更怪了。

這情形看在江湖人眼內,那簡直是奇聞,原因是這兩個老怪物,一向獨來獨往,很少和人結伴同行,這次破例,兩個格格不入的怪物竟合在一起,而且還極恭敬地擁着一個小叫化,怎會不惹眼?

但誰也猜不透小叫化是何來意?大家疑神疑鬼,一路胡猜,他們三人卻不管這些,一路緊趕,直往金陵丐幫總壇進發。

五月的風,吹紅了遍野的石榴花,怒放着豔麗的血紅花朵。

神秘的香車,又在江湖上出現了,車轔所及,一片斑斑血跡。鮮紅的血,像五月的榴花,染紅了整個大江南北的武林道。

香車進入襄陽的“飛雲堡”,飛雲堡血花飛濺。

香車蒞臨金陵的丐幫總壇,丐幫百人以上遭劫。

香車突然登武當上清宮,上清宮捲起一片腥風……

魔蹤到處,血雨漫天,武林如同末日來臨。

“山林舉子”暴屍荒郊,少林十八羅漢血濺江岸,峨嵋三子慘遭剖腹,此外,許許多多,江湖久負盛名的高手,都人不知鬼不覺地慘死於道途之中。

香車、魔影、血雨、腥風,象一陣突起的狂飆,席捲了整個大江南北。

於是,那輛插有兩支鮮紅玫瑰花的華貴香車,竟變成了死神的代表、死亡的象徵。

武林人無不談“車”色變,望影驚魂……

武繼光偕同兩個老怪物進入大道,趕奔金陵之際,也就是風聲最爲緊急之時,一路上,但見三五成羣的江湖人行色匆匆,飛騎而過,更發現其中竟有許多輕易不出江湖的非常人物。

百毒尊者突然嘿嘿一陣冷笑道:“老偷兒,你看出來了嗎?”

四海神偷哈哈一笑道:“老偷兒的意思,你我反正沒事,何不乾脆弄場熱鬧瞧瞧?”

百毒尊者哼了一聲:“我知道你這老偷兒鬼主意最多,這次破例,一切看你的。”

武繼光不知他們說些什麼,也就沒有表示意見,原來百毒尊者和四海神偷把一路所見的這種緊急狀態誤認爲是對付武繼光,心裡不禁大感不滿,兩人都是沒事還要找事的人,四海神偷立刻便想出一個主意來。

三人到達武漢,不思打尖,便先行落店,四海神偷突然道:“你們先行洗臉歇息,老偷兒去去就來。”

不一刻工夫,提了一個大包袱進來,望着武繼光一皺眉道:“你這身破叫化衣服,實在令人見了噁心,換換吧。”

武繼光對自己的一身打扮,看了看,還未及答言,百毒尊者已經接口道:“不必顧及,再有人找你麻煩,有我兩個老怪物在身邊,諒他們也不敢。”

四海神偷又接口道:“想當年邯鄲老人何等聲威,大哥你既傳他衣鉢,正應重振昔年地靈教的聲威,豈能老是這般藏頭露尾?”

武繼光被他們你一言我-語,說得雄心大發,長笑一聲道:“武某豈是怕事的人?只因事有誤會,爲免招致無謂的麻煩而已。”

四海神偷大笑道:“既然不是怕事,那就恢復本來面目吧,換好了衣服,我們馬上出去吃飯。”

於是,七手八腳,替他改扮起來,武繼光原就生得十分俊逸,經四海神偷替他換上一襲極其華貴的公子文生裝束,更顯得風度翩翩,卓逸不羣。

四海神情又替他把武林人人覦覬的金精玉魄劍佩在跨下,邯鄲老人當年威震江湖的白玉簫懸在右肋下,撫掌一陣大笑道:“這才象個允文允武的大英雄、大俠客啦。”

百毒尊者望着這位新近結識的年輕人,龍蟠鳳姿,風儀絕俗,也十分興奮,一疊聲地催道:“走吧,爲慶賀你我他三人的結交,今日不醉不休。”

武繼光初入江湖,很少有朋友,如今結識了這兩個江湖閱歷十分豐富的老怪物,也覺得興奮萬分,三人興匆匆地一直走到江岸一座最大的臨江樓,要了一桌上等酒席,放懷暢飲起來。

這時刻,江湖之上風聲十分緊急,各派高手差不多都是老江湖,搜索香車的跡蹤,他們大部分都認爲赤地千里符風便是香車主人,復認定武繼光便是老魔之徒,自然也是追查的一大目標。

他這一公開在武漢露面,立刻震動了停留在江漢之間所有的武林人,風聲一經傳播,恍如平地陡起一聲旱雷。

尤其是丐幫子弟,早已眼線密佈,把他們牢牢監視。

百毒尊者與四海神偷目光何等銳利,一看情形,心裡立時瞭然。四目相對,一陣得意的大笑,舉起酒杯‘當’地一碰道:“爲今晚大發利市,我們兩老不死的先乾一杯。”

就這時刻,酒樓之上突然一個銀花銀鬚,手扶銀杖的老乞丐,緩慢向三人桌前走來,四海神偷眼角微瞟,認得是丐幫兩老中的銀杖叟張超,卻故作不見,繼續和百毒尊者換盞傳杯,大吃狂喝。

那銀杖叟走到桌前,並不驚動兩個怪物,卻對武繼光把手微拱,沉聲問道:“尊駕可是江湖傳言的小……小……”

突然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口道:“魔崽子……”

究竟銀杖叟乃是江湖老一輩的成名人物,“小”了半天,終於不好意思把那魔崽了三個字說出口,不想竟有人替他說了。

武繼光雙目如電的全樓一掃,已經發現一個身穿淺綠衣裙的少女,在靠坐窗的雅座上低頭吃喝。只因是背對着她,故看不清她的面貌。

一瞥之後,忙立起身來,拱手還禮道:“在下武繼光,老人家有何見諭?”

銀杖叟對他打量了兩眼,徐徐地道:“老朽有幾句話擬向尊駕請教,能否借一步說話?”

武繼光爽朗地一笑道:“有何不可呢?”

百毒尊者突然轉過臉來,冷笑道:“我當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擾我兄弟們的酒興,原來是你這老叫化啊。”

四海神偷嗤地一笑道:“人家乃丐幫二老,怎會把我們這兩個老怪物看在眼裡呢。”

實際上銀杖叟早已看清是這兩個老怪物在座。只因他兩人故作不見,也就不便招呼,此刻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連諷帶罵,臉色不禁一變,冷冷地道:“你二人不用挑眼,剛纔明明看見我老叫化來到,卻故作未見,想想看,是你們賣狂,抑是我叫化失禮?”

四海神偷哈哈大笑道:“就算你有理好啦,我來問你,你既向我們大哥尋仇,放着我們兩個老怪物在座,何以不通知一聲,打個招呼?”

“這位少俠,是你們的大哥?”

銀杖叟心裡不禁又好笑又好氣,但他知道這兩個老怪物每每行事,怪誕異常,爲人更是難惹難纏,丐幫此刻多事之秋,實在不敢樹此強敵。

故只笑在心裡,絕不敢形諸於色,怔了一怔,方纔大笑道:“這點你更不用桃眼,老叫化尋訪這位大哥,絕不是尋仇,而是有項重大的事情與他商量。”

武繼光掏出一塊銀子往桌上一丟道:“老前輩既然有事,這不是談話之所,我們這就走吧。”

銀杖叟立刻前導道:“老叫化爲諸兄帶路,請隨我來。”

三老一少,跨出酒店,隨着銀杖叟一直走到郊區-所已經破損的廢宅之中,就在後園的一座涼亭中坐下。

銀杖叟突然一聲長嘆道:“小俠最近可曾遇見令師?”

“家師?是否問的是萬里雲煙陸通?”

“老朽所問,乃是赤地千里符風。”

“他不是家師,師兄倒還說得上,我可以向你保證,他今後絕不會行兇了。”

“此話當真?”

“經我請出家師的白玉簫,責成他三年之內完成百件功德,將功贖罪,諒他不會再殺人了。”

“哼,他不僅沒有改過,而且變本加厲,比過去鬧得更兇了。”

“有這等事?”

武繼光突然跳起身來,雙目暴射精芒,緊盯着他。

銀杖叟輕喟-聲說:“老朽哪會無故說人長短。”

隨把江湖上最近發生的事情,一件件慢慢說了出來。

武繼光知道,以銀杖叟在扛湖上的聲望與地位,絕不會信口亂說。沉默了一會,他突然憤憤地道:“我明白,必定又是他倆弄的玄虛?”

“誰?”

不僅銀杖叟駭然驚問,連百毒尊者和四海神偷也睜大眼睛,對着他看。

武繼光遂把歷次見着蒙面黑袍老者和蒙面少女之事說出,同時並提出心中所懷疑的各點。

四海神偷突然插言道:“大哥,你當初實在錯過機會了,那地靈四姬既是當年地靈夫人的貼身侍婢,爲什麼不問問她們邯鄲老人當初曾收幾個弟子?依我看來,那蒙面黑袍老者必定也是邯鄲老人之徒!”

百毒尊者接口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只須找到那蒙面黑袍老者,事情便不難馬上水落石出羅。”

武繼光搖頭道:“話雖如此,但那蒙面黑袍老者的面容我都沒有見過,往哪裡去找呢?”

大夥兒沉默了一會,武繼光忽然又擡頭對銀杖叟道:“丐幫耳目遍地,可知太嶽莊主在哪裡嗎?我覺得那太嶽莊主着實有些可疑呢。”

銀杖叟點頭道:“若以太嶽莊主穆天虹平日在江湖的聲望來說,是絕無可疑的理由,但此人深藏不露,而且誰也不知他的地址,也從沒有人到過太嶽莊,由這點看來,倒不無可疑之處。老朽今後對他倒得留一份心呢。”

隨又慨嘆一聲道:“武林中人,多半主觀任性,他們認定赤地千里符風是個殺人魔王,便死鑽牛角尖,再不往旁路思索探究,這樣就給暗中搗鬼的陰謀者一個絕好的利用機會。如今各派高手全部進入江湖,搜索仇蹤,爲免不必要的糾紛,小哥,你只好能暫避一時。”

他乾咳了兩聲,接着又道:“金精玉魄劍,罕世奇珍,覬覦的人不知多少,也以珍藏爲宜,不應如此大意,明晃晃地佩在腰間。老朽一得之愚,還望小哥能予採納。”

繼光點頭道:“老前輩關懷之意,晚輩十分感激,但武某問心無愧,何必要藏躲?要說避又豈是辦法?”

久未說話的百毒尊者驀地冷哼一聲,道:“這般人自命絕技在身,平日養尊處優,一旦事到臨頭,便一窩蜂齊上,絕不肯去費腦筋,讓他們受點教訓也好。”

四海神偷哈哈一陣狂笑道:“大哥之話,老偷兒十分贊同,既未殺人,何用避仇?即令是你所做,大丈夫敢作敢當,又怕他什麼?事到如今,若能解說清楚固然好,若他們蠻不講理,那就乾脆鬧他一個天翻地覆。”

這一席話,聽得銀杖叟不住地搖頭,暗道:“這位煞星殺孽已經夠重,再加上這兩個老怪物在旁,若不善加疏導,眼看一波未平,另一場大的風波又將掀起,唉!……”

話說到此爲止,銀杖叟覺得已沒有什麼好問的了,隨立即起身道:“怪叫化偕同‘風塵三友’業已前去追蹤,囑老朽轉告少俠,一切以大局爲重,切莫走極端,既已驚動這許多武林人,諒來事情不久便可水落石出,還請小哥忍耐一時,老朽言盡於此,就此告辭。”

繼光擺手道:“多承老前輩關懷,晚輩感激不盡,今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冒昧與人衝突便了。”

銀杖叟又向兩個老怪物-拱手,銀杖點地,縱身躍起,斜斜向牆外掠去。

銀杖叟走後,百毒尊者略感失望地伸了伸懶腰道:“被這老叫化嘮叨了許久,真是煞風景得很,如今既已無事,我們還留在這裡於什麼?走吧!”

四海神偷意興闌柵地看下繼光一眼,也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武繼光卻仍陷在一種沉思狀態之中,他爲目前所發生的變故而感到憤怒萬分,不論武林各派對他誤會如何,基於俠義立場,這件事情他必須插手過問,同時,他堅信這事絕不是赤地千里符風作爲。

爲了洗刷江湖上對地靈門的誤會,他也必須馬上出面把這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見四海偷和百毒尊者都已站起身來,他驀然開言道:“兩位如果有事,請各自便,在下無論如何要把這件事情訪查清楚,同時找機會鬥這個神秘的香車主人,看看此人究竟具有什麼通天徹地的神通?”

四海神偷哈哈大笑道:“妙啊!老偷兒正覺忽來悶得發慌,大哥有這意思,老偷兒自應追隨左右,哪有離去之理?”

百毒尊者陰森森地道:“老夫倒不相信,就憑一個糟老頭和一個妖女,便能把武林鬧得如此天翻地覆,依我看來,暗中必定還有主使的人,也許這是-項前所未有的大陰謀,可惜老夫生平不喜歡管人閒事,否則,我倒要鬥鬥這個暗中主持全局之人。”

四海神偷又是一陣狂笑:“老偷兒何嘗不是和你一樣,但你應知道,你我都已行將就木,而大哥卻正如旭日初昇,我們既和他結交一場,便應襄助他,在江湖之上,誅惡除奸,揚名立萬,纔是正理呀!”

百毒尊者青慘慘的臉上,倏現一種湛湛光輝,猛地一拍大腿道:“算你說得對,我們就這樣辦!”

語音竟是堅決異常,這江湖人稱老毒蟲的怪物,和武繼光的交情顯然已由奇異的結交,一變而爲真摯的友誼。

四海神偷既把百毒尊者說動,又復慢條斯理地道:“老毒蟲,你我武功在伯仲之間,永遠都未曾分出一個勝負,如今我你再來一番賭賽如何?”

“此刻誰有工夫和你賭賽?辦正經事要緊。”

“我所說的賭賽,正和此事有關,你敢不敢再和老偷兒賭這一場。”

百毒尊者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老大什麼時候曾經怯過場?只要不但擱正經事,你儘管出題吧,老夫就接受你這場挑戰好啦!”

四海神偷哈哈一笑道:“不怕你不接受!”

隨用眼光,瞥了繼光一眼道:“大哥如今不是爲了香車屢次出現傷人,誤會到他身上,而感到煩惱嗎?你我不妨分頭進行查訪這暗中搗鬼之人,同時以十日爲期,誰先得着線索,便算誰得勝,你意如何?”

“好,咱們一言爲定,就這樣辦,十天以後的此刻,我們仍在此會面。”

武繼光見他們爲自己的事竟然如此熱心,不由感激地一拱手道:“二位老前輩如此關懷,在下感激不盡,只是你兩位都是身如野鶴閒雲,無憂無慮的人,何苦爲在下之事而捲入是非漩渦?”

兩人同聲大笑道:“大哥你太謙啦。昔日劉關張桃園結義,誓同生死,你我之結交,豈能視同兒戲?你的事情,便是我們的事情,說那些謙虛話便顯而易見了,尤其那位老前輩三字,說出來更是該打,如今時機已迫,我們就此走啦。”

話落縱身一躍,一東一西,倏忽之間,便已消失蹤影。

武繼光被他們的一席話說得熱血沸騰,激動不已。他自出江湖以來,所遭遇的,都是兇兇殺殺,很少有人對他誠意結交,不想這次和這二個老怪物開玩笑似的,一場口頭結義,他兩人竟是如此重視,可見平日性情怪僻的,不見得便是不可交的人,而貌似忠信的人,也不見得便是可交的人。

這時,時間已交二更,獨自慨嘆一番,覺得四海神偷與百毒尊者雖自告奮勇替他去追查此事,但想到武林各派人材多,一時之間也不能把事情查出來,他二人雖是馳名江湖的怪傑,不見得便能順利成功。更何況,自己一身之事,怎能寄望別人?

想到這點,便決心仍去丐幫總壇一道,看看當時出事情形,以便尋找一點可供參考的蛛絲馬跡。

當他躍出那座廢園時,驀地……

一陣轔轔車聲,傳入耳內,心裡倏然一動,暗忖:“這時候怎麼會有如此急促的車聲?

莫非是那話兒出現?”

立時一長身,急如箭發地循着車聲射去。

這座舊宅,距離官道並不太遠,只幾個起落,便已到達,赫然一輛敞篷香車,從東方駛來,滾滾黃塵,呼地絕塵而去,隱約之間已看清那駕車者,乃是一個蒙面的黑袍老者。

這一發現,頓使他又驚又喜,大喝一聲:“停車……”

呼的身形平空拔起,空中雙腳連踩,急如星瀉地尾隨緊追,“步步青雲”輕功身法,妙絕武林,一陣急馳,距離香車已經不遠。

那輛香車似乎已經發現有人在後追趕,駛得更快,一陣轔轔急響,車已穿過一座松林,因有上次的經驗,武繼光深恐又被它逸脫,丹田猛提一口真氣,速度猛加幾成,呼地穿林而入。

這片松林又黑又暗,驟從月光下進入,只覺眼前一黑,已失去那香車的蹤影,急攏目光一看,只見那香車已馳出林外,立時又一聲大喝道:“今晚你就走上天去,小爺也要把你追上。”

呼的一式“物換星移”從林中射出,猛向車上撲去。

這時,香車正馳騁在一條斜坡之上,又快又急,但卻顯得有些歪斜,好象已經失去控制一樣,武繼光剛撲上車篷,車已向路邊傾側,他原是一個駕車好手,就勢身子一翻,落向車轅之上,這才發現,駕車者早已逃了。

當下,顧不得別的,雙手搶着繮繩,一拉一抖,香車從幾乎翻覆的險境中,恢復平靜,仍然照常前駛。

車輛恢復平衡之後,方纔一丟繮繩,一掌護胸,一手前伸,猛地把車幃一掀,真是活見鬼,裡面竟什麼也沒有。

突然一少年仰面一陣狂笑道:“石某素不喜妄加入罪,別的事情,暫且不說,駕車闖入武當清宮逞威的,可是你們師徒?”

武繼光還未及答言,林中突起一聲吆喝,一個身背古劍,長髯飄飄的老道長,口唸無量佛,緩慢地走了出來。

這位道長乃是峨嵋五子中僅存的羅浮子,他面色陰沉地對着武繼光冷冷一瞥,俊美少年慌忙拱手,深深一揖。

但羅浮於並投有理睬他,對着飛雲堡主,微微點頭道:“王兄也來了……”

驀然發現,飛雲堡主身邊的白髮老媼,臉上突現驚容,慌忙稽首道:“原來‘鴟目姥姥’也在這裡。”

這位‘鴟目姥姥’乃是當年名震三湘的“岳陽劍客”的老伴,也就是飛雲堡主的師孃,在武林中輩份極高,爲人也最高傲急躁,翻眼便要殺人。

她見羅浮子對她打招呼,微微點頭道:“什麼事情,值得如此大驚小怪,竟連峨嵋派掌門人的法駕也驚動了。”

神態之間,傲慢已極。

羅浮子深陷的雙目,閃射出一絲怨毒的光輝,對着武繼光狠狠一瞥,拈鬚一聲長嘆,回想過去峨嵋五子名震武林,不料如今竟只剩下他一個人,頓把萬丈雄心盡皆丟棄,連那爭奪天下第一高手的野心也暫時拋卻,此刻滿腦子所充塞的,只是仇恨以及難以遏止的憤怒。

鴟目姥姥見羅浮子半響未答話,又輕蔑地哼了一聲道:“老身本已封劍退隱,再不向外事,是強兒一再堅請,必欲老身再出山一次,此來本欲鬥鬥那個老魔,不料只是這般一個黃毛小子,咳,強兒也胡鬧了。”

在她的口中堂堂一個飛雲堡主,竟變成了強兒,而且對武繼光似乎輕蔑之極,羅浮子口雖不言,心裡卻冷冷地哼了一聲,暗道:“老婆子,你不用倚老賣老,等會你就知道,這個毛頭小子,同樣不好鬥呢。”

再說那俊美少年,碰了羅浮子一個軟釘子,心中大怒,他乃是武當耆宿鐵木道長的關門弟子,也是武當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一朵奇葩,名叫石逸,和武當現在的掌門人凌風道長平輩,論起輩份來,並不比羅浮子低。

他也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見羅浮子對他不理不睬,霍地身軀一轉,徑向武繼光走去,對武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覺得他風神俊逸,一團正氣,絕不象行兇作惡之人,心裡不由大感奇怪,暗忖:“如此人物,怎會淪爲魔道?”

因爲心有疑竇,語調自然而然便變得和緩起來,當下把手一拱道:

“閣下便是江湖人稱‘魔崽子’的那位仁兄嗎?看你儀表不俗,爲什麼要如此在江湖上作惡?”

武繼光也在這一刻時間之內把對方打量清楚,覺得這個少年絕不同於白面書生等人,也許是惺惺相惜的緣故,心中頓起好感,立時拱手還禮道:“尊兄高姓大名,系屬哪個門派?

關於江湖傳言的一切,均屬誤會,尊兄如不嫌棄瑣碎,兄弟倒願稍加分辨。”

石逸微笑道:“在下姓石名逸,系武當門下弟子,尊兄如有隱衷,兄弟自當洗耳恭聽。”

就在這時刻,飛雲堡主已率同手下向武繼光身邊逼來,氣勢洶洶,根本就不容人有分說的餘地。

武繼光昂然屹立,冷眼向他一掃,嗤地發出一聲冷笑。

石逸一怔,對這陣勢很是不滿,冷冷地哼了一聲,正待出言阻止,羅浮子已猛地一步踏前道:“年輕人,還不與我閃開,這裡不是套交情、結朋友的場合,待貧道來教訓教訓他。”

石逸剛纔碰了一個軟釘子,此刻又見他如此不近情理,不由怒上加怒,冷笑一聲道:

“此間不是峨嵋混元觀,何以不準旁人說話?”

羅浮子見一個年輕後輩居然敢於對他話語譏諷,頓時大怒,大喝道:“你是哪個門派的,叫什麼名字?膽敢目無長輩,對貧道如此無禮。”

石逸冷冷地道:“在下武當門下石逸便是。”

“凌風道長是你什麼人?”

“乃是在下師兄。”

羅浮子陡地一陣呼呼冷笑道:“原來你是倚仗在武當輩份高,對貧道無禮嗎?”

“在下絕不倚勢欺人,但也絕不賣那些倚老賣老,不分是非皁白者的帳,今晚對付此人理應把情由先行問清再說。”

武當畢竟是一個大派,羅浮子雖然心裡憤怒十分,卻不願對他輕啓爭端,一怔之下,高聲喝道:“事實俱在,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不見那車輪之上一片血跡嗎?”

經他這一提醒,大家不由一齊閃目向香車望去,只見好端端的一輛華貴香享竟然斑斑累累濺滿了血跡。血淋淋的事實頓使在場諸人又增加了一層仇恨和憤怒。

飛雲堡主高聲喝道:“請道長替兄弟掠陣,待王某見識見識地靈門的功夫。”

羅浮子深知這個少年不太好鬥,落得順水推舟,把身子微向一邊一閃,已讓出一片空隙來。

飛雲堡主雙目暴射兇光,錚地長劍出鞘,手挽劍訣,伸指指着武繼光說:“亮出你的兵刃來,本堡主要叫你死也做個明白鬼。”

武繼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今晚這輛香車並非在下所駕,在下也不過是追蹤者之一。勸你們休要逼迫太甚,須知隱忍也有個限度。”

飛雲堡主滿腔積憤,哪裡容他解說,大喝一聲道:“誰聽你那些鬼話!”

嘶的一劍,劈胸遞到,飛雲堡主身爲一堡之主,武功自是不凡,劍勢乍展,已是一片銀芒涌現。

武繼光深知如果一經接戰,便是一場慘烈兇殺,他實不願意再度生出事端,而是事有誤會,難道你們連讓我說幾句話的工夫都等不得嗎?”

飛雲堡主處心積慮要報血洗飛雲堡主之仇,今晚他率領全堡高手,總算用飛網與絆馬索將香車截住,同時又發現此人便是赤地千里之徒,哪還會錯過機會?因此,他便私下存了一個殺人奪劍之心,明明聽着武繼光喝叫,卻故作充耳不聞。

劍光一閃,銀芒如練,又復攔腰捲到,嘶嘶劍嘯,疾速異常。

武繼光劍眉一揚,冷冷哼了一聲,正待出手。

驀然……

藍影一閃,石逸倏地往前一趨身,一式“分光掠影”,出手如電,伸着兩個手指,猛向劍身夾去,這式“分光掠影”手法,乃是武當派鎮山絕技之一,端的神妙無比。

飛雲堡主正全力運劍,猛覺劍身一緊,竟被來人把劍夾住。百忙中,他猛運兩口真氣,嘿的-聲,往回一奪,人也借勢後撤五尺,這纔看清奪他劍的竟是那位武當高弟,不由勃然變色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替他助拳?”

石逸仰面一聲長笑道:“俗語說得好,‘拳打理不開’,貴堡主縱使神功蓋世,終不能不講理呀?在下並無相助這位兄臺之意,但望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飛雲堡主陡地一陣狂笑道:“好呀,想不到堂堂武當派,竟然幫着這個萬惡不赦的兇徒說話,哼,我真爲你們武當派可惜。”

旋地笑聲一斂,大喝道:“看在凌風道長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見識,還不與我讓開。”

腳下跨步趨身,氣勢洶洶,又準備向武繼光攻去。

石逸絕不因他發怒而稍動神色,竟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對着武繼光說話。

武繼光深爲他這種是非分明地舉動而感動,忙對他含笑拱手道:“兄臺義舉,在下十分感激,但在下實不願因此使兄臺捲入是非漩渦,還是由我來對付他們吧。”

石逸冷笑道:“你不必過意不去,兄弟此舉絕非爲你,你最好把事情坦誠相告,如有欺騙,兄弟劍下照樣不饒人。”

這時,飛雲堡主已衝到了面前,他絕不願和武當派輕啓戰端,如果萬一不可避免,他也要尋找一個可借之詞。

因此,他並不直接招惹這位武當高弟,身形滴溜一轉,讓過石逸,又向武繼光攻去。

突然,人影閃動,石逸又擋在他面前,冷冷地道:“在下還是那句老話,等我把事情弄清楚再說,如果你一定要蠻不講理,那就由石某陪你走幾招好啦。”

站在一邊的羅浮子早就對石逸感到不滿,此刻見他居然向飛雲堡主挑戰,暗忖道:“他縱然得有高明傳授,也絕強不過掌門人凌風道長,對付凌風道長尚且不懼,難道會收拾不了你?”

他的如意算盤是先行把石逸絆住,好讓飛雲堡主放手向武繼光進攻,等到他們雙方打得精疲力竭之時,他再出手奪劍,神劍到手,將來黃山論劍之時便多了一份致勝把握。

故在石逸剛把話說完一時,驟然往前一飄身,衝到石逸面前喝道:“武林七大門派向來步調齊一,你這般不明是非,不聽勸導,貧道於迫不得已時只好代表凌風道長管教管教你了。”

石逸冷哼一聲道:“今天就是太上老君下凡,若不講理,石某同樣對他不客氣。”

一句話說僵,頓把羅浮子氣得鬚髮俱張,雙目噴火,氣虎虎地道:“好個狂妄的東西,貧道今晚若不教訓教訓你,你真會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掌一圈,呼的一掌,當頭劈下,他在七派掌門人中與紫虛上人同爲兩大絕頂高手,功力深純無比,一掌之勢,猶如山崩地裂,威不可擋。

武繼光縱身上前,正待替他接下這一招,飛雲堡主倏地一聲大喝,運劍如飛,嘶嘶連攻三劍,一時劍氣森森,猶如平地涌起一座劍山。

武繼光面容一變,臉上殺機涌現,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直衝腦門,冷笑一聲道:“你以爲小爺真的不敢同你動手嗎?”

話猶未了,怪笑之聲驟起,兩條人影急如奔電地飛來,一個奔向羅浮子,一個突入飛雲堡主的劍影之中。

轟然一聲大震,來人巧妙地接下羅浮子猛攻的那一掌,塵土飛揚中雙方各自後撤兩步。

羅浮子陡覺來人臂力雄渾,功力竟不在自己之下,心頭頓覺凜然。睜目一看,來人竟是江湖人人頭痛的怪物,以擅使百毒馳名的百毒尊者,不由又是一驚,他實不願和這老毒蟲輕啓爭端,當下強露笑容,呵呵一笑道:“貧道與尊者,素無過節,尊者此舉究竟是何意思?”

百毒尊者陰森森地道:“老夫平生不問江湖是非,也從不和武林人交往,如今只有一句話,我大哥絕不是香車主人,任何人若妄想向他下手,那就是我和老偷兒的死冤家、活對頭。”

羅浮子誤以爲他所說的大哥,便是赤地千里符風,心頭又是一驚,暗忖道:“一個赤地千里符風便已把江湖鬧得雞犬不寧,若再加上這兩個老怪物,那就更不得了啦。”

他腦子不住地打轉,眼睛已偷偷向那面望去,果見四海神偷揮着一雙鳥爪似的雙手,把飛雲堡主逼得節節後退,嘴裡更不時嘖嘖怪笑道:“虧你不羞,就只這麼一點點伎倆,便妄想向我大哥尋仇,真是差得太遠啦。”

兩個老怪物突然來臨,頓使場中情勢大變,飛雲堡主與羅浮子剛纔氣焰萬丈,此刻已是自顧不暇,羅浮子雖不願開罪百毒尊者,而這老毒蟲卻已掌上凝功,緩緩向他逼近。

武繼光本就不願和這羣人作無謂的戰鬥,突見兩個老怪物來到,不由分說,便打了起來,雖感其情,心裡卻是大不樂意,驀地高喝一聲道:“住手!你兩位且先請過來,我有話說。”

說來奇怪,四海神偷和百毒尊者那麼高傲怪癖的人,此刻竟然乖乖地把掌勢一收,一左一右地躍到下武繼光身邊,齊聲道:“這種不可理喻的狂妄東西,大哥還和他們客氣什麼?”

武繼光面色陰沉地搖了搖頭。

此刻場中空氣沉悶已極,各人都緊張驚奇地呆望着武繼光,連那位身懷絕技的武當高弟石逸也不例外。

不是嗎?這個號稱魔崽子的少年,出身奇,武功奇,爲人更奇。萬想不到,他居然能指使兩個訌湖上人人頭痛的老怪物。

繼光把兩個老怪物喊到身旁後,目光向全場一掃,大聲說道:“在下姓武名繼光,啓蒙師尊乃是萬里雲煙陸通,再拜先師則是當年地靈教主邯鄲老人。”

遂取出白玉簫懸空一震道:“這就是他老人家當年所用的兵刃,也可以說在下已全部承襲了地靈門的衣鉢。”

稍頓一頓又道:“也許江湖許多朋友對在下有所誤會,事情當由香車而起,當事情發生之初,香車確爲師兄赤地千里符風所駕,嗣後則多系旁人嫁禍冒充。就以今晚之事說來,這輛香車也是在下半截下,可惜的是車上奸人業已逃逸。在下話說到這裡爲止,信不信由你們。”

那位久久未說話的“鴟目姥姥”,此刻倏然朱拐一掄,衝上前來,呼呼一陣冷笑道:

“你這些話,只好去哄哄那些三歲小孩,休要在老孃面前胡說,想那地靈教主在老身才出江湖之時便已七八十歲了,老孃如今活到八十有二,難道他一百五六十歲尚還活在人間?這不是哄鬼嗎?

“如今別的話不說,飛雲堡的那筆血債,卻是非用血還不可,不論那老魔是你師兄,或者是師傅,老孃今晚且先拿你開刀!”

不由分說,朱拐一掄,呼地一聲,當頭劈下,別看僅只核桃粗的一根鐵柺,劈將下來,竟如泰山一般,呼呼風嘯,十分驚人。

百毒尊者與四海神偷齊聲怒喝道:“你敢!”

雙雙揮掌,正待出手,武繼光早已身形一飄,搶上前去道:“待我來。”

呼地一掌劈出,但見一陣疾風劈空如輪,恍如狂飆陡降,嗡然聲響,那麼凌厲沉重的拐勢竟被一掌震斜。

兩個老怪物雖在那一次賭賽中失手在他手裡,但並沒有真正測出他的武功究竟有多深,這時見他出手,才深深覺出這位“大哥”功力之深,實屬世所罕見,不禁暗暗讚歎不已。

武繼光一掌把鴟目姥姥的朱拐震斜後,厲聲喝道:“在下再次聲明,近日香車屢在江湖行兇之事,武某也有個耳聞,正在追查此事,但絕不是敝師兄赤地千里符風所爲,請勿誤會。”

鴟目姥姥性如烈火,既經出手,哪裡肯聽,朱拐一震之下,又復攔腰捲到,沉重的鐵柺所蕩起的勁風,颳得遍地沙塵,漫空急舞。

武繼光忍無可忍之下,驀地長笑一聲道:“你這般蠻橫,以爲小爺怕你嗎?哼!既然一定要打,那就叫你識得小爺的厲害。”

跨步擰身,電旋一轉,一溜亳光隨着一旋之勢,沖霄而起,震撼江湖的白玉簫業已撤到手中,一點一撥,又把鐵柺震得直盪開去,驀地往前一趨身,白玉笛帶着一串攝人心魄的怪嘯,頃刻之間,連攻三式。

這位鴟目姥姥,花信之年便已成名江湖,晚年閉門苦修,武功更是精進,但那副火爆的脾氣卻是始終未改。

武繼光的笛招攻到,她硬是不閃不避,朱拐一橫,叮噹一陣急響,硬將這三招擋開,跟手發招反擊。

朱拐屬於重兵器之一種,招式展開,呼呼風嘯,但見漫天勁風四溢,拐影重疊如山,瞬間便把武繼光捲入一片拐影之中。

武繼光蹩了一肚的氣,此刻再也忍耐不住了,立把邯鄲老人所遺留的絕學施出,縱身突入拐影之中,和她搶攻起來。

這一場前所未有的兇狠拼鬥,端的險惡萬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足以致命的辣招狠着,一上來便形成拼命之局。

起初還可看清雙方的出招換式,漸漸地,招式越來越疾,但見兩條人影縱橫交錯,倏然急轉,拐勢簫招所激起的勁風潛力,把周圍的草木沙石震得一掃而光。

四海神偷與百毒尊者雖在江湖闖蕩一生,也爲這種兇狠的苦鬥,感到心驚不已,不自主地把腳步緩慢前移。

飛雲堡主更關心,他手橫長劍,目不轉睛地緊盯着場中,以備隨時搶救。

羅浮子久有奪那天下第一高手的野心,此刻看到武繼光和鴟目姥姥的這場罕見打鬥,一絲寒意陡從心頭泛起,他真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場究竟如何。

此刻場中,雙方已疾雷奔電地交換了三十多招,鴟目姥姥白髮蓬飛,臉如厲鬼,朱拐掄動之下,厲吼道:“且叫你嚐嚐老孃的‘擊楫中流’拐法。”

怪嘯聲中,柺杖驟變,一掄的點、打、掃、劈,頓時風起雲涌,層層疊疊,勢若錢塘江潮,排山倒海般壓過來。

武繼光倉促之中,竟被攻得連連後退。

四海神偷和百毒尊者臉上倏然色變,雙雙擦掌,便待前攻。

飛雲堡主一抖手中長劍,哈哈狂笑道:“怎麼樣?想羣打嗎?”

縱身一躍,衝上前來,飛雲堡所屬的高手們也粉紛拔劍而起圍繞上來,眼看一場羣毆即將展開……

驀見武繼光劍眉挑動,雙目暴射神光,大喝道:“擊揖中流拐法不過如此,且叫你見識見識小爺的‘午夜驚魂’三式。”

驟然一陣懾人心魄的嗚嗚怪嘯聲起,一道毫光沖霄而起,倏化毫光萬點,有若長虹橫空,側卷而下。

這宗震驚宇內的午夜驚魂三式,確具河山變色之威,頃刻之間,不僅扳回頹勢,而且把鴟目姥姥逼得倒撤一丈八尺。

鴟目姥姥性如烈火,寧折不彎,眼看自己敗象已露,心比刀割芒刺還要來得難受。她緊咬牙關,朱拐掄轉如飛,竭盡全力,橫掃豎劈,疾出三拐,妄圖挽回頹勢。

但這宗神奇招式的確是奇奧絕倫,簫聲拐影中,但聽-聲悶哼,鴟目姥姥驚蛇般暴撤一丈有餘。

她滿面淒厲地把朱拐一擲,人已瘋狂般向黑暗沉沉的松林中狂奔而去,無疑地,她已經失招了

她懊喪、悲憤地把滿腔怨毒盡皆發泄在這一擲上,噗地一聲,那根隨她多年的朱拐,竟齊根沒入衰草之中,由此可想她臂力是如何的驚人。

威鎮三湘的鴟目姥姥敗了,以往的威名象她逝去的年華一般,埋葬在這座松林邊緣。

在場諸人不禁一齊駭然,相顧一視,武繼光從容地把白玉簫收起,感慨地搖了搖頭,他沒有勝利者的驕矜,相反地,倒爲這位不分情由,一味鬥狠的成名人物無端把一生英名葬送而惋惜。

四海神偷撫掌一陣大笑道:“大哥,有你的這一式‘風木含悲’,叫她輸得口服心服。”

武繼光目視飛雲堡主,歉疚地一笑,百毒尊者突然開言道:“大哥,你該回去歇歇了,我和老偷兒,隨後就到。”

武繼光點子點頭,陡地身形拔起,返身躍入林中。

四海神偷和百毒尊者神秘地互換了一個眼色,轉身倏然飄起,一閃不見。

沒有人再對他們攔阻,但也沒有人相信武繼光剛纔解說的那番話,驚怖!憤怒!縈繞在每個人的腦際……

飛雲堡主垂頭喪氣地一聲長嘆,羅浮子面色陰沉沉地望着武繼光逝去的人影,貪婪、嫉恨,交織在他心頭,腦際如電旋般疾轉:“怎樣才能設法除去這個勁敵?怎樣才能把那罕世奇珍金精玉魄劍奪到手中?……”

就這時刻,武林人深所信賴的太嶽莊主穆天虹偕同那位美妾離魂妃子,突然神秘地由林中走了出來,身旁還多了一個手搖摺扇的中年文生。

他仍是那般滿面春風地對着在場的人拱手哈哈一笑道:“各位興致不淺,如此深夜,猶在此間賞月。”

飛雲堡主因曾和他口角相爭,只擡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羅浮子的臉上卻突然泛起一種異樣的色彩,慌亂稽首道:“不瞞穆兄說,我等又一次栽跟斗啦。”

穆天虹故作驚詫地道:“江湖居然還有人使得道長栽跟斗?”

“穆兄何必往貧道臉上貼金?”

隨用手一指那輛香車道:“香車雖經飛雲堡的王兄截下,人卻讓他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般說來,人已朝了像羅?”

“老的倒沒見到,只來了那個小魔崽子。”

旋又一聲長嘆道:“那魔崽子武功奇奧,功力絕倫,連名震三湘的鴟目姥姥竟也敗在他的手裡,唉,這兩個魔頭若不剷除,武林人將無寧日了!”

穆天虹微嘆一聲道:“兄弟雖有掃蕩羣魔,維護武林正義之心,無奈人微言輕,又復缺少志同道合之人,只有眼看着劫運形成而束手無策。”

羅浮子陡地目射奇光道:“穆兄俠名滿天下,只需登高一呼,必定羣山響應,貧道不才,倒願爲穆兄一盡綿薄。”

隨又對着怔在那裡的飛雲堡主稽首道:“王兄何不請過來談談?”

飛雲堡主於悲痛失望之餘,正思廣結後援,以便對付香車主人,只因和太嶽莊主,曾經一度口角,故不好意思走過來,此刻經羅浮子一喊,正中下懷,立刻大步走了過來。

太嶽莊主就象沒有以前那回事一般,滿面堆笑地迎上前來,拱手哈哈笑道:“王兄一向可好?”

“託福,託福,一切還是老樣,只是……只是……唉!一言難盡。”

太嶽莊主忙安慰道:“貴堡所發生的事,兄弟業已盡知,不瞞兄臺們說,關於那魔頭的巢穴,經兄弟派人暗中一再偵察,近已得到線索,一挨人數足夠,便可進行犁庭掃穴。”

又替那中年文生對兩人介紹道:“此位乃是漠北妙筆書生文宇屏,特來拜候中原武林道的友人們。”

羅浮子與王強忙趨身上前,握手寒喧。

那中年文生神態之間極爲冷峻,只傲慢地微徽把頭一點,紙扇輕搖,卻把一雙滿含詫異色彩的目光向負手站立一邊的武當高手石逸投去。

太嶽莊主穆天虹一眼看見石逸,立時如發現異寶般,忙問道:“那位世兄,是什麼高人門下高足?”

羅浮子餘怒未息地冷哼一聲,道:“武當凌風道長的師弟石逸。”

太嶽莊主察顏觀色,已猜測到他二人之間,必定曾經發生過不愉快的事,立時跨步上前,含笑招呼道:“久仰石兄,人中之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穆某實是仰慕得緊。”

石逸爲人機警異常,人雖呆立一旁,早把這些情形看在眼內,覺得穆天虹其人,口說仁義,實際內藏奸詐,一心要看看他究竟搞些什麼鬼,他正待繼續聽下去,穆天虹已走了過來,向他搭訕,遂接口冷冷地答道:“石某江湖末流,哪值得莊主如此看重。”

穆天虹哈哈一笑道:“石兄太自謙了!如不嫌兄弟冒昧,何不也請過來談談。”

石逸漫聲答應着,隨同穆天虹緩慢走到羅浮子等身旁,幾人一齊席地坐下。

穆天虹口若懸河,縱談天下大勢,舉凡武林中所發生的大小事情,他無不和親自目見一般,說得頭頭是道。

羅浮子與飛雲堡主不由深爲動容,而石逸卻是愈聽愈覺懷疑,漸漸地,穆天虹把話歸人正題,驀然開言道:“難得諸兄對兄弟如此推心置腹,此間不是談話之所,何不請到敝莊,再從長計議?”

羅浮子捻着長髯點頭,道:“穆兄所言極是……”

就這時刻,林中陡起一陣夜梟夜的怪笑,穆天虹臉上顏色驟變,陡喝一聲道:“什麼人?……”

聲隨人起,猛向林中撲去。

穆天虹起步較早,故先一步到達,不料,剛入林中,一陣急風撲面,一條入影巳迎面撲到,倉促之間,無暇詳察,翻掌一推,已打出一股掌力。

那條人影,驀見他掌風襲到,身形倏然一個迴旋,呼地一聲從他身旁擦身而過,急如箭矢地往密林中穿去。夜黑,敵明我暗,穆天虹縱使身懷絕技,也不敢冒然再進,竟聽任他從容脫去。

就在太嶽莊主穿入林中的同時,妙筆書生也已趕到林邊,雙掌一挫,縱身搶入,驀見一條黑暗繞樹一閃。妙筆書生向以心狠手辣見稱,腳下猛地一加勁,疾逾奔電地伸出手向黑影抓去。

那黑影似乎行動十分迂緩,手指剛剛觸到對方衣衫,正待吐勁之時,驀然一陣寒氣循着手指遺體而入,不禁大吃一驚,趕緊撤身收掌。

但,就在這一猶豫間,黑影早巳蹤跡不見,怒極之下,正待揉身追入,穆天虹已在身後,沉聲發話道:“敵暗我明,文兄不可輕進!讓他走吧!”

兩人撲了一個空,低頭退出林外,羅浮子等也已迎了上來。忙問道:“穆兄可曾發現什麼了?”

太嶽莊主面色陰沉地哼了一聲道:“被他逸脫了。”

以穆天虹的聲譽和武功,竟會讓來人從容走脫,可見來人也絕非易與之輩,大家不禁爲之心裡一寒。

突然,妙手書生文宇屏一聲冷哼道:“不好,兄弟着了他們的道兒!”

穆天虹駭然一驚,道:“什麼?文兄遭了人的暗算?”

妙筆書生把手掌一伸道:“你們看,這是一種什麼功夫?”

穆天虹把文宇屏拉到月影下,捋起手臂一看,只見那隻潔白的手掌已全部變成了黑色,一條條的黑煞絲,直從手掌延展到小肘之上,不由大驚道:“這不是武功所傷,而是中毒,咱們快回莊去吧!這毒萬萬延遲不得!”

妙筆書生文宇屏早於發覺情形不對時,把穴道閉住,一見穆天虹那種驚惶之色,不禁長笑一聲道:“中上這點點毒,不見得便能要我文某的命,只是中原武林道上竟有這種暗中使毒傷人的小人,實使兄弟齒冷。”

羅浮於若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這必定是那隻老毒蟲所下的手。”

妙筆書生忙問道:“此人究竟是誰?”

“此人便是江湖人稱‘百毒尊者’的那個老怪物,擅長施用百毒,現已經被那魔崽子收容爲爪牙了。”

妙筆書生雙目一睜,嘿嘿一陣冷笑道:“有朝碰在我文某手裡,我要叫他知道文某的厲害的!”

此刻天色已漸近微明,穆天虹再度催促大家上路。一行人魚貫登程,剎時便消失在一片迷濛的曉色中。

再說武繼光回到旅店之中,細細把事情前後一想,覺得今晚的事情實在太過明顯了,明眼人一看便知,可惜的是羅浮子等人成見太深,竟不使自己有解說餘地,旋又想到,香車既在此間發現,這個暗中搗鬼的人,必定也在此地,何不在此再停留一天,暗中訪察一番呢?

一個人正自靜坐沉思之際,驀然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傳入耳內,正待起身外出,突然人影一閃,剛纔林中所見的那個武當門下的弟子石逸,已閃身飄進房來。

武繼光對他甚具好感,一見他走入,忙起身拱手道:“石兄夤夜辱臨,有何賜教?”

石逸毫不拘束,就勢在椅子上坐下道:“特來與兄臺閒談數語。”

不待武繼光答言,又復說道:”剛纔兄臺在林中所說,小弟俱都深信不疑,此時想來,更覺兄臺之猜想與小弟之疑竇,已不謀而合。”

武繼光不知他說些什麼,只睜着眼睛望着他,靜候下文。

石逸接着又說道:“小弟不但懷疑有人暗中搗鬼,而且這搗鬼的人是誰,也約略猜着了幾分。”

武繼光這才恍然大悟,立時接口道:“石兄不愧名門高弟,見事甚明,你我既然一見如故,何不把心中所懷疑的人各自寫在手心,看看是否相同?”

石逸大笑道:“妙極!”

於是,各在手心寫了幾個字,同在燈下,攤開一看,兩人又同時發出一陣會心的微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原來兩人都一般寫的是:“太嶽莊主穆天虹。”

石逸忽又開言道:“兄弟原來疑心到此點,只因剛纔介紹了一位漠北宋的妙筆書生文宇屏,才兄弟有所懷疑,可能是穆天虹派來……”

武繼光突然接口道:“漠北來人?……”

石逸黯然點頭道:“家師鐵木道長偕同楚水長鯨陳子亮、青城凌霄劍客一去漠北永無消息,小弟無時無刻不想前去打探一番消息,只因近來驚耗迭起,不得不延到香車之事告一段落後,再邀幾個友好同行,如今既已發現漠北來人,倒想從他身上得到一點蛛絲馬跡呢!”

石逸這一提起,頓時又勾起武繼光對師傅萬里雲煙陸通的一片孺慕之情,驀然一聲慨嘆道:“小弟何嘗不是一樣,家師萬里雲煙陸通也是一去漠北,永無消息,實使兄弟寢食難安。兄臺如有此意,待此間事了,你我便起行如何?”

石逸突然立起身來道:“不瞞兄臺說,小弟已偕同羅浮子等應太嶽莊主之邀,前去太嶽莊,此刻乃是大家休息之時,偷空而來,委實不敢久耽,俾免他們生疑,漠北之行以後再說。”

武繼光久就有心一探太嶽山莊,當時心裡--動,不由脫口道:“兄弟暗中跟隨前去如何?”

石逸略事沉吟道:“兄臺仇蹤遍地,這等涉險之事本不應使兄臺前去,但兄臺既如此信賴兄弟,自當坦誠相告。”

隨手用茶水在桌上劃了一個奇異的符號,道:“此是本門所用緊急求援符號,兄臺如必欲前去,可暗中循此符號前進,不過,那太嶽莊主奸狡無比,暗中必定有人從事攔截,兄臺總以小心爲宜。”

武繼光把頭連點道:“兄臺顧慮極是,小弟自當留心,但兄弟想深入虎穴,一切尤宜小心。”

繼光豪邁地一笑道:“兄弟既然存心進入虎穴,對於生死一律就不放在心上了。”

石逸說完,躬身一拱,呼地穿窗而出,縱身一躍而去。

繼光心中得着一個這種進入太嶽莊的好機會,心裡不由興奮萬分,同時更爲石逸的那種豪氣所感動,暗忖道:“即令沒有旁的事故,爲了朋友的義氣,也應涉險前去,爲他打接應纔對呀!”

當下,匆忙把身上裝束了一番,又放下一塊銀子在桌上,正待縱身出去。

驀然……

風聲疾動,兩條高大人影奔電般射進房來。

正值風聲緊急,遍地仇蹤之際,武繼光無時無刻不在戒備之中,立時舉手一扇,把燈熄滅,目光一攏,挫掌跨步,便待攻出。

來人突然嗤地一笑道:“大哥難道連我老偷兒也不認識了?”

武繼光收掌一笑,遂把太嶽莊主業已邀請羅浮子與飛雲堡主等前去大嶽莊,自己擬去追蹤之事向二怪說出。

四海神偷迅速向百毒尊者瞥了一眼,哈哈一笑道:“這事我和老毒蟲早已知道啦,還和他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呢!”

遂從懷內掏出一面閃閃亮光的玉牌,遞到武繼光手裡道:“這是老偷兒從穆天虹身上順手牽羊得來的東西,暫時就放在大哥身上好啦。”

武繼光接過玉牌細細一看,只覺這面玉牌面積雖只有二寸來寬,卻雕刻了許多東西,正面是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頭蜈蚣,反面刻了八個篆字“衆志成城,信誓旦旦”。

一時之間也看不出是何意義,猜想定是一種令符或信物之類的東西,當時便順手往懷內一塞。

百毒尊者突然道:“大哥既欲追蹤穆天虹,那就小心點去吧!

“我等也得走了。”

返身一轉,已當先飛走。四海神偷哈哈一笑道:“也許我們三人殊途同歸也說不定,老偷兒也得走了。”

颯然風響,也走得無影無蹤,武繼光知道他們有着十天的賭賽,此刻正在較勁呢,遂亦朗聲一笑,便向窗外躍去。

循着石逸所說的方向,往前疾趕。果然,在高城不遠之處便發現了武當獨門暗記方向所指,卻已棄路登山。

遂立刻轉變方向向那亂山中奔去,一則他十分關心新近結識的朋友石逸,再則穆天虹此次邀請羅浮子和飛雲堡主以及漠北來人,名義上雖是私人的交往,實際關係着整個武林劫運,他必須把這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循着所作的標記趕了有一個多時辰,突然發現,標記業已中斷,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了,不由大吃一驚,暗道:“不好!難道石逸已經遭了危險?”

隱在附近,又搜索了一遍,仍不見一絲痕跡,心裡不由躊躇起來,這種情形有二種可能,一是石逸已沒有機會再留下本門暗記,再不,便是已被太嶽莊的人發現了他所留下的暗記,而予毀滅了,這一來,不由心中更急,暗忖道:“他們就是行蹤再秘密也不可能不露一點行藏,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們。”

心裡雖在暗中思索,眼光卻不斷地四面搜索。突然,白影一閃,白衣羅剎符小娟忽從一條幽逕中走了出來,一見武繼光不由驚喜萬分,倏喊一聲道:“武繼光,你也來了?”

縱身便向他身上撲來,她爲人坦率天真,只知愛其所愛,絕不顧及當時舊禮中的那些男女授受不親的嚴格界限。

一到身邊,便把一顆臻首直投到武繼光懷內,一雙玉臂,緊緊把他脖子繞住,興奮得半響說不出話來。

她近來實在太孤獨可憐了,赤地千里符風因要對付他的敵人,就把她安頓在一位隱居的唯一友人處,可是這位朋友天生怪癖,終年也難得和人說幾句話,試想,象符小娟這樣一個天真好動的姑娘,和這樣一個象死了一半的老怪兒住在一起,怎不把她憋死?

住不上幾天,她便偷偷地跑了出來,她在江湖之上,不但沒有半個朋友,兼以仇蹤遍地,還須時時戒備,這種精神上的苦痛,確非一般常人所能忍受。

武繼光木然地任由她擁抱着,只覺一陣陣的幽香直向鼻孔中沁入,生理上竟突然起了一種反應,本能地也把雙手伸了出去,將她環腰一把抱住。

他這動作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並未經過大腦,兩人就這樣默然繾綣了有一盞熱茶的時間,武繼光突然頭腦一清,暗中叫苦:“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猛然把手一鬆,正待把她推開,忽然,他發現那張美麗而熟悉的嬌靨比以前憔悴多了,此刻竟滿面都是淚珠,緊偎在自己胸前,那種楚楚可憐的樣兒,哪象是個江湖人人色變的白衣羅剎呢?

武繼光心地最是仁慈,實在不願也不忍再去刺傷她,遂輕輕撫着她的秀髮,柔聲道:

“小娟,你最近從哪裡來?可曾見着你爸爸?”

符小娟緩慢仰起那張隱含淚光的矯靨,黯然搖了搖頭。

五月仲夏季節,她只穿了兩件薄薄的白紡綢衫,越顯得體態輕盈,弱不禁風,兩人肌膚相親,武繼光不禁又起一陣莫名的衝動,他幾度想俯下頭去,吻那兩片鮮紅欲滴的櫻脣。

但,他畢竟是一個守禮君子,心頭一蕩之下,趕緊凝神祛慮,把雜念排除。很自然地輕輕推開了環繞在脖子上的兩隻雪藕般的玉臂道:“如今風雲緊急,你爸爸不在身邊,你不該出來亂跑,萬一遇上強敵怎麼辦?”

符小娟突然把他一推,咯咯一陣狂笑道:“那有什麼了不起!本領平常的,那是他們活該倒黴,自尋死路,如果真正遇到武功高的,拼死了也就算啦!哈哈哈……”

笑聲中,充滿着淒涼意味,顯然她的這宗笑聲,並不是狂妄驕傲,而是發泄。半晌,笑聲一斂,轉過身去,輕輕一嘆道:“反正象我這種人,死了也不會有什麼人傷心惋惜的……”

武繼光見她忽然又傷心起來,也不知她受了什麼委屈,忙又趨前兩步,走到她背後,柔聲道:“你不應該作這種想法,你知道你爸爸是如何愛你啊!如果你真的遭遇到什麼危險,他必定會很傷心的。”

“唉,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還年輕,我不能也不願意把大好青春虛擲在那渺無人煙的深山。再說,我也不放心你,你的處境不是比我更爲危險嗎?同時,你又沒有一點江湖閱歷,真叫人擔心死啦!”

若在以往,武繼光不會爲這些話而深受感動,但如今情形不同,自和赤地千里符風敘過師門的淵源後,彼此已經是自己人了,論輩份,小娟該是他的師侄女,只以彼此年齡相仿,他不好意思把那‘賢侄女’三字喊出來罷了。

此刻見她對自己那樣的關心,不禁大爲感動,遂輕拍着她的香肩道:“你不必替我擔心,我自己會當心自己的,你最好還是回去吧。等事情水落石出,我會去看你的。”

“不!不!我要你-路同走。”

符小娟扭着腰肢,把一顆臻首亂搖。

這一來,倒使武繼光大感爲難起來,只因此行兇險萬分,自己有無危險都難說得很,把她帶去,萬一有什麼兇險,將來怎對得起師兄赤地千里呢?

更何況,大家的目標就是她父母,如果和她同行,不是更易引起旁人的誤會嗎?因此,半響都沒有出聲。

符小娟霍地身軀扭轉,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很不願意,但是自從和你認識後,我就一刻也不想和你分開。唉!我這叫春蠶作繭,自尋煩惱……”

緩慢移動腳步,向一裸大樹下走去,這一句話,說得十分明顯,無異把她的心思赤裸裸地吐露出來,繼光就是呆子,也不難聽出來,不由心頭一顫,暗中叫糟道:“原來她竟是這樣富感情的人啊,可是……唉……”

猛見她已走到了一株高大垂楊之下,仰首蒼穹,呆呆出神,大眼角下的眼淚,映着陽光,就象兩顆晶瑩的明珠,那種悲痛欲絕之態,不禁又使他心頭一震,同時心裡也十分不忍。

他深深知道,象她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如此赤裸地把心裡的話向對方吐露,已經是十分委屈了,如果再對她刺激,一個處理不當,極易引起難以想象的後果,忙又趨身毫到她身旁,緩慢地道:“我並非不願和你一道走,而是此行兇險無比,你犯不着和我一同涉這個險。”

符小娟突然轉過身來,無比興奮地道:“你答應了?”

語音中充滿了驚喜,她根本就沒有去想那些兇險的事。

繼光輕輕嘆了一口氣,把頭一點,卻沒有做聲。

就這時刻,一陣強猛的破空之聲響起,呼,呼,三條人影急如箭矢地射來,暴喝一聲道:“好小子,原來你在這裡……”

兩人一驚之下,霍地二下一分,白衣羅剎羅裙飄舞之下,疾若一陣飄風,猛向來人撲去,素手連揮,疾攻三式。

繼光閃目一看來人,竟是‘風塵三友”,出聲叫喊的就是那以莽撞聞名的“莽頭陀”,忙喊道:“小娟,快住手!是自己人!”

但,莽頭陀早被她一陣急攻,逼得連撤了七八步。氣得他虎目圓睜,怒吼道:“野丫頭,你真個要和我和尚動手?”

這當兒,繼光早已縱身上前,把小娟攔住。“怪叫化”也哈哈大笑道:“你這丫頭,真是野得可以啦!”

符小娟自懂事以來,所遭遇的不是打就是殺,尤其每年一次的駕車春遊,都不啻就是出來和人打架。也就是說,凡來找她的人,全部是仇敵,因此也就有着-種特殊的警覺性,此刻見錯打了光哥哥的朋友,不禁一怔,怪叫化在旁一打趣,更使她不好意思,一轉身躲到繼光身後,只是吃吃地憨笑,活脫脫地現出一副少女嬌憨之態。

武繼光此刻已擺出一副師叔的姿態,正容說道:“這麼大的人,還這般孩子氣,快過來,我給你引見,他們就是名滿江湖的‘風塵三友’,怪叫化、莽頭陀、髒道士,三位老前輩!”

符小娟把嘴一嘟道:“誰還是孩子呀?”

娉娉婷婷,走了過來,向三人規規矩矩地一一行禮。

這一來,莽頭陀的脾氣,再也發不起來了,搔着頭皮道:“免禮!免禮!我和尚今天這頓打就算白挨啦!”

小娟噗嗤一笑道:“你老人家武功高強,哪會被一個晚輩打着呢!”

莽頭陀最喜歡戴高帽子,小娟本來生就一張討人喜歡的面龐,再這般嬌嗔地連叫了幾聲老前輩,直逗得這位莽頭陀滿心歡喜,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說得有理,這頓打,就算和尚給你的見面禮好啦!”

這話一出,又引起大家的一陣鬨然大笑。

說笑了一陣,已把見面的那種不愉快的空氣一掃而空,怪叫化對繼光上下打量了幾眼,把眉一皺道:“最近風聲較前更爲緊急,老弟你何故又換上了這身裝束?而且好象唯恐人不知似的把兩件寶物都佩在外面?”

由他這微帶責備的口吻中,可見這位叫化對他十分關心。

繼光微微一笑道:“大哥責備得極是,但此舉並非小弟本意,而是四海神偷和‘百毒尊者’兩位‘老弟’的主意,他們認爲,既然自己堂堂正正,並未做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要掩飾行藏?小弟亦同意他們的說法,想我武某,真金不怕火煉,何懼那些魑魅!”

怪叫化突然睜大眼睛失驚道:“你說什麼?那兩個老怪物會是你的老弟?”

這不僅怪叫化迷惘不已,就是髒道士和莽頭陀也覺奇怪萬分。

繼光笑着把那場賭賽對大家敘述了一遍,接着又道:“他們兩人,這兩位老人家倒對我頗有幫助呢?”

怪叫化大笑道:“老叫化過去只知兩個老怪物行爲怪誕乖張,想不到竟是如此天真人物,別看這種幾近玩笑的行爲,今後對你復興地靈教倒是挺有用呢,他們兩個可能是你最有力的輔佐呢。”

旋又面容一正道:“老叫化正要找你,有一項重要事情和你商量,此間不是說話之處,且隨我來!”

幾人隨着怪叫化,飛馳到一個小小的破廟之內停下,踏進店門,只覺一陣濃烈酒香直撲入鼻孔。

原來破廟的一角土竈之上正溫着一大缸酒,爐火燕熊,裡面似乎還煨了什麼。

怪叫化咧開大嘴嘻嘻一笑道:“今天算你兩人有口福,怪叫化正煨了兩隻‘叫化雞’和一缸紹興酒,咱們邊吃邊談吧!”

幾人七手八腳,把火裡的雞子扒出,敲去面上的泥土,立時香氣四溢,露出兩隻又肥又嫩的油雞來。小娟拍着手笑道:“這種滋味我還是頭一次嚐到呢!”

莽頭陀又找出了兩個破碗,把溫好的酒倒出兩碗來,大家席地而坐,把雞撕開,慢慢吃着,怪叫化咕嚕嚕把一碗酒-氣兒喝乾,這纔怪眼一翻道:“你到這地方來,可是追蹤太嶽莊主穆天虹?”

繼光點頭,隨把武當弟子石逸告訴他的話以及自己的疑點,說了一遍。

怪叫化道:“老叫化早就疑心此人深藏不露,笑裡藏刀,絕不是江湖一般人所傳言的那種人物,此次他邀請羅浮子及飛雲堡主秘密會商,不知又要搞些什麼玄虛?”

繼光詫異地道:“這事大哥何以得知?”

髒道土噗地把一塊雞骨吐出,接口笑道:“爲香車之事,我們連腿都跑斷啦,若連這一點點消息都打聽不到,風塵三友便算栽到家了!”

說完,端起破碗,“咕咕嚕嚕”地喝了兩大口酒,又道:“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吧!獨霸兩川的‘川中五鼠’,已聯袂而來,要找太嶽莊主算帳,這場熱鬧,有得瞧啦!”

繼光勃然動容道:“就是害死莫郡王的‘川中五鼠’?”

“不是他們還有誰?”

繼光立時劍眉掀動,憤激之情溢於言表。他因莫丹鳳的關係,愛屋及烏,把莫郡王被殺之仇,引爲己仇。

怪叫化察顏觀色,早知其意,突然端容道:“你切莫衝動,我們暫時還是來個坐山觀虎鬥,隨時見機行事!”

繼光覺得近來之事,已越來越複雜,千頭萬緒,簡直無從推斷,低頭沉思了一會,猛然擡頭,對着怪叫化道:“小可有幾項不解的事情,須向大哥請教:“第一,這個假冒赤地千里符風的人,爲什麼要這樣做?如果說是嫁禍,有一兩次也就夠了。何以一而再,再而三,難道他就不怕引起武林公憤?”

“第二,假定此人便是太嶽莊主穆天虹,他這樣做,目的何在?”

“第三,川中五鼠何以要害死莫郡王?想那莫郡王既是那般禮謙下士,難道手下便沒有幾個得力的人?”他還待繼續說下去,怪叫化已哈哈大笑地把他的話截住道:“夠啦!夠啦!就這三點,已夠怪叫化說上三天三夜的!”

“第一項,你說得很對,如果專爲嫁禍,有一次兩次已經足夠,何以一定要引起武林公憤?這點,老叫化認爲有兩種可能:一是爲了掩護他的另一項陰謀,而故意使武林各派把目標集中在此事之上,另一項可能,也許是一種偏激的報復行爲。

至於你所說的第二項,那不過是一種猜測罷了,穆夭虹這個人確有可疑之點,此人被稱爲太嶽莊主,而大家都不知道太嶽莊在什麼地方?如果是正派人士,何不堂而皇之地把莊址告訴江湖人?此其一。

“此人外貌忠厚,實際內藏奸詐,那‘春風化雨’外號,純是沽名釣譽,從那次假郡主哄騙各派人士及推舉他爲武林盟主這二件事,便把他的企圖全部暴露。此次秘密帶來一個漠北來客,更足啓人疑竇。老叫化此刻難下斷語,我們且等到了那裡,再看情形,便不難推測他的用心了。”

“至於莫郡王之事,老叫化也可把莫郡王之歷史大概告訴你,你也許可從這裡面推測出許多問題來。

“想那莫郡王,身爲先皇駙馬,食邑三湘,經路西南,深爲朝廷倚重,聲威何等顯耀。

就以歷次朝廷的賞賜來說,所積累的異寶奇珍,也不知有多少,怎會一朝身死,便只剩下一個弱女和一個老蒼頭呢?”

“況且莫郡王平日恭謙下士,門下奇人異士甚多,也不至於輕易被川中五鼠害死呀?此其二。”

“依我叫化猜想,又有兩項可能,第一,莫郡王帶領衆多的屬下人中,必定有人和川中五鼠勾結,才能順利得手。”

“第二,留在長沙郡王府的屬下們,一聞郡王被害,明欺郡主是個弱女,便把所有珠寶財物劫奪遠揚……”

怪叫化說完這番話,見繼光只是默然靜聽,並沒有提出半句疑問,又補充道:“這些話,只是我叫化的粗淺看法,事情決不會如此簡單,等以後再慢慢研究吧!”

就這說話時間,一缸酒早已不知不覺中喝乾,莽頭陀站起身來,拍拍肚皮道:“肚子也飽了,你這叫化也嘮叨夠了,咱們該走了吧?”

怪叫化遂也站起身來,對繼光道:“我們還是分開走吧!老叫化等先走一步,一路替你留下暗記,你們慢慢隨後跟來,此行關係重大,務望小心。”

叮嚀已畢,三人縱身一躍而去。

白衣羅剎符小娟,也懶洋洋地站起身來道:“那怪叫化嘮嘮叨叨,盡說這些無關緊要之事,真把我聽厭了。”

武繼光可就不同了,他雄心勃勃,暗暗以天下之不平爲己任,怪叫化所說,雖是一鱗半爪,卻都耐人尋味。他正自一人低頭沉思之際,小娟的幾句牢騷話一吵,把他從沉思中驚醒,遂也站起身來道:“怪叫化雖平日遊戲風塵,滑稽突梯,但這些話,確實不無道理,同時更可以作我們瞭解事情真相的參考呢。”

兩人離開破廟,一路又循着怪叫化所留的暗號繼續追蹤,漸漸地,已於途中發現敵蹤。

幸好兩人‘步步青雲’輕功身法神妙無比,所有穆天虹於途中所留下的攔截之人,都被他們輕巧地閃過,直到次日傍晚,纔到達一個險峻無比的山口,而怪叫化所留的暗號,也突然不見了。

繼光把符小娟拉到一旁,低低地道:“太嶽莊主的巢穴,可能就在這山口之內了,我們小心點,進去吧!”

符小娟小嘴一撇道:“要進去就大搖大擺地衝進去好啦,何必掩掩藏藏?”

繼光不以爲然:“假如不這樣,何以能探得他們的秘密?”

就這時刻,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二人趕緊把身子往一叢灌木後一躲,呼呼,五條人影急如奔馬地由山徑飛來,直向山口奔去。

繼光心裡一動,暗道:“莫非川中五鼠到了?”

那五條人影剛到山口,驀然,暗影中一聲暴喝道:“來的是哪條道上的朋友?請暫停貴步!”

來人中響起一個陰沉的聲音道:“川中五雄!”

似乎話都懶得多說,而腳下也根本未停留,仍然繼續往山口闖去。

但見黑暗中人影幌動,嗖!嗖!躍出十幾個玄衣人來,把山口通通擋住,又是一陣暴喝道:“還不趕快把腳步停下,否則,莫怪我等得罪朋友……”

但,那五條人影,去勢如電,只聽一陣慘呼聲起,噗通!噗通!十幾條人影一齊平空倒地,那五條人影,仍然都未停留一下,繼續往前疾射而去。

武繼光不由衝口罵道:“哼,好狠毒的手段。”

就趁這空隙,拉着小娟,也一陣飆風似的,衝入了山口。

進入山口,是一座林木蔥鬱的山谷,靠着山根,隱隱露出一座高大的莊院,房舍櫛比,佔地甚廣。

再看那五條黑影時,卻早已不見了,暗駭“川中五鬼”武功果是驚人,就以這項輕功而論,也足以傲視江湖了。

奇怪的是,自此之後便沒有再遇見把風的哨卡之類阻擋,竟一直到達了莊院之前,符小娟心性最急,颯然一躍,已越過了高牆,直向中央一座燈火明亮的大廳奔去,繼光伏身牆頭,向裡略一打量,也隨在小娟之後向前奔去。

這座莊院雖大,卻不似是太嶽莊主的根本重地,各處房舍,都黑沉沉的,既沒有燈光,也沒有人聲,唯一有動靜的,就只這座大廳。

兩人輕巧地伏身大廳瓦面之上,向裡張望,只見裡面燈火明亮,坐滿了人,內中有峨嵋派掌門人羅浮子,飛雲堡主王強,武當高弟石逸,七步追魂刁童,陰陽秀士侯健,擒龍手王逢吉,神算子李遇仙等。

太嶽莊主穆天虹、離魂妃子及那位漠北來客也都在座,看樣子,似乎在商量什麼重大事情似的。

只聽穆天虹哈哈笑道:“穆某爲人,江湖朋友均所深知,一不求名,二不求利,但望武林之中彼此能夠和平相處,沒有兇殺鬥狠,便屬於願已足。此次所以不避閒言,挺身而出,實抱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旨,以圖弭這場兇殺。若果江湖朋友,仍有疑心穆某意圖獨霸江湖,那實在是令人寒心之事!”

羅浮子憤憤地接口道:“武林七派,向來和衷共濟,不料此次竟各行其是,甚至有人責難貧道認事不明,咳!真是豈有此理!”

飛雲堡主冷冷一笑道:“武林七派向以武林領袖自居,夜郎自大,目中無人,依在下看來,又有哪一派的掌門人,值得同道欽仰?不是雲某當面恭維,比之穆莊主這種寬宏大度,義膽俠腸,真是差遠啦!”

穆天虹哈哈大笑道:“好說!好說!王兄實把兄弟擡舉得太高啦!武林七派,歷史悠久,派內奇能異士多得不可勝計,穆某庸庸碌碌,不過徒具虛名而已,此次自不量力,意圖結盟各派,共同對付香車主人,也是一時權宜之計,奉承諸位兄臺看得起兄弟,令人從中策劃,但願不負諸君期望,滅去此魔,也可向江湖朋友稍作交代。”

漠北來客文宇屏,目光冷峻地向全場一掃,正待開言,一陣淒厲怪嘯倏告傳來,跟着呼呼聲,由半空飛來五團黑影,篤!篤!一齊插在廳堂當中的一張八仙桌上。

原來竟是五面小小三角牙旗,黑底白字,中央繡着兩根森森交叉白骨,來勢突兀,卻是神色自若,起身含笑拱手道:“川中五位當家的,既已辱臨,何不現身一見?”

語音未落,大廳四角,又起一陣令人戰慄的怪笑,五個身穿皁衣的怪人竟鬼怪般人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大廳的四角。

連房脊之上的武繼光和符小娟也不知他們是怎樣進來的,在場羣雄,不覺又是一驚。

漠北來客文宇屏卻仰面一陣冷笑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竟都是些裝神扮鬼的鼠竊之輩,實令文某笑痛肚皮。”

驀聽當中一個臉皮白皙,瘦長高者陰森森地一笑道:“是嗎?……”

舉袖輕輕往外一拂,一陣隱挾腥臭的陰風倏向文宇屏捲去。

文宇屏冷冷一哼,連身子都未站起,猛地揮掌往外一甩,也劈出一股剛猛無比的勁風。

二股勁風相碰,呼地大廳陡起一陣旋風,颳得那幾支臂粗的燭光搖搖曳曳,幾乎熄滅。

文宇屏面容聚變,霍地往起-長身,咔嚓一聲,坐椅四分五裂。他一時大意,吃了一個暗虧,哪肯幹休,冷冰冰的臉上,驟起殺機,跨步上前,正待出手。

穆天虹卻早於這個時刻趨身上-前,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己人,文兄切莫誤會!”

說話之間,向着文宇屏,連丟了兩個眼色。

這個當先出手之人,乃是川中五鼠中的老大“笑面蛇心”吳獨生。吳獨生爲人狠毒陰沉,奸狡無比,一見穆天虹出面,不禁冷冷一笑道:“穆兄倒說得輕鬆至極,無故用兄弟麾下‘川南三煞’來作騙取玄都寶笈的犧牲品,哼!這種行爲,豈還把‘川中五傑’看在眼內?”

穆天虹一聽信提起此事,不由暗中大吃一驚。川中五鬼雄踞西南,實力雄厚,此來尋仇,不僅破壞了他的計劃,而且公開叫破他的陰謀,若不設法應付過去,全盤計劃便將整個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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