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禎元年,邊境後金不斷侵擾百姓,燒殺搶掠無所不作。偏偏這天公趁人之危,大旱不雨,使得地裡田間顆粒未收。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放眼望去,餓殍遍野,一片慘象。
甘肅境內一座荒涼的山上,星星點點住着幾戶農家。其中山腳住着的一戶,房屋格外的破敗不堪,茅草搭建的屋頂,有幾處已經可以看得見屋脊,略有些傾斜了的土坯子牆圍上,也‘露’出了稻草渣子。
此時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冷風一陣緊似一陣的從山前刮過,帶着呼哨捲起一片片塵土,撲打在屋外一男子的身上。
這人大約三四十歲的‘摸’樣,面黃肌瘦,神情焦慮,一頭枯發蓬‘亂’不堪,身上衣服破破爛爛,光腳穿着一雙‘露’出腳趾和腳跟的草鞋。他眼見着又是一陣冷風颳來,急忙背轉身蹲下身來,將自己的整個身子縮了起來。
幾個時辰過去了,他不時站起身來,探頭向屋內望去,被風颳得胡‘亂’擺動的‘門’扇,到處是窟窿。
正自等的不耐煩之時,耳邊只聽得“哇”的一聲清脆悅耳的嬰兒啼哭之聲。他‘精’神一振,急忙將身子貼近破‘門’,等待着屋內有人出來報信。
不一會兒,有個駝背老‘婦’探頭出來,面無表情的對心急如焚的男人說道:“又是個賠錢貨!”
男人一聽,臉‘色’霎時變得慘白,氣得連連頓足,抱着頭蹲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口中一個勁兒的喃喃自語:“一氣兒生了五個,各個都是賠錢的貨!”
此時,屋內一張冰冷的炕上,一中年‘婦’人躺在一‘牀’到處都‘露’出黑‘色’棉絮的被中,虛弱的問那駝背老‘婦’人:“娘,能讓我看一眼孩子嗎?”
老‘婦’人嘆息着,將裹在一條髒污單薄小被之中的嬰兒抱將過來。
中年‘婦’人勉強打起‘精’神,睜眼去看,不由驚喜萬分,雙眼也越睜越大。
只見這孩子長得雖然瘦弱不堪,但依然難掩其異於常人之姿:面若白‘玉’,鼻似山尖,一雙大眼清澈如水,兩條柳葉小眉隱隱入鬢,兩隻小耳圓潤可人。此刻她正嘟起小嘴,四處拱着,顯然是餓了。
‘婦’人頓時母子連心,急忙伸手接過孩子,用力撐起身子,揭起破爛小褂,給餓極了的孩子喂‘奶’。但無奈孩子拼命‘吮’吸卻始終不見有‘奶’水出來。
“哇”孩子丟開**,閉上眼睛拼命大哭,眼淚就如斷線之珠滾滾而下。
‘婦’人幾次努力讓她繼續去吃,但實在是怪不得這孩子半分,已經餓了好幾天的‘婦’人哪裡有什麼多餘的‘奶’水給她吃。一時之間,孩子哭,‘婦’人哄,老‘婦’人也急的大聲叫,屋內吵鬧不已。
“砰”的一聲,屋外那男人面‘色’鐵青的推‘門’大步進來,徑直走到那‘婦’人跟前,一把從她懷中搶走正在拼命哭叫的嬰兒,咬緊牙關,雙手高高舉起,眼見着就要扔在地上。
“不要啊!”‘婦’人一見魂飛魄散,哭叫着從‘牀’上翻滾下來,抱住男人的‘腿’,大聲叫道:“孩子他爹啊,求求你了!前面四個孩子都被你活活悶死,這第五個孩子,你還能下得去手嗎?你就看在你我年歲都已不小的份上,手下留情,將這個孩子留下了吧!“
駝背老‘婦’也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拉住男子的手臂輕聲說道:“沈兒啊,我看這就是你的命啊!你今年也四十有九,你媳‘婦’也三十好幾了,眼見着你二人再想生個一兒半‘女’也是艱難之事了!不如,我們就留這孩子一命,也好過膝下無兒無‘女’啊!“
男子顫抖着雙手緩緩將嬰兒放下,眼中滾落出幾行清淚。
打眼去看懷中嬰兒,他也不禁一愣。這孩子的面相實在是惹人憐愛!
“那好吧,暫且就聽你們的,留下這個孩子!”他將嬰兒輕輕送回‘婦’人懷中,重重的一頓足,轉身摔‘門’出去了。
‘婦’人喜極而泣,趕緊將嬰兒摟入懷中,猶如懷中抱有稀世珍寶一般。
屋外寒風陣陣,屋內四處透風,‘陰’寒至極。‘婦’人急忙倒下身去,將破爛的棉絮被蓋在嬰兒身上。
此時寒風之中,男子仰頭望天,發出長聲悲嘆:“老天啊,我沈青雲前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今生你要罰我膝下無子啊!”
北風嗚嗚咽咽,從曠野之中刮過,捲起更多的風沙,揚的漫天昏黃一片。
五年之後。
劉氏直起腰來看了看天,只見萬里無雲,‘豔’陽高照。
她用脖間的‘毛’巾擦了擦不斷從頭上涌出的汗珠,側首去看身旁,正揮着一把特製小鐮刀,哼哧哼哧費力割着小麥的小孩子。那高高揚起頭來的麥子達到孩子脖間,孩子右手執着鐮刀,左手抓住三四根小麥,費力的一刀一刀用勁去割。
“玲瓏,你也歇息一下吧!”劉氏看着頭上滿是汗水的孩子,心疼的輕聲說道。
沈玲瓏直起腰來,用小手一把擦掉額前密密麻麻的汗珠,卻不想鋒利的麥芒劃過臉龐,立時留下幾道清晰的血印。
“啊,玲瓏!”劉氏驚呼一聲,急忙彎腰去看。
“娘啊,沒什麼事啊!我們還是趕快將這一片地裡的麥子統統割完,免得一會兒爹來了又要罵你!”玲瓏擡起頭來,那張粉嫩的小臉上滿是鼓勵的笑容。
劉氏看她乖巧懂事,雖然心疼她年幼便要勞作,但想想玲瓏的話,再看看前方似乎望不到邊的麥田,只得將淚水往肚子裡咽。
母‘女’二人再不說話,繼續彎腰用力割着麥子。
直幹到日落西山,田裡的麥子纔剛剛割完一半。劉氏看看天‘色’確實不早了,視線所及之處已是模糊一片,便只得作罷,和玲瓏收拾好農具,將已經割好了的麥子捆紮結實,放上架子車碼得齊整了,這才雙手拉起車把,將繩套套在肩上,拉起滿滿一車麥穗向村裡走去。
玲瓏將小鐮刀‘插’在腰間作爲‘褲’帶的麻繩上,緊走幾步,咬緊牙關,在車後用力推着。
斜陽那最後的一抹餘暉,映照着這母‘女’二人,一大一小,兩人單薄的身影,一步一步艱難的向村子走去。
此時,沈青雲正垂手站立在村中唯一一家有着三層院落、大大小小共九間房子的喬老爺家裡,看着端坐在正廳方桌前喝着茶的喬豐年。
喬豐年是渠縣方圓幾百裡‘婦’孺皆知的大善人,當年參加過鄉試且高中頭榜,也曾在縣裡衙‘門’之中,作爲縣太爺最爲賞識和重用的師爺,很是風光了幾年,但因爲他爲人耿直,看不慣官場之中的爾虞我詐,更看不慣那些有錢有勢之人敲詐鄉里的惡行,和縣太爺據理力爭了幾番,後來乾脆一甩袖子,回來務農了。
他雖未正式當過官,也沒有過什麼頭銜,但人們就是愛戴他的正直清廉,再加上他雖然並不十分富有,但因着家裡的幾十畝田地,用全縣最豐厚的佣金去僱傭貧窮人家來給自己種地,每到豐收分成之時,更是慷慨大方,常常將最爲豐厚的利益,讓給辛苦了一年的傭工,因此上博得了一個“喬大官人”的尊稱。
更別提每逢災年,他家就將自己也並不十分富足的糧食,都拿出來開粥場,救活的百姓成千上萬。
無論你走在渠縣的哪一個角落,總時不時,會聽見有成羣的孩子拍着手唱道:“有疾病,莫心傷,喬大官人伸援手;肚子餓,更莫慌,喬大善人家裡留。”
當年,若不是這喬大官人幾個月的粥飯救濟,想這沈青雲的一家四口,早就餓死家中了。
平日裡,有點兒木工手藝的沈青雲,總時不時經沈大官人的舉薦,去縣裡的有錢人家幹一些木工散活,逢到好的機遇,誰家翻蓋個新房,便也就有了三兩個月的活路和營生。
今日,他原本在家中做一兩個風箱,準備逢着集市,背了去好賣幾個小錢餬口,村裡有人傳了話來,說是沈大官人要見他。這沈青雲二話不說便扔下手中的活計,急匆匆趕了過來。
“青雲啊,聽說你家裡,有一個和我‘女’兒年齡相仿的兒子,可真有其事?”沈豐年放下手中的茶杯,溫和的看着惴惴不安的沈青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