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言看着面前的一切,惠園,是他們墨虛家許許多多先祖魂魄歸老之地。湯山,因有溫泉而富名,因山青水秀而託意。背有山,側有依,面有水臺,無論樂山樂水,見仁見智。皆是死者清幽的長眠之所。惠園依舊,高高矮矮的墓碑,召示着他們生前的尊榮或者平庸。家祠依舊,守在山腳之下,以嫋嫋不絕的清煙,讓他們的靈魂安息。
只是此時,已經再無人煙。守祠護陵的人,早在七個多月之前,因墨虛家的變故,被擒的擒,逃的逃。這裡顯然曾經有駐兵來過,還殘留了一些生存痕跡。不過此時已經撤離多時,估計是京裡召傳,無瑕再顧及。或者是之前,在傾絕還未到來之時,金武已經得了令,提前做了一些措施。畢竟這裡離京甚遠,離絳州也不近。山高皇帝遠,地方官便是這裡的土皇帝,見墨虛家已經倒臺,這大片的陵園便成了無主之地。皇上活人尚且顧之不及,哪有工夫來討死人的麻煩。於是便欺上瞞下,藉此生財也是有的。
“這裡歸南平州管,但南平主府離此很遠,分撥過來,該算是蕩平縣的地界了。”星言立在家祠的門口,看着灰巖木刻,輕聲說着。
“是,縣裡上月便開始賣這塊地。屬下得到王爺的令,便去說要在此開林。前些日子,已經找人與官裡的講好了價錢。所以,這些天派人過來,也沒什麼麻煩。”金武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不瞞他,徑自便開了口。
星言不語。這種事實在是平常的緊。皇帝自然不會做的這麼絕,要挖人先骨,挫骨揚灰。畢竟只是忌憚馭者之力。但沒有刻骨深仇,根本不需要理會這些。只是下面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點官奉哪夠他們享樂?他們這下一跑,定是更無在綴錦翻身之日了,這大片的地方,與其留給死人睡。不如翻手出錢來地更痛快!
傾絕微微眯了眼。這種事不稀奇。所以寧揚當初說他們碧丹家的陵寢仍存的話,他就根本什麼也沒提,只是早早讓他過去瞧。墨虛家從被皇上軟禁到出逃凌佩,前後不到一年地時間,這塊地已經讓縣裡拍賣了。一個小小的縣令敢做這樣地事,定是上面還有官官相護。一層一層剝下來,估計到了皇上那裡,便是一無所知。這樣算下來,那碧丹一族。早在綴錦消匿了十年不止。家族陵寢能存着纔是怪事!還有京城的白夜,更不知該如何下手了。但這點傾絕卻沒過多擔憂,萬事起頭難。真是可以得馭死魂,不知道有多少秘密要翻出來曬太陽。黑暗與光明本來就是並行而存。他從不會被未知的惶恐而嚇倒。從來不會。“不去上柱香嗎?”傾絕看着星言的背影,忽然開
星言輕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必了,他來到這裡,便是要來打擾他們的寧靜。何必還要用那一縷清煙,謀得自己地心安?
“我只要墨虛雲光跟墨虛亦,金武的身份如果不暴露,我保證這裡依舊如故!”傾絕低語,既而便轉向金武:“帶路吧。”簡單明瞭,不再多言。
星言怔了一下,微微睨眼看他。脣角微抿,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不用再說。金武點頭:“墨虛亦生前沒有功名,沒有官職。所以墳墓平平,屬下已經着人動了,是衣冠並無屍身。”
“哦?”傾絕一行人,他們此時已經穿過三山圍拱的山道斜入,然後沿着湖畔淺道向更深幽之地而行。
“至於墨虛雲光,他生前封王,死後追封二等麟公。之前卻不見封土高冢,不見碑牌。屬下着人查探數日,發現其入口。便在這湖底!”金武指着身側的湖泊,這裡穀道之間仍有細流,山坡之上滿山野花。淺柳圍岸,草木豐沛,山中清幽,鳥鳴不絕,靜美非常。
“湖底?”不僅是傾絕,連星言都有些發呆了。他知道之前傾絕讓父親繪圖,所繪家祠陵園之地,將墨虛亦以及雲光的墓位標出。雲光是墨虛家最早的家祖,所生年代,距今已經有近二百年。他的墓圖,父親根本不能繪得詳盡,是因爲,連父親也不清楚。至於亦,父親所繪的是真,但裡面只有衣冠,屍身成謎。不過顯然傾絕並未太多糾結於此,畢竟此時有所收穫,便是探得雲光的墓位。但是金武所探地雲光之墓,竟然說是在湖底?
“是在湖底,屬下已經着人打道先探,找到墓門。”金武說着,已經帶他們來到湖畔最南側的一處林地,這裡已經有人等着,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土堆,從土質地新鮮程度看來,是這幾天打地道所掘的。
“從這裡可以一直打到湖心,不過裡面氣重,雖然放了幾天,又點了火下去。但還是緩緩再下比較好。”金武低聲說着。
傾絕順着那個洞口向下望去,是一個一人多寬地深洞,黑漆漆地,似是極深。一眼竟瞧不見底,一條繩索放下去,一會子,便見繩動。馬上有人過來拉拽,然後拖上來一個揹着筐的,掩着鼻口地勞力,盛了滿滿一筐的土。
“打這樣的道需要小心,否則挖的太薄,容易水陷。而且屬下着人探過,這裡地底似有暗流,所以不敢打的太寬。加之時間緊迫,怕耽誤了事。”金武輕聲說着。
“我下去看看。”金武的話音剛落,忽然傾絕身邊光影一閃。是夜哥,他擡腳隨意的一邁,整個人便順着洞口一下跳了進去。在他跳躍的一霎,星言清楚分明的看到他的形體產生微小的變化,他沒有完全的化形,只變化了一部份。由於他動作太快又非常突然,站在洞口邊的幾個勞工幾乎都沒什麼反應。直到他跳下去了,其中一個才咧了咧嘴想去拿繩子。卻發現這根本是被他拋棄地配件。金武倒是很平靜,他微躬了一下身:“王爺,依屬下看。破門的時候還是帶幾個人妥當些。”
傾絕微點了下頭,食指指尖微微顫抖了幾下。眼眸就瞬間放了紅。他在借夜哥的眼看裡面,下躍很深,下去之後,一條長長地一直通向湖心的俑道。俑道里地土泥已經清的差不多,但很低矮。就算化形,以狼形的背高,也需要匍伏而前。裡面嵌了小火熔,爲了照亮以及燒灼試探這裡的空氣。一路點着向更深處。他靜靜的隨着夜哥前行地動作看了一會,直到眼前出現一方石擋。青灰色的石門,只露出一小部份。但可以隱隱看出是門形,非常光滑,而且看起來極爲厚重。
夜哥沒有化形,但他的雙手已經成爪。他一直貼着地爬過來的。當他看到這方石門的時候,手間聚了力,想伸手試一下堅硬的程度。忽然他腦中一凜。聽到傾絕的聲音:“別碰,回來吧。”傾絕一直與他通心通器。他微微一怔。他下來不光是看一下里面的情景,當然是要估測一下厚重程度。如果他的力量可以將這裡打個洞,這樣通了氣不是更好一些嗎?
他以前也曾聽說過,大官或者皇家地陵墓爲防盜墓皆設暗器。或者傾絕覺得他在這個狹窄之地無法施展,想找幾個替死鬼先下來鑿。但那樣是穩妥,不過要搞多久?呆的越久,他們便越不安全。況且他剛纔通心語讓他下來,難道就只是看看?要想問情況,問那幾個勞工不一樣麼?
他雖然是一頭霧水,但依舊照着傾絕的吩咐退了出來。他撣撣身上地土,還沒開口,傾絕這邊已經轉頭向回走:“金武,你可識得精通音律之人?”
“呃?”金武愣了一下,雖然不解傾絕之意,但依舊應着:“屬下可以去找。”
“你自己不是會麼?”星言聽他突然說這個,不由有些奇了:“不是盛傳昭平王琴棋書畫,無所不精。”
“你也說是傳了。”傾絕睨了一眼:“只能說是皮毛,根本談不上精通。還盛傳,墨虛家的大公子,風花雪月呢,常在外與人爭風吃醋。我看這傳言更是連皮毛都沾不上了吧?”
星言面色微變,傾絕繼續說着:“或者你精通音律?這樣省得我在外面去找了。”
“你所說地精通,是要到一個什麼程度?”星言微怔:“如果你只是要操指技藝,徽宮爛熟……”
“夠了。”傾絕微微一笑:“我並不是要你掠指神魂,音動入骨。因爲你我,皆無琴心!”
星言微嘆,是啊,技術高超卻無琴心。因爲他地技巧,是用來悅人,並非拿來動心。“那我談不上精通。”星言低語。
“徽宮爛熟,是你自己說的。我對精通二字要求,便只限於此。我給你殘譜,給我續全了就行。”傾絕腳下不停:“那門上有字,我剛看到了。是殘譜,琴譜!”
夜哥一下明瞭,怪不得他一定讓他下去看,因爲,他要借他地眼,親自來看。那門上確實有一些鬼畫符,他是瞧不懂。但傾絕一看之下,便知道是琴譜,琴譜是指法譜,以字的偏部加上手法指示縮寫成譜字。練奏者需要按譜將指法習熟全曲之後,不再依譜摸索,方纔演奏。剛纔那門上有一部份譜字,門是掩在土中,上下皆有一半被土泥壓實,只有中間一小塊露出來。傾絕之所以習琴,是爲了穩定內心的燥動,舒解心神而已。所以,他並非遍識熟稔所有琴譜。石門如此厚重,一看便知是極硬的青巖,墓在湖下,如果門所依撐上方土頂,突然破壞,也許會淹及墓室。而且金武也說,這下面還有暗流,上下皆是水,當然要格外小心。所以,他想知道這門上,究竟是一首什麼樣的曲。這點時間上的代價,是必然要付出的。
那些勞工下去,就算看到了,也只能說出是幾個怪符號而已。讓他們照貓畫虎,出來就會面目全非。所以,夜哥下去並非多此一舉,但卻絕不能妄動。
“一眼之下,你能記多少?”星言看着他的背影,這個人,越離的近,他反倒卻是迷惑。
“大概。”傾絕實話實說,並不誇張:“接下來,就要看你能知道多少了,路上繪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