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靜默了一會,傾絕便往這邊來了,金池一見,見了禮便拎了食盒去看小白。傾絕掃了一眼她:“你要把她帶上?”
“嗯,她要跟着。放心,我不會誤事。”星言低語:“現在說說情況吧?”
“當初我在聚雲嶺,曾經魂魄離體,下到幽冥。”傾絕支着肘歪到椅上:“見到那六個死鬼,和我說了聚靈咒的事。”
星言沒有打斷他,靜靜的聽着。他輕哼了一聲:“他們說找到六具屍體,一一召喚出來與他們鬥法。勝者便可打通陰陽,通過死靈馭關。”
“現在你並沒有往死屍身上淋血,而他們卻已經漸活。所以你覺得,他們另有圖謀,而你被他們利用了。”星言聽到這裡,輕聲低語。
“不錯。”傾絕點頭:“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毀了他們的屍身,讓他們功敗垂成。不管他們究竟有什麼盤算都好,不輕易再冒險。但是我下手之後,發覺有股寒森之氣。最主要的是,我感覺器門與拓門的血在被他們吸出來!”
“什麼?”星言微愕。
“我身上有六個死魂,他們復活,死魂便會從我身上出來。不打敗他們,他們不會再回來。當時我英,俊兩處極痛無比。那麼我可以確定,他們兩個,是一直附在我管束拓,器雙門的血脈之上。”傾絕微凝着眼眸:“罩氣蒙受外力擠壓之後,便逐漸增強。我讓血驪嘗試,血驪與我並不通脈,但她的感覺也一樣。他們在吸活人血力,已經不能阻擋他們漸活。”
“苦求聚靈咒的人。除了自性貪婪想求霸力之外,還有一些是血脈有弱點的人。他們或者是因爲自體孱弱,血力不足。或者是因老邁,血力枯竭。或者……”他沒說。但傾絕明白。
“弱點越是致命,對聚靈咒的需求就越大。”傾絕低語:“如果他們一直長眠地下,聚靈咒便成爲保命地符咒。得到聚靈咒並且可以下到幽冥與他們相見的人,不是貪圖強法,就是求力保生。有這樣明顯人性的弱點在先。必然會受到他們地暗示前去找屍體,無論哪種原因。都成爲他們復活的工具。”
“不能毀,也不能失咒,那隻能打。那與小白何干?爲什麼非要送走她?這裡往東,有大片空地,拉到那裡打便是了。”星言疑惑地問着。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爲什麼要如此算計,一定要復活?還有,他們爲什麼這般篤定。認爲自己的計劃一定可以成功?最重要的是,他們當初說,你可以找幫手。無論多少都可以。他們怎麼就能這般自信,可以以一當百?他們可是賭上自己的靈魂會被人所馭的可能啊!這中間太精密了。精密到。讓我毛骨悚然!有如一個巨大無比地車輪,一旦觸動某個細小的機關。便勢不可擋,逼壓而來!”傾絕喃喃的低語着,讓他毛骨悚然,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星言靜了半晌,忽然打了一個寒戰:“若真是如此,實在太可怕了。他們的自私,簡直到了讓人髮指的地步!”
“爲了保存正統的馭力,他們這般做。就像皇帝要唯護自己的皇權一樣!談不上是自私,只是爲達目的而已。”傾絕笑笑:“人性地貪婪,恐懼,執着,皆讓他們摸個骨透。真是給我上了一課啊!”
“若真是這樣,小白跑到天邊也沒用。她曾經是聚靈咒的載體,足足有十幾年啊!”星言攥緊了手指,喑聲道。
“但她現在有身孕,算是天無絕人之路。”傾絕輕輕撫眉:“她的血脈和以前不一樣了。只要她不動法血,根本不會讓人找到。他們畢竟是已死之人,就算知道許多事,也沒厲害到,連每個人地面容都一清二楚。”
“凌波谷那裡,所有的人都是靈物。而且全是蛇靈,不過是較弱一些罷了。但覺感要比尋常人或者野獸強地多。”傾絕說:“現在只剩一條路,勝了他們,得馭死靈。雖然,他們比我之前所想地,要複雜難對付的多。”
“如果像你說那樣,是一個巨大地車輪,牽一髮而動全身。只怕他們六魂合一,你弄出來這兩個。另外四個也快出來了,根本不等你去找。”星言捏着手指,指尖泌出汗來。他與傾絕皆是明白,這條也許是死路,根本行不通。不然,傾絕不會如此,非讓小白走。
“所以不管怎麼樣,走一步算一步,現在當務之急,不能讓小白在這裡呆着。把她送走,我也可以稍安。”傾絕看着他:“你看着她,別讓她跟凌破通語。我已經讓人把那兩個死人移到東郊圍場,想辦法先把他們收拾了再說。”
“放心,你既然交託給我,我自然保她周全。”星言點頭,站起身來。前些天,傾絕還打發凌破前往青松關找父親,將父親所知雲光與亦的一些馭法,皆告知與他。父親所知也實在有限,畢竟那兩個人,距離他們有些遙遠,但至少也不是一無所知了。
“我放心不下,她混的很。我真想帶着她,哪怕是死!”他輕輕的嘆息,眼光變得悠長:“我有時甚至會想,若是非死不可,我寧可親手殺她!”
星言凝立不語,情,這個字,有人碌碌一世皆無可尋。他這句聽似殘忍的話,便是至深的情,讓星言也覺得自愧不如。絕不放棄一絲希望。但走投無路,再無生機的時候,他親自動手,便是將她的痛苦降到最低。但卻將他的痛苦,拉到極致!
他能這般與星言講,是因爲,他的情懷,壓抑得實在苦不堪言。“我會去找你們。”傾絕拉回神思,低聲說:“你只帶人走就行。東西我會讓快馬給你們送過去。”
入夜,府後街上甲兵駐立,劉波看着奴才們往一輛輕車裡送一應器物。這邊血驪已經遠遠的站在一方空場上,她此時已經化成鳥形。高如駿馬,邊上是她的六具分身,以團拱形站在她的身後。她一雙赤紅地眼眸微微眯着,不時回過頸來梳理自己的羽毛。傾絕將小白送上她身後的一隻灰鳥地後背,她死死拉着他的手指不放。一雙大眼盯着他看。讓他地心急速的收縮!
他看着她蒙上一層霧樣的眼眸:“白天都說好了,不是嗎?”他的聲音微微喑啞,指尖不由的顫抖起來:“半個月,最多半個月。”
“不走行不行?”她哽着看他,緊緊握着他地手,力量大的讓她的指節有些發白。
“不行。你知道的,你的性命對我而言最爲的重要。”他狠狠心,從她手中抽出手來。他無法再去看她的眼睛,猛的後退一步。讓她無法抓住他。星言伸手將燦菊送上小白的身後,自己帶着金池一躍而上血驪地背。血驪輕鳴一聲,身體一衝。雙翅一下抖了開來。兩邊各有三隻灰鳥,有如相連一般。以一個尖角型直拉而上!小白的半身猛的向前衝晃了一下。傾絕眼底一緊。本能地作了一個伸手接的手勢。小白看着他地樣子,鳥兒慢拉而上。越旋越高,夜色下,王府華燈明亮,她看着他地臉,忽然喊了一聲:“傾絕!”隨着她這一聲,淚如雨下。我的性命對你而言最爲重要,你地對我言又何嘗不是?
傾絕看着那鳥兒們的身影越飛越高,漸漸的隱沒在雲層裡,半個月,真的可以半個月去找她嗎?自己扯了一個連她都不相信的謊,她在發抖。因爲她從他的眼底看到了淒涼,之前的離別,都非是他所願。但是這一次,卻是他親手將她送到遠方,也許這一次,便真的是永訣。她在叫傾絕,她哭了,她泣的樣子,讓他的心撕扯得很疼很疼,那種痛苦竟然讓他痛得想彎下腰來,痛到讓他無法呼吸。他一向對自己的判斷非常準確,他了解自己的底限。但是,爲什麼這麼疼痛?疼痛到他也想哭泣。她是他的希望,她眼中的明亮,是他唯一可以看到的光。他的理智在跟他的情感激烈的碰撞,每一下的撞擊,都痛得讓他想哭出來。
他的眼突然一下泛了紅,他掙扎挺着腰,猛的嘶吼了一聲:“老鬼!”鬼目灼似是早料到一般,他已經化形,一下急掠而來,猛的一拱他,整個將他掀上背去:“既然捨不得,就死在一起,又有何妨?”他說着,四蹄出火,凌空而翔,向着西面的方向,疾疾的追趕。
“主子。”燦菊自己也嚇個半死,但依舊抖着聲音抱着她的腰:“王爺是不想主子出事,王爺會來找主子的。等幾天吧?”
小白感覺着呼呼掠動的風聲,王府的輪廓已經完全失了蹤影。她的淚水飛掠出兩串珍珠,隨風踏出飛旋的舞步。她忽然掙扎起來,大叫出聲:“我不走,我要回去!”她哭着叫:“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她扭擺着身體,幾次都差點從鳥背上跌下來,下面忽忽掠過幾只,平架着防止她掉下去。星言僵忍着沒有回頭,指尖微微顫抖,縱血加速吧,遠遠的離開吧。他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如此了。
燦菊緊緊的抱着她:“主子,主子。”她哭起來:“主子你就忍忍吧!”
小白乾嘔起來,忍忍?她能忍受別人對她的厭惡,可以忍受別人的毆打,甚至可以當個木偶一樣活着。但爲什麼,他要讓她活起來,又要讓她這樣難過?不是要生死與共嗎?不是要永不分離嗎?但是這種要怎麼忍,咬牙可以忍過去嗎?不能,不能啊!這是他說過的話啊!說完了又不算數,還說她不是累贅,這樣把她丟得遠遠的,不就是把她當成累贅了嗎?她的心絞成一團,眼淚模糊了視線。她哽着:“菊姐姐,他不要我了。”
燦菊抱緊她,哭得不能自已,她抖的好厲害,像是秋風下的枯葉。她說不出安慰的話來,本時的妙語連珠皆成了嗚咽。
忽然間。星言感覺一股強流直逼而來,伴隨着濃濃地灼煙之氣。他的眉微微的開展,傾絕。你終於開始犯混了啊!冷靜如你,也一樣有情難自控地時候。
“小白!”傾絕大吼着。他的眉間突跳不休。他地理智在大吼,你在幹什麼啊,你在把她往溝裡帶!但是,他血力大開,鬼目灼風馳電掣。他還是做不到。他其實不瞭解自己,他完全不瞭解,他內心的癡狂,已經將他完全的淹沒。
“小白!”他叫她,星言馭鳥回頭,看着他似喜似悲的神情。小白渾身一僵,迷濛中看到那灼燒的火焰。他一下掠到她地身邊,看着她哭花的臉,他抽搐着表情:“對不起!”下午用一個時辰給她講道理。要安撫的,何止是她,還有他那瘋狂的情懷。
她向着他伸出手。在他將她抱過來的時候,忽然一拳打到他的胸口。她簡直用足了十成的力氣:“大寶。你是騙子!”她怒吼着。像是一隻發瘋的小獸。
“不許給我起綽號。”他抱緊她:“不走了,我不讓你走了。留下來陪我吧!”
王府最高建築。觀聆樓的屋頂之上,小白靜靜地坐在傾絕的懷裡。今天晚上有霧,天上看不到一顆星,只有王府的燈火,星星點點地明亮。他曾經說過,她的性命是凌駕於一切之上地最重要之物。所以今天,他不斷勸說地,不僅是她,還有他自己。他的理智一再告訴他,將她送走是保住她性命地最好方法。即便要忍受別離的痛苦,即便他的思念會讓他焚心蝕骨。但至少,她可以保住性命。
但是,他無法堅持着一直忽略她眼中的悲傷,她聲音裡的悽惶。她衝他發脾氣,她向他揮拳頭,她不會跟他講大道理,說不出什麼辯駁他的話,但用行動向他表達。她不想走,白天說過很多次,她不想走。她不想接受他理智的安排,即使是死,也不想與他分開。她恐懼別離,她經歷過,所以恐懼。所以,這一次當他又將這種恐懼帶給她的時候。她怒吼着罵他是騙子!她心中的對最重要的衡量與他的理智不同,卻與他的情感一面如此的合一。她不是複雜的人,她只認準那最重要的部份。那就是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你說過再也不打我的,你說過的。”她忽然開口,他微微一怔,低頭看她。他把她圍進他的開襟袍裡面,他伸手撫她的臉頰:“我沒有打你。”
“打了,我很疼。”她咧着嘴,偏過臉去避他的手指,她還在生氣!這是她第一次跟他鬧脾氣,憤憤的樣子,卻更鮮活起來。
“以後再也不打了。”他低沉下聲音,他聽懂她的意思了。她已經把打升格成更寬泛的含義,他讓她傷心了。那也是打,比直接揍她更加惡劣!
她不說話了,他抱緊她:“打你,我也疼。疼的忍不了。”她顫抖了一下,聲音軟弱下來:“那你氣我嗎?”
“不氣,我現在心裡高興的很。”他突然笑起來,他覺得心豁然開朗起來。鬼目灼的一句話,說到他的心底深處去了。如果說在聚雲嶺,他還又氣又喜的話,那麼現在,他真的是欣喜的。算他自私吧,算他隨性吧,都不重要了。
“既然你不走,我就要重新計較。不到最後關頭,我絕不輕言放棄,我們一起堅持到最後,好不好?”他垂眼看她。
她擡頭看着他,他清晰的線條,在夜色之下又帶出妖冶的美,他脣角飛揚的樣子真的可以勾魂奪魄。會讓人覺得,即便是死去,也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的眼珠此時是如此濃烈的顏色,幻出詭美的色彩,她點頭,鄭重其事的點頭。狠狠的抽氣,然後說:“好!”
他沒說一定贏,也沒說一定輸。他不確定的事,他不輕易承諾,但他說要一起堅持到最後。無論那最後等着他們的是什麼都好,重要的部分她已經收到。那便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