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海站在玉帶山十八盤道的殘路邊緣,夜色之中,亂石已經將前路堵了個水泄不通,連山索道斷了個七七八八,鐵索砸在山壁之間,不時發出脆響。他微揚着臉,迎着風。是,他是迎着風的。風撲面而來,風聲不絕於耳。南風!今天竟然開始刮南風了。入了冬,卻在這山連縱橫之間,颳起了南風!東面已經灼紅半天,焰火向北而染。讓匿在夜空之中的龍翔關樓,半隱半現。他揹着手,袍袂朔舞不休。
“拓海。”一隻手輕輕扶着他的肩,略輕飄的男音帶出一絲艱澀。暮色之下,除了對方那伸出的一隻手,根本無法看到在他身後的形體。不僅是因爲夜色,還因爲他那與生俱來的黑色的煙罩。在與風力對抗,團罩在他的周身,不曾散去:“我的死黑之氣,雖然可以逆風而送。但效果要差了很多!更是何況…….”
“是,這不是普通的風。是風靈!你強行與他逆氣,會把他的靈引過來!”拓海輕輕嘆息:“我們少算了一個啊。”
“離殤雖強,俊則血繼無力。鬼目灼如今依附強主,力量不可同日而語。保得性命,才能以圖後計。”蒼茫在面容在黑氣之中隱隱而現,一張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狹長的眸,四周都着上濃黑的色彩。夜色之中,格外詭異:“走吧,修已經走了。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我白天答應過他,我…….”拓海略哽着喉,西面隱隱山體轟轟之音,每一下,都震在他的心底。“難不成這種情境之下。也要爲他拼命?他是源秋家的,你並不是。”蒼茫扶在他肩上的手慢慢下滑,落在他的肘間:“當初他也說過。各憑本事。從碧丹傾絕手裡拿聚靈咒,但結果呢?哼。他要真是把傾絕弄死了也好,但他沒那個本事。他居然連人死活都分辨不出!”
“我們,也一樣。”拓海慘然一笑:“我們不也認爲,他已經死了嗎?把他丟下蚌谷,卻成就了鬼目灼重生地希望!”
“所以才更要走。鬼目灼一心要復仇。絕對不會罷休。傾絕一定從鬼目灼那裡,把我們的底都摸了。鄭隕義已經無心再戰,兵退鳳鸞關後。我們再在這裡僵持,只有吃大虧!”他說着,忽然感覺到一陣極細小的之聲,自天而下。他心下一凜,本能伸手一撈,指尖一碾。一股溼涼,微微凝眸一看。面色微異變起來。。一根指粗地小蛇。此時已經讓他碾成兩段。指尖沾了鱗光,盈盈的綠。
他伸手一拉拓海,兩人連退幾步。再看下去。忽然看到前面堵路亂石細縫之間,有扭曲地生物。非常細小。但數量極多。源源不絕。順着山縫石縫,密密麻麻。
“不是要放毒嗎?我等了一天了。”一個聲音淡然而至。帶着輕笑。微微慵懶,隨着這聲音,一個人平平的沿着山體貼滑而來。是一個人,但他此時的行動軌跡非常的古怪。整個人平貼在直上直下的山體上,是滑過來地。但他卻如同伏在舒適的大牀上一般,手肘支着腮,自上而下的看着他們。容顏在黑夜之中,若隱若現,媚眼帶出一絲戲笑。聲音飄忽,一時之間,竟讓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你是誰?”這裡全帶着風靈的氣息,無形之間。竟然幫對方隱了氣,雖然刮南風,但絲毫沒有暴露對方的氣息。以至於,無聲無息的接近了他們。你說呢?”聲音倏然幽低了下去,原本媚笑的眼眸漸漸泛出綠光。撐着腮的手肘,順着袖籠,一條綠色閃着鱗光的小蛇不停地纏繞着。順着手腕,彎曲着細小的身體,像是戴了一個曲繞,碧綠的細鐲。蛇信輕輕吐出,細小地紅絲在手背指尖拂搖,親呢一般的。卻讓拓海地眸,一下黯了下去:“雲寧揚!”
寧揚突然拱起半身,雖然他此時還是人形。但已經跟一條蛇沒有分別,腰腹還是貼着山壁,但半身已經平蕩懸空。他地背反折出一個詭異的弧度。長髮蕩在兩側,山鬼一般地在夜色之中綻開微笑:“一東一西,兩面夾擊。離殤也不算笨吶!”他言語之間,四面八方已經團團繞繞了不知多少蛇出來,像是滿山冬眠沉睡的蛇,都霎那時全部甦醒了過來。聽到他的召喚,來到他的身邊。
“你的毒比我的厲害,所以我也很害怕。”寧揚擺出一臉無辜:“太害怕了,所以找了好多幫手來替我擋。”
拓海盯着四周的蛇陣,蛇毒對他無效,但是,這些蛇會吸光他的血。會吸光蒼茫的死黑!他早聽說過,雲寧揚吞食七個強靈同類,早已經妖化。利用同類的蛇丹,可以召喚無數蛇子蛇孫。它們會拼死吸他的血,吸他的毒煙。直到把他變成一具枯槁的殭屍。
“我與你沒有怨仇,今天我也不想再打。你雖然妖化,但畢竟不是妖。沒有主人繼血,耗力一次,也需要好久才能恢復。何必兩敗俱傷!”他起伏着胸口,忽然說着。死亡面前,誰還顧了許多。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雖然答應過離殤,但他也不想這般白白犧牲。
“離殤聽了你的話一定很傷心。他肯把這裡交給你,是因你給他許下承諾,對不對?”寧揚看着他:“要把你們弄死,我搞不好要搭上數萬條蛇子蛇孫的命!搞不好我沾上了你黑毒,就算死不了,也會折騰個半殘,真是不值得。”他微微笑着,看拓海略鬆一口氣的表情:“但我很討厭你,你非死不可!”他話音剛落,雙臂猛然向前一揮。無數碧蛇團團繞繞,竟然形成一個巨大的鍋狀蛇罩。他口中發出的聲音,長信脫口而出,雙眼有如碧玉。身體倏然化成一條巨蟒,盤壓之下。所行之地已經開始裂斷。他口如血盆,無數碧蛇開始從口中飛出,有些甚至帶着細小的翼。密密麻麻,撲天蓋地。整個半道之間。已經滾成巨大無比的蛇球。
在他們到來之前,蒼茫地死黑之毒已經殺了不少的守關駐兵,甚至滲進城內,毒殺無辜百姓。至使劉宗堯棄守龍翔,退至雄關。棄守途中。山道狹窄,擠推之間。傷亡時有發生。戰爭的確是如此,兩國相爭,奪取土地,奪取糧草,奪取權益。受到最大傷害地,永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一如在龍禁海,在初陽山。
倫當年也是因爲如此,見多了紛爭。所以。他一生都沒有真正地驅馭靈物。他蓄養靈物,是出於馭者天生法血本能。可以與異類相通,發掘體內最大的力量。但是。他並沒有把這種力量,加諸在無辜之人的身上。
也正是因爲倫的太過善良。碧丹家一年不如一年。他苦心的唯持。反倒更加凋零。他晚年地時候常常嗟嘆,他這般的善。究竟是對還是錯!他後來常說,國不可一日無主,一如馭界,同樣需要強悍的人來引領。有如當年白夜滌,制定馭者之法,制約馭者胡爲。所謂以法制暴,以力止力,以武止戰。才能真正減少禍亂,至使民生富足,使天下,得以養息。
寧揚身形捲動,蛇綿不絕,不斷爆碎,不斷繼上。人心浩瀚如海,貪婪終無止境。一味的以殺盡求安是錯,一如近幾十年來綴錦對待馭者的作法。一味的求善避全也是錯,一如倫的退讓。他的腦中又浮起倫的面容,他臨死地時候,或者已經料到日後的禍亂。他或者也曾經後悔過。只是,生命不再給他機會,他終是抱憾而亡。只是希望,死後他可以得到平靜。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所謂真正的慈悲,其實並非是如此啊!戰不憫,持不搖,以力迫悍,以德服心。至於功過是非,皆由後人評說。自己地路,纔算走得心安理得。
寧揚在心中輕嘆。倫,當年是你給我機會留存於世,讓我領會了很多道理,實在是很想念你。希望你有機會再轉世爲人,可以過一些平靜快活的日子。他身形一扭,肋下長出半月翔翼,口中發出微嘯之音,那些無盡地細蛇,開始漸漸勃張粗長起來。蛇陣之中,黑煙越加濃烈,他掩住氣息,勃起氣罩,看到寒光四聲。那些蛇紛紛破碎,但更多又團聚而上。在他身後,漸漸浮起倫地樣貌,光影明滅之間,他似乎在微微含笑。向着寧揚,輕輕頷首。
一起吧,倫,你曾說過,被稱爲毒尊的黑蒼獸,就連靈蛇見了。也要退避三舍,那麼今天,就讓力量說話。你親手飼育地雲寧揚,並不輸給他。此時東面獨尾峰,已經半天通紅,鬼目灼的雷灼閃,有如流星火雨,紛紛不絕。與離殤的光熾,交錯在一起,暴出詭豔的美景!凌破亂旋風刃,掀起無數大石,滿天飛舞,離殤身形已亂,渾身割出血痕。深深淺淺,紅與白交織,他氣息粗重,越飛越低,但他依舊沒有後退。雙翅大展,有如雀屏當空。跑吧,俊則,散掉自己所有的氣罩。混在隕義的隊伍裡。遠遠的離開這裡,等你長大了,找一個更合適的靈物。繼續你的人生!離殤可以爲你做的,唯有如此了。西面一側,久久沒有動靜。怕是拓海,臨陣退縮。對此他並不覺得驚詫或者憤恨。早上,拓海並不知道,今天風向會變。他也不知道!連天都不幫他們了,拓海沒有理由再留下。
他正胡思亂想着,忽然額前一股暖意,周身團聚了力量。這種感覺並沒有讓他興奮,竟然讓他痛不欲生!他長嘶出聲,一個巨大光熾耀如白晝,猛然向鬼目灼擊去,一擊之後。根本不管是否打中,甚至沒有看鬼目灼的位置。倏的一下掉頭便走!但是更快的,他明顯感覺到頭頂上空竄出一道影子,他終於看到那個風靈了。他竟然聚化出形,他把主靈全聚了回來,裹出一團煙氣。極快的向着他身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