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到達平州境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來接的,除了平州行令袁展平之外,還有杜勁軒。他來到這裡,傾絕並不意外。但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除了杜勁軒。還有劉波!劉波跟在杜勁軒後面的隨行隊伍裡,一直巴巴的跟着他們的車,根本也沒機會讓他說話。傾絕根本目不斜視,也瞧不出他有什麼表情。
倒是小白掀了簾子瞧見他,是一臉的激動。但車下一堆的官員,她哪敢隨便撒歡。傾絕在正門府衙下了車,跟杜勁軒幾個進去了。而小白則一直留在車上,任他們往後門拉去,後門通着內堂。袁展平早把家裡的女人喚出來伺候,在這裡等小白出來。小白下了車,看到一個珠環翠繞的年輕少婦扶着個小丫頭盈盈的立着。邊上還立着好幾個紗裹綢包的嬌俏女子。她知道肯定是袁展平的夫人和他的姬妾們。這陣仗她在袞州已經見識過了,所以也沒那麼生吶。由着迎過來的小丫頭攙下了車。相互施了禮,便任她們陪着入了內院。
“寒舍粗陋,有怠慢的地方還請王妃莫怪纔是。”袁夫人親自挽着她的臂,沿着後院花石甬道向內慢行:“前兒得了信兒,說王妃要過來。忙忙的打掃了個院子,特別挑了幾個爽利的小丫頭給王妃使,一會要是少了什麼,王妃就跟奴家講。”她堆着滿臉的甜笑,她的相公在王爺手底下討生活。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每年趁着述職是可以見上一面,但哪有這次拍馬屁的機會好。把他們伺候舒服了,青雲路上,也少了荊棘。
小白可學不會那種端了架子。冷着臉哼來哼去。只顧跟着她挪着碎步,聽她說什麼,便點點頭。報以微笑。她也瞧不出小白滿意不滿意。一時心下也有些不安起來。一時之間,她們已經到了正院拱門處。所謂的掃個院子。其實就是把自己的主室騰出來給她。
劉波一早已經悄悄脫了隊,和幾個從王府裡帶出來的小廝候在院邊上。他是昭平王地家奴,裡院的人也不敢攔他。加之這裡已經騰出來給了王爺王妃,所以不但沒人攔他,邊上石桌上還放了點心跟茶。他一直也沒坐着。只顧眼巴巴的瞅,遠遠見小白跟一堆女人行了過來。身子一軟,便跪倒在了地上:“王妃,奴才,給王妃請安了!”
“劉大叔。”小白一見了他,眼底也是一酸。一時也顧不得其他,甩開手便向着劉波跑了過去。伸手就要拉他:“劉大叔,我很想你們呀!”
“王妃,折煞奴才了。”劉波不敢擡頭。伸着臂讓她扶着,慢慢站了起來。我很想你們呀,這句話。卻聽他心暖非常。一如這些日子地奔波,前幾個月的勞碌。都化盡了去!
小白這邊還沒開口。忽然聽到急促地腳步。順着花蔭林道,一個急惶的身影一下跌到她的面前。讓她的眼淚。再忍不住的滴落了下來!燦菊,是她啊。她急頭白臉地跑過來,腳步踉蹌的差點踩着裙子。小白幾步迎過去,忽然一把抱住她急欲跪倒的身子:“菊姐姐,菊姐姐呵!”她雀躍的樣子讓劉波原本想叱燦菊的話全給噎了回去。一時間怔怔的看着她抱着燦菊又叫又跳的樣子,分明像個孩子一般。她那高興的模樣已經不是主子見了奴才,而是久違的親人重逢。
“主子,可想死我了!”燦菊原本紅紅地眼圈再也忍不住淚滴,緊緊抱了她細瘦的身軀。。一時已經把規矩全給扔到腦子後頭。她跟着劉波昨天到的,這幾月,她擔心小白,竟然勝過自己。中秋之後,王爺跟王妃都沒回來。劉波在府裡說,王爺帶着王妃巡邊去了。她沒什麼機會出府,但後來聽二門那邊小廝悄悄地傳,說圍場讓人給炸了,王爺跟王妃讓賊人給擄了去了,她當時就有些慌了。後來得了機會上了趟街,才知外頭都傳瘋了。說王爺跟王妃都讓炸死了!她當時根本沒想到自己以後怎麼辦,她更多的,竟然是擔心小白。她根本不能相信他們就這麼炸死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王府漸漸有些燥動了。有人偷偷地帶了東西跑了,劉波抓着過一個,當着府里人地面給處置了。面上大家都不敢有什麼,但都惶惴了起來。王爺要是真的死了,王府自然是保不住了。不管朝廷派了哪個官員來接收,結果都是未可知。本是他們當奴才地無所謂,易主就易吧。
但王爺這些年太霸道,要是朝廷追究起來,死人不能處置了。但爲了保小心,怕奴才們傳出什麼,定是一起全收拾了。這種事,以前不是沒發生過。劉波跟平海固然有威。但底下人太多,也顧不上這麼些個。隨着日子久,跑的人漸多了。特別是那些後來買的,無家無口的。至於家在的,或者一家子都是王爺家奴的。也有偷了東西出去賣,偷偷到外頭置地的。
就連芍藥也跑了,她老子娘都是府裡的管事。藉着採買,拿了府銀逃了,臨走的時候跟誰也沒說。甚至平日裡親厚的她們幾個,她也一個字沒提。她一走,明霜跟煙雨也有些動搖,生怕有什麼風雲突變,她們小命難全。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陣子,後來劉波急了。報了鐵近營管文務的莫大人,莫大人領了鐵近營的兵,把王府給封得跟個鐵桶一樣。
這下更中了諸多人的猜測,那些原本遊移不定沒走的。也開始怨天恨地起來。她的老子娘沒在府裡當差,得了封府的信兒,把她一扔也跑了。當初他們沒錢吃飯,就把她賣了幾兩銀子救命。她進了東懷閣當大丫頭,他們就在外頭置房子置地,藉着王府橫行霸道。如今,這王爺出事還是沒影的傳聞。那邊便已經丟了她逃命去了!
她是心冷了,忽然覺得。這些年來,能在她心裡生了根的,沒有什麼。只是這一年間跟了小白。倒是讓她覺出些溫情來。當初小白從她手邊裡給弄丟了,王爺也沒把他怎麼樣。小白回來了。更是一個字都沒提。反倒是對她噓寒問暖,讓她過得跟個主子沒兩樣。她是打死也不信,這麼好的人,說沒就沒了。
她天天在府裡掰着手指頭過日子,也許是天上神佛也聽到了她心底的祈禱。謠言終是抵不過事實。王爺沒死,王妃也沒死。他們都還好好地,不過是去了北關!所以,當平海說大總管要選丫頭們去迎,她頭一個就報了名。她不是想去討好討喜,她就是想她。想死她了!
“我也好想你啊,菊姐姐。你又瘦了呢!”小白哭得淚嘩嘩的,抱着她:“菊姐姐,我可真想你啊!”
這邊追過來的明霜跟煙雨也撲了過來。拉着小白哭成一團。劉波看着這樣,一時也有些哽了。他早是知道小白沒架子地,但也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王府最近人心慌慌。好在有鐵近營,是王爺的死士。莫奇莫洋兩個。也是自王爺當督統時便追隨。見過大風大浪地。凌霜重傷,但出事的地點是王府的圍場。封鎖之後,雖然謠言四起。但並沒有坐實的消息外泄!所以這次,莫奇一早便吩咐他帶人遠行過來接,一個是安撫人心。還有一個,是給王爺帶些消息。
他看家看成這樣,心裡還是怕的。
當初他帶人去了圍場,見了那場景。心下已經涼了半截,他不是沒給自己打算過。只是他自小便是跟單恕,單將軍死了之後,便一直跟着傾絕。他們之間,既是主僕,也是親信。這些年,傾絕是給了他不少好處,也充當了他地保護傘。讓他的家業,比一般地方官還要富庶。也正是因爲這樣的家業,讓他無法像一般奴才那樣說走就走。他對傾絕的忠誠,曾經是因爲恐懼,敬畏。因攀附他得到更多的利益也是唯系忠誠的一種。因相處歲月長久加深的情感也是一種。他心裡明白的很,王爺是他的保護傘,他也只能在這把傘底下求生存。如果王爺倒了,他也無法保全。早在很多年前,他們已經因這種錯綜地關係,拴在一起了。他是一樣,平海也是一樣,再往上說,莫奇,莫洋,包括凌霜,都是如此。他只是有些意外,燦菊的格外忠誠。
不過,當他看到小白的表現地時候,也不覺得意外了。小白是各色主子裡,最特別的一個。她不是刻意地放低姿態,表現地與奴才親近。她就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當親人。當成是,她想念了很久,重逢的親人。光看她身後不遠站着地袁夫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就知道了,她根本不會收買人心,她只會,真心待人。
他們是奴才,再有頭有臉,也是主子的恩典。在主子面前,永遠是奴才。但小白從沒這麼想過,她永遠不會把任何人當奴才。而這恰恰,會讓人心,與她越來越近!
這邊外院堂屋裡,袁展平親自帶人在外頭守了,讓杜勁軒跟傾絕說話。幾個月不見,杜勁軒竟然生了白髮,鬢角那裡,略略的幾根銀白。已經讓傾絕知道,他是如何的疲累。他依舊是那樣鬢髮不亂的齊整,包括衣帶帽飾都是精緻考究,只是眉頭深蹙,眼底倦索。與見到他時眼底一亮,是如此強烈的對比。那亮光,傾絕已經明白。他這幾個月來的苦持,終是沒有白費。
“我收到劉宗堯的信,心下已經踏實大半。這回秘密出京,朝中掩的很好,賢弟不用擔心。”杜勁軒也顧不得寒喧,徑直便說着:“若是此次無戰,估計爲兄就沒有性命來見賢弟了!”
“當時賢弟的事情傳來,愚兄一時情急,不顧其他,前往昭平查看。結果宮中疏防,皇上趁機與太子相見,下詔讓太子監國,叔王輔政。愚兄回京,封鎖消息,說賢弟巡視北關去了。行程太過匆忙,不及上奏……”杜勁軒越想越悔。端着茶盞的手開始微微發顫:“左成跟顧正這兩個廢物,宮裡禁軍都是他們人,居然看不住!”
“他們便藉此拿我錯處,逼我回京述職。是不是如此?”傾絕看着他的表情,靜靜的說着:“我人不在,當然無法回京。他們便奉旨糾查,要降我職?!”
“正是。”杜勁軒點頭:“當時謠言四起,朝中大亂。原本左丞相,武成侯,承泰郡王已經是搖擺不定。一方面怕謠言坐實,我們這股風壓勢不住。一方面,又怕你真是巡邊,回來重掌大局。所以當時這件事議出,並未當決。只是時間一久,東宮那邊不時放消息,居然說賢弟叛國出逃。京裡那幫見風使舵的,話就開始不那麼中聽起來!要不是當時各地州行紛紛上表,估計愚兄,也要抵擋不住。”
“他們看了摺子,更是明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想斬草,必得慢慢行事!”傾絕淺飲了一口茶:“一網下去,看到這麼多保奏。心底定是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我死在外頭,永遠別再回來!”“虧得後來,南關北關突然發戰亂。漠原綴錦,兩面夾擊!”杜勁軒搖頭,苦笑着說:“領兵之將,皆是賢弟屬部。他們要抵制外亂,必不敢先辦你。他們想借此拿邊將的錯,慢慢換上自己的親信,削你的兵權。固自己的勢力。”
“劉宗堯這次兵敗,兄長說我前去巡邊,回去他們定會問我,如何兵敗之事。”傾絕低語着。
“這消息還沒傳回京,我壓在平州了。漠原那邊,此時如何?”勁軒問着。
“他們已經退兵,我將兩關奉上,並且打開三絕關讓他們通商。”傾絕淡笑着。
“慕遠?這回去該如何向朝中交待?到時反聲四起,如何壓服?”勁軒一臉疑惑,一時低語:“何不讓劉宗堯先僵着,待賢弟回了京,再調兵馬。緩了朝事也好啊?”
“哥哥不用擔心,這事回來再詳說。只是哥哥還是早日回京,數日不朝,又生事端。”傾絕靜靜的應着。
“那南關依舊僵持,賢弟要如何做?”勁軒壓了心底疑團:“太子前幾日聽了叔王的話,要親征呢。我看他是想要你南關兵權,極力勸阻。不如賢弟繞京不入,我壓了消息,先解決了南關的事如何?”
“讓他去,哥哥回去,別再阻攔他。讓他親征好了。”傾絕微揚了眉毛:“我會讓人帶信給凌霜及莫奇,莫洋,讓他把我的符令交出去,隨太子調兵遣將。”
勁軒看着他,突然明白他的用意,遂壓低了聲音:“這招太險了。如果他真是打了勝仗回去,再想收回符令去,可就難了。”
“他永遠不會有機會打勝仗!”傾絕微微眯了眼,指尖輕動:“哥哥在朝堂上壓服住,等我回去就好。”
“凌霜之前在圍場受了重傷,現在還沒好。我怕太子去了,對他下手啊。”勁軒想了想,心下不安:“那小子後頭有隻老狐狸,一直藏的很深。我實在是…“這回不出這事,老狐狸哪會露出尾巴。這不正好?”傾絕輕哼着:“他放着富家翁不做,非要出來攪混水,那就趁機全清乾淨。兄長放心,他們到此爲止了。”
杜勁軒看着傾絕,永遠不要與這個人爲敵,永遠對他保持忠誠。從他初識傾絕開始,已經深深的瞭解。而那時,他還根本不知道,傾絕會異法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