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僕見她如此說,正要再問,門內的寶大昌低聲喝了一句,他們只好站在那裡。
靜漪正往巷口的車子走去,就看到一輛馬車“得兒得兒”的駛來了。看清楚是杜氏母親的維多利亞式四輪馬車,靜漪站住。馬車停下來,車裡的人撩起簾子叫了聲漪兒,卻是宛帔。
“娘?”靜漪走過去。
馬車門一開,之慎先跳下來,問:“你這是要去哪兒?”
靜漪見杜氏也在車裡,叫了聲母親,“我和三哥剛回來呢。母親,我有個朋友來,等下能請她進來喝杯茶嗎?是個女朋友。”
靜漪笑着說。
宛帔疑惑的探頭出來,看了巷口的車子,這時候杜氏就說:“行!難得你有什麼朋友來家裡玩,儘管請她來,我讓人備茶點……我和你娘先回去,換下衣服的。”
“等下我和小十走進去。”之慎關了馬車門,笑着說。一轉頭看着靜漪,“什麼朋友啊?”
“就知道你聽到是女朋友,一定是要關心的。”靜漪拉着他,說:“你先別問那麼多。跟我來。”
之慎到底攔住她,靜漪無奈,低聲跟他把事情簡單交代了幾句,問:“你要不要幫忙吧?”
之慎張着嘴,往停在那裡的車子瞄了一眼,車子黝黑的泛着光,他忍不住說:“我說小十,你有時候,這膽子真比倭瓜還大……你不怕三哥活剝了你啊?”
“他會活剝了我纔怪。”靜漪說。
之慎有心攔着靜漪,難得的見靜漪這麼高興,而且他也是少年心性,靜漪先興起來,他再也不肯錯過的,況且他也想看看等下三哥要怎麼辦……於是說:“罷了罷了,就是三哥罵,也不過是一陣子。”
他說着竟笑出來。
想到麪人兒似的三哥說不定等下要窘上那麼一窘……
“等下我們進了門,你先去跟三哥說好,讓他來東花廳……我就去母親那裡。”靜漪說着,便和之慎走上前去了。
車上簾子遮的密密的,他們是一眼看不到車裡的人的,還好對方的車上先下來了人。
之慎便問:“這裡是程府私宅,請問是不是到訪程府的客人?車上是哪位?”
那人聽了便道:“是南京來的索小姐。”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一對漂漂亮亮的少年少女。
之慎一省,姓索……他看向靜漪,靜漪會意,扯了下之慎的衣袖,笑道:“那麻煩您轉告索小姐,不知能否能請索小姐移駕,入府內用茶?”
“請問您是?”對方問。
“鄙人程之慎。”之慎說。越過靜漪的名諱,卻補了一句,“程之忱是我三哥。”
對方也怔了怔,回身向車內的人稟報着。
靜漪和之慎對視一眼。兩人都清楚,車內的人早就看到了他們。
隨後,隨從打開車門,索雁臨下了車。
比起已經見過索雁臨的妹妹,程之慎更爲訝異。他知道自己若是表現出來對看到美人的驚訝,起碼在此刻既不合適又不妥當還顯得很小家子氣,但他也只是個二十歲的少年人,即便是家裡處於各個年齡階段的美人車載斗量,也沒攔着他產生要讚美這位“索小姐”的念頭。不過他還算得體,只是微笑着站在那裡。和看上去對索雁臨的美麗熟視無睹的靜漪並排着。
索雁臨若要讓之慎形容,那就是帶些冷豔的美。她不笑不說話的樣子,那神氣,很有些威嚴……還有點兒,色厲內荏。
之慎心念一動,微笑。
索雁臨大約也知道自己此時臉色不佳,儘量溫和的望着之慎,問:“是程先生嗎?”
“是。敝姓程,程之慎。”
“程先生,我是索雁臨。”索雁臨說着,伸出手來。她手上帶着與珠灰色洋裝同色的小羊皮手套,並沒有摘下來,也不妨礙手上的溫度傳遞。
之慎素來是欣賞新女性的新做派的,並不覺得突兀。
索雁臨這才望着靜漪,略一點頭。
“索小姐。”靜漪微笑着說,“剛剛在茶樓太倉促,沒有和索小姐正式的打招呼。我是程靜漪。”
“之忱的……”索雁臨這才確信,程之忱之前說的“妹妹”,所言非虛。
“十妹。”靜漪道,見索雁臨表情緩和,目光也跟着柔和起來,建議道:“不知索小姐肯不肯來舍下喝杯茶?三哥先進內宅見母親了。母親外出,剛剛回來。”
“那麼,我就打擾了。”索雁臨說。
“索小姐請。”靜漪說着,請索雁臨往家裡走。
之慎忍不住拿眼看靜漪——他是沒說錯的,這丫頭端的膽大,照她這麼一說,分明是故意製造誤會嘛!之慎頓時覺得自己已然是上了賊船,不能中途下來……
靜漪低聲提醒之慎道:“東花廳……快去呀。”
之慎只好先離開。
靜漪走在索雁臨身邊,往東花廳去的路,她特地帶着索雁臨多繞了兩個彎。
靜漪畢竟自作主張的安排這接下來的相會,心裡忐忑;索雁臨則更是進了府門便顯得心事重重。兩人不約而同的都顯得少言寡語起來。
索雁臨好像意識到自己有好一會兒沒有理會身邊的靜漪了,特地停下來,道:“你和之忱不太相像。”
靜漪明白她言下之意,便笑道:“三哥像父親。”
索雁臨細看着面前這個秀美的少女,微笑着,道:“那你是像了母親嗎?我也想像我母親,只可惜,還是像父親多了些。”
靜漪微笑。沒有給索雁臨進一步解釋什麼。
她雖然是第一次見這位索小姐,卻莫名的覺得她親近。也許是因爲她勇敢而熱烈的喜歡着她的三哥,對三哥好的女子,她也該去喜歡她的……
她們走到了東花廳外,靜漪就發現裡面已經有僕婦準備好了茶點,她還沒有來得及細想,是不是之慎這麼快已經讓人上了茶,就見之忱和之慎的身影出現了。
靜漪輕聲叫“三哥”。
索雁臨便立住了。
隔了好遠,之忱和雁臨對望着。
之慎在之忱身後,對靜漪招了招手。靜漪心裡還有打算,便悄悄的從一邊退下,撿着小道,和之慎會合。
“怎麼樣啊?”靜漪拉着之慎,翹腳隔着牆上的鏤空窗子往裡看,花木扶疏,那兩人又走開了些,她看不到,“哎喲。”
靜漪額頭上吃了一記,急忙捂住嘴。怕自己聲音太大,擾了那兩人。
“真虧你想的出來啊。”之慎說。
“我去見母親。”靜漪揉着額頭。
“見了母親怎麼說?”之慎笑問。
“就說……”靜漪看着之慎促狹的笑容。
“等着你去圓謊,黃花菜都涼了。”之慎咬牙。這小妹,有時候真讓人又是愛、又是恨。
“啊?那三哥不是要坐蠟嗎?我都和母親說了……”靜漪說着就要走。
“你難道不是想讓三哥坐蠟才這麼幹的?”之慎笑着說,“等會兒再去吧。母親這會兒正忙着呢。不過出去半日,好多事情上門。幸虧帔姨在,不然母親怕是沒空見索小姐。我們在這兒等着吧,還能聽聽他們都說了什麼。”
“這叫聽牆根兒,不妥。”靜漪道。
“這纔不叫聽牆根兒呢,在這兒能聽見的話,都不是瞞人的。”之慎笑着,又敲了靜漪額頭一記……
那邊,索雁臨跟着程之忱慢慢的沿着花徑走向花廳。
他們走着走着,從開始她走在前,變成了他走在前,她要跟着他的腳步走。
之忱始終未開口。
進了花廳,雁臨背對着之忱,看着花廳內架子上擺放的蘭花,說:“小妹妹很活潑。”
“她平時倒並不怎麼活潑,今日不知怎麼了。”之忱說着,見雁臨不坐,他也站着。正好能看見外面,那兩個影子在花木後一晃,隱在圍牆後。
“很對不住,在茶樓,讓你那樣尷尬,是我的不是。”索雁臨的怒氣似乎都消散了,餘下的只是無奈和疲憊。她伸手託着蘭花細弱的葉子,“我只是想到我自己的心,並不能太多顧及你的處境,也不能諒解你不和我站在一處……之忱,出身不是我能選的。我父親怎樣,母親怎樣,我的家庭怎樣,這些都已經註定了,也都不是我能左右的。難道你要我爲了你,和他們斷絕關係嘛?我的確做不到。”索雁臨回頭。
之忱怔了下。
索雁臨眼裡有淚。
“就算我做到了,之忱,你也明白,這輩子,我們誰也逃脫不了索氏這個姓的影響。惟其如此,我纔不想逃避。”
“雁臨。”
“我明天就回南京。走前,我要你一句話。”
“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