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酒沒醒,反應就遲鈍些。倒是雅媚唷了一聲,說:“阿圖這個時候回來了?秋薇,讓他上來。靜漪,出去看看。一定是老七讓阿圖回來的。”
靜漪下*,身子稍稍搖晃了下。
看看自己身上還妥當,跟雅媚走出去。
一看到圖虎翼,她就愣住了——圖虎翼胳膊吊着,是受了傷的。但是微笑着,給她敬禮,說:“少奶奶,萬幸趕得及給少奶奶祝賀生辰。”
靜漪看着他,反應過來就先說了謝謝,問道:“怎麼受傷了?嚴重麼?”
圖虎翼晃了晃手臂,不在意地笑道:“不嚴重。就是軍醫包紮手法太差勁了而已。少奶奶,這是七少給您的信。還有這個。”
靜漪將信接了,看圖虎翼讓人把一個草草包着的木頭盒子送上來。她摸了摸盒子。木頭有點粗糙,看上去倒是整塊的木頭砍去了首尾,草草鑿就的。打開來,裡面是一塊石頭。黃褐色的,在燈下有閃閃爍爍的細小的光。
“這是風凌石。雅丹地貌多出這樣的石頭。我們經過黑沙漠,少爺發現這塊石頭形狀好看,讓人收了的……我也看不出是什麼形狀,少爺只說讓我送回來,給少奶奶祝壽。”圖虎翼笑嘻嘻的。
靜漪看看他。
出去這許久,圖虎翼又黑又瘦,彷彿被風乾了似的。
她喉嚨有點乾澀,問道:“怎麼都走到黑沙漠去了?”她也看地圖的,進疆的路線有很多條,要經過黑沙漠的路是最難走的。她不知道他們經歷了多少兇險,只看到圖虎翼都受傷了……她清了清喉嚨,“阿圖,去休息吧。明兒過來,我再問你的。”
“是,少奶奶。我還得去看看傷員安置的怎樣了。少爺嫌我受傷礙事,派我押送重傷傷員和俘虜回來的。我把這事情交接完畢,也得馬上返回。”圖虎翼說完,給她敬禮,帶着人離開了。
靜漪拿着信,呆站了片刻,才意識到雅媚始終在她身邊,但是一言不發。她轉臉望着雅媚,見她正望着自己,不禁過去,伏在她肩上。雅媚也不說什麼,只是撫了撫她的手臂。
“二嫂也去歇着吧。我好了的。”靜漪輕聲說。
雅媚聽她鼻音很重,點點頭。不讓她送出來,走之前囑咐張媽好好看着少奶奶。
張媽關好門回來,見靜漪已經不在客廳裡,看到月兒和秋薇還在,問道:“怎麼不上去看着少奶奶?”
月兒和秋薇都搖頭,道:“不讓我們跟着。”
張媽嘆口氣,見她們兩個守着那個木頭盒子,趕她們快去睡覺,自己倒也看了一眼,正要拿紅綢子蓋上,聽得月兒問秋薇:“秋薇姐姐,那石頭好看麼?爲什麼七少爺要千里迢迢的送這麼個禮物回來?”
“不好看。”秋薇立即回答。
張媽忍不住說:“你們知道什麼,這木頭是胡楊木。石頭是風凌石。都是萬古不化的好東西。”
她說着,那木盒子蓋好。見秋薇還愣着,趕她上去守着靜漪。
秋薇笑嘻嘻地對張媽做鬼臉兒,說:“張媽還急了,不就是說了句不好看麼……我上去、我這就去……”
張媽也忍不住笑了,說:“你可知道,胡楊在西北是什麼樣的神木?胡楊‘生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倒三千年不化’……”她邊笑着,邊轉身,逐一地關着廳裡的燈,又招呼月兒,一同去下房睡了。
秋薇跑上樓去,看着白獅臥在靜漪臥室門口的毯子上,往裡一看,果然靜漪在裡頭坐着呢。見她來了,靜漪看看她,才放下手中的信。
秋薇給靜漪倒了杯茶,端過去問道:“姑爺信上寫什麼了?可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靜漪搖搖頭,說:“也沒什麼。”
她是出了一會兒神。
秋薇看她這樣子,倒在她腳邊坐了,又想起來張媽剛剛的話,轉述了一遍。她自顧自地說着,沒聽到靜漪有迴應,擡頭看時,靜漪已經歪在榻上睡着了。
睡着了,手裡的信便散落。
其實只有薄薄的一張信箋紙。信上短短的幾行字,像是匆匆寫就的,有點繚亂……秋薇沒敢看內容,將信撿起來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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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靜漪清醒了,因陶盛川近日身體欠安,正在家中靜養。早起她便先去上房給陶盛川夫婦請安。一早爾安姐妹都在這裡陪着了。靜漪見到公婆,說起陶驤派人回來探望一事,得知陶驤同樣有信給父母親。
陶夫人見靜漪臉色蒼白,知道是宿醉的緣故,特別囑咐跟着的人好好照料她。
近日因爲她要出洋的緣故,陶夫人總是對她格外有些嚴厲。靜漪被她軟語相慰,多少有點受*若驚。她細細一觀察,覺得連爾安爾宜似乎對她都生出幾分客氣來。靜漪就更覺得不知哪裡不太對勁,彷彿突然同他們生分了些。
靜漪略住一會兒,照例要去萱瑞堂老太太那裡,告退出來,遇上陶駿一家三口。靜漪問候過陶駿,正要走,被陶駿提醒道:“聽說從前方送回來不少重傷員?”
“是的,大哥。”靜漪點頭。
昨晚阿圖雖然沒有細說,她今早出來之前先將阿圖找來問過了。前方野戰醫院的條件有限,不能收納這麼多的傷員,只好讓空軍派運輸機將重傷員送回後方醫治。昨天抵達的是第一批,這兩日還會陸續再送到幾批的。
她聽着雖然只是個模糊的批次,並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人數,但多少也能猜到,前方的傷亡恐怕不小……她看了陶駿。陶駿既然會這麼問,自然也是有所瞭解的。他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比起她來只有更能看清狀況。
陶駿對她點點頭,說:“傷員這麼多,恐怕前線的傷亡很大。是不是擔心了?”
靜漪看了他,點頭。
符黎貞站在陶駿身旁,此時輕聲說:“轡之,不要說這些了,七妹已經夠擔心了。快進去吧。”
靜漪側身讓路,陶駿也沒有說別的,只是又看了靜漪一眼。
福順推着輪椅先走,符黎貞牽着麒麟兒,對靜漪道:“從昨晚上聽說了,就有些不痛快。要叫我說,這些外面的事,同他又沒有關係,且不要操心了,只是不聽。七妹不要往心裡去,轡之就是個愛操心的人。”
符黎貞垂下眼簾,摸摸麒麟兒的頭,溫柔地笑着。
麒麟兒看着靜漪,小聲問道:“小嬸,阿圖叔叔受傷了,七叔沒事麼?”
靜漪看着他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小年紀的孩子,竟會有這樣的表情。她彎下身,對他微笑着搖頭,說:“麟兒放心,七叔沒事的。”
雖是這麼說着,不由得想起剛剛她問阿圖七少是不是一切都好時,阿圖那乾脆利落的回答。說是都好,讓她不用惦記。回答的有些過於乾脆利落,毫無漏洞,就更像是編出來要她相信的。
越是這樣,她越有些疑心。
“七叔當然沒事。麟兒別亂說。”符黎貞責怪麒麟兒。
“哦,”麒麟點點頭,仍是看着靜漪,似信非信的,“爹爹也這麼說。他說七叔若是連這仗都打不贏,那可真是給陶家丟臉的。”
靜漪心裡一頓,微笑着道:“你七叔怎麼可能打不贏?他什麼仗都能打贏的。”說着,她對麒麟兒眨眨眼。
“我知道。七叔最棒了。”麒麟咧嘴笑了。
他還在換牙,笑起來就漏風。自己也知道不雅,忙擡手握了嘴吧。
“真調皮,什麼都跟小嬸說。以後,誰還敢在你跟前兒說什麼呢?”符黎貞也笑了,看看靜漪,“勸你不往心裡去的話,怕也是白說說就是了。橫豎七妹馬上也是要走的了,這些打啊殺的,不如就交給男人們去吧,你就和八妹那樣,安心預備出門好了。”
她說完,也不等靜漪再說什麼,拉着麒麟兒就往上房去了。
“娘,小嬸要去哪?”麒麟兒費力地上臺階。這臺階擡高了些,他個子還矮。
符黎貞沉默片刻,擡頭看到陶駿在等着他們母子。福順把着輪椅,陶駿是往遠處看了一眼,才又看向他們。她說:“你小嬸啊,要去很遠的地方呢。”
“很遠的地方是哪裡?姨媽也說她以後會去很遠的地方,小嬸那裡會像姨媽那麼遠麼?”麒麟兒問,站下來,喘着氣,看看符氏,“要很久都見不到小嬸?”
符氏微笑下,搖頭,道:“那倒也不是。不像姨媽那麼遠……小嬸是會回來的。怎麼不進去?”最後這句話,她是問陶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