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爺!”秋薇脆生生地喊了陶驤一聲。
陶驤回身,看秋薇端了一隻盤子,有茶有點心,顯然是要進去給靜漪送。
“今兒過來看望小姐的不少,小姐嫌上去下來的麻煩,就在姑爺書房裡寫信了……”秋薇看看裡面,“這是怎麼着……還睡着了……姑爺,我進去叫醒小姐的。”
“等等!”陶驤還沒說話,圖虎翼先過來,把秋薇手裡的盤子拿過去,笑嘻嘻地說:“讓七少去……點心歸我了成麼?還沒吃晚飯,好餓。”
秋薇皺着眉,當着陶驤不好給圖虎翼惡聲,瞪着眼睛看他把盤中的點心抓了一塊放進嘴裡。剩下的都被她奪了回來。
他們還倆鬥着呢,陶驤已經進了書房。秋薇一看,忽然回過神來,也不吭聲了。圖虎翼趁機又拿了塊點心,秋薇正要打他,看他餓的一副可憐相,皺眉道:“怎麼就能這樣了?得虧姑爺不是苛待下屬的人,不然人得說他剋扣你糧草了呢……慢點兒吃!”
圖虎翼本來就餓,被她一說,頓了頓,嚥下去點心才說:“你不知道我今天陪着七少去了多少地方!剛剛在外頭我說吃不消,老馬還說這就吃不消了,這些天他陪着,腿都跑細了……七少回來這幾個禮拜,各處駐軍都已經跑遍了。剩下這幾個近的,老馬讓給我陪着去……你說可氣不可氣……”
“馬大哥可從來沒有你這麼多抱怨。”秋薇眼珠兒一轉,說。
圖虎翼嚼着點心,皺眉看秋薇。
秋薇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的,問道:“怎麼了?”
“馬……大……哥?”圖虎翼重重地念着這三個字。
“在叫我?”馬行健從外面進來,正好聽見,問道。
秋薇看盤子裡還有點心,問道:“馬大哥吃不吃點心?”
馬行健謝過她,說不用了。
秋薇笑笑,又問圖虎翼:“你也不用了,是吧?那我收拾了。”
圖虎翼眼睜睜看着她把東西都拿走了,瞪着眼過來看馬行健,沒好氣地問:“你不是說累的要死、要在車上打個盹的?”
“是啊,打過了。”馬行健笑笑。
圖虎翼看他笑,更沒好氣,說:“笑面虎啊笑面虎……真是隻笑面虎。”
“我是馬,你纔是虎。”馬行健從他手裡搶了塊點心來吃,“七少呢?”
馬行健恨的牙癢,聽他問,才指了指書房。
馬行健答應一聲,轉身出去,打算在外面等着。圖虎翼也跟出來,伸了個懶腰,拿了軍帽扇風。過一會兒,圖虎翼才問:“老馬,你說這回,是不是要動真格兒的了?”
馬行健背靠着廊柱,站的直直的,閉目養神,半晌沒說話。
“老馬?”圖虎翼又問。
“七少哪一次不是動真格兒的?”馬行健淡淡地說。
圖虎翼聽着,馬行健這話的語氣,竟像極了陶驤。
“你看中小秋薇了,就跟七少奶奶開口。看你抓耳撓腮,不得要領,真替你着急。”馬行健依舊閉着眼睛,只是語氣裡帶了幾絲笑意。
“你怎麼知道的?”圖虎翼叫道。
“除了小秋薇,我看都知道的。”馬行健乾脆笑起來。
圖虎翼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她怎麼就不知道,怪不怪?”
“她年紀還小嘛,眼睛又幹淨。你不說,她不會知道的。”馬行健低聲道。
圖虎翼不出聲了。他看看書房的窗子,透出來柔和的燈光,除此之外,站在這裡是什麼也看不到的,不知道里面怎麼樣了……
陶驤進了書房把帽子摘了。
他這間書房通風很好,這個時候,涼風習習的,走進來時的那一身燥熱很快便消失殆盡。
靜漪趴在書桌上睡着了,手裡還握着毛筆。
他走近些看,發現信已經寫好了一些,放在一旁,厚厚的一沓子。他看看,最上面一封是寫給杜氏的……字跡極清秀,也虧她耐煩,這蠅頭小楷一筆一劃地去寫。
胳膊下壓着的這封不知是寫給誰的,毛筆按在紙上,墨跡洇了一團……他從她手中抽了下毛筆。
靜漪被驚動,轉了個方向。
陶驤站在一旁,以爲她這就醒了,不想她仍伏在那裡。他將毛筆搭在硯臺邊。
她月白色的紗袍衣領很緊。背對着他,看到她雪白的頸子露出一截,有好幾個紅色的疙瘩。她似是睡的不舒服,伸手抓了下頸後,手上的墨漬就沾在皮膚和衣領上了……陶驤伸手過來,敲了敲桌案。
花梨桌面,敲幾下,錚錚然有聲。
她卻不動。
他正要再敲,她忽的坐直了,半睜開眼,揉着,揉的臉上又蹭了墨漬。
他看着她睜大了眼,看清楚是他,彷彿很懊惱,手扶了下額頭……臉就紅了。她掩飾地看了看座鐘,問道:“吃過晚飯了?”
他說:“沒有。我回來換衣服的。”
“不在家吃飯?”靜漪頭腦還沒完全清醒,這樣看到陶驤,有點發蒙,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問。看他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說:“奶奶讓我這幾天不用過去,讓廚房送飯來的……也到時候了,我去說一下,加幾個菜。”
陶驤看她又抹了下額頭,說:“好。”
“那好,我去同張媽說。”靜漪站起來。低頭看到桌上的信箋被墨漬洇溼了一塊,便團了下,收在一旁,“這封是給二哥和二嫂的信,你要不要附上幾句話?”
“你替我問候就好。”陶驤說。
靜漪點頭。反正她每封信的末尾,也都這麼說的。她剛要將信紙和信封收了,就看陶驤從桌上把那塊溼毛巾拿起來遞給了她。她看了下手上,原來是沾了墨。她接了毛巾,去一旁的水盆裡洗了手,聽陶驤問道:“爾宜說你有事找我?”
靜漪一頓,恍然,道:“是呢。你還記得我同你講過,想替爾宜和她的同學們辦個畢業舞會的事?”
陶驤抽了支菸出來,聽她說,點點頭。
“原本想畢業式結束就辦的,事情太多就耽擱了。八妹還記得,況且也同明同學說過,雖是小事,失信於人畢竟不好。我想同你商議,是不是小小地辦個舞會,或者天氣這麼熱,納涼遊園也好,不拘什麼形式,讓她們同學聚一聚,也是慶祝她們從此獲得一個新的開始的意思……你覺得呢?”靜漪和緩地說着,看着陶驤。
陶驤也在望着她,目光也說不出蘊着什麼,讓她有一點點緊張……她又問:“是不是時機不合適?或者我想的簡單了些……若是這陣子不便,或許定下一個時間來,也不至讓八妹失望。”
陶驤看她。
她措辭頗爲得體,言語間也有些小心翼翼。要說的話,都一點點地逐步推進。聽上去,他並沒有非要拒絕的理由。
“就照你的意思吧。時間你來定。地方嗎,可以去七號。”他說。
靜漪聽他痛快地答應,有些出乎意料。而且他開口便提了七號,那也的確是個適合的地方,“我也考慮到父親也許並不贊成這些,在家中辦,父親雖然不管這些小事,恐怕會有不快……那裡方便嘛?我是說,只需要一個大一點的舞廳……”
“你去看看,哪一處合用,需要怎麼樣,交待給他們辦就是了。”陶驤坐下來,隔了桌案,看着靜漪。
靜漪的心思完全都在他們正在討論的這件事上,點着頭說:“那好。我來定。”
“這些小事,你拿主意就行。”陶驤彈了下菸灰。
“這可不是小事……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八妹那邊的都是女同學,我想邀請岑參謀他們來。你同意嘛?他們有沒有時間?”靜漪問。
陶驤又彈了下菸灰,皺皺眉,但是臉上並無不悅之色。
靜漪便說:“你懂我的意思嗎?”
“難道還要他們來陪着跳舞?那不如從空軍調人來。”陶驤說。
“不是!不要空軍的。”靜漪過來,扶了桌案,說:“他們……就岑參謀他們吧。從你身邊的人挑。”
陶驤看了她一會兒,說:“讓高英拿花名冊來。”
“好。”靜漪想這樣反而更好。她有什麼事,也可以問問岑高英的。
“那就這樣。”陶驤說。
靜漪點着頭。
“今晚我不回來。明天去駱家祝壽,我會直接過去。你陪母親出門,凡事仔細些。”陶驤說。
“我明白。”靜漪又點頭。
陶驤同她說這些,從來條理清楚的。
交待的如此清楚,又像是公事交接一般。
“那我先出去。”她拿好了信,先離開,替他將門關了。
陶驤靜靜地坐在那裡,把這支菸抽完。
桌上有幾團信紙,大約都是她寫的不對了,團了扔在一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