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夫人頓了片刻,才說:“你怎麼反倒不大方起來了?我聽說霓裳的唐小姐,還特地爲這場舞會親手設計了新禮服。據說要花兩個月時間製作,到時候,連拍賣禮服的錢都要捐出去呢……我瞧着昨日報紙上,在美國的華人遊行,那些太太小姐們,項鍊戒子都當街捐了出來,多麼豪氣!”
靜漪聽她這麼說,顯然是贊成的意思,微笑道:“那時候,母親和囡囡同我一起去吧。帖子也發給母親了的。”
“我看那帖子上,是要攜舞伴出席的。”陶夫人微笑道。
“我特意問過杜夫人。她說這是募捐活動,也並不是那樣嚴格。”靜漪道。她同杜夫人談及此事,杜夫人笑言道已經同會長文頌蓮女士討論過,早防着像她這般日常事務繁忙的受邀者以此推脫、僅僅送上支票,一早說明不是必須攜伴出席。杜夫人的意思她當然明白。這舞會是婦女救國會辦的,目的當然不是爲了娛樂,也不只是爲了捐款,而是希望更多有影響力的人蔘與,再造成更大的聲勢。如此一來,她果然不便再推脫。
陶夫人想了一想,竟答應了。只有遂心懵懵懂懂,不曉得祖母和媽媽在說什麼。陶夫人哄她是和媽媽一起去舞會跳舞。遂心想想,就說那她要請娜塔莎老師教她。
娜塔莎是安娜的侄女,這幾年一直是她在教遂心跳舞。與安娜一樣,娜塔莎對遂心的教導亦十分嚴格同時也與遂心感情深厚。
靜漪聽遂心很認真地同陶夫人在商議去跳舞要穿什麼衣服,陶夫人答應請裁縫來給她量身定做新的跳舞衣。遂心嚷着自己要穿的和媽媽一樣漂亮,陶夫人也答應了……靜漪面露笑容。
早餐之後是遂心的練琴時間,因爲靜漪*未眠,陶夫人囑咐遂心不要打擾到她休息,讓靜漪去休息下再考慮去醫院,自己則帶着遂心看着用人將需要裝箱帶走的東西整理妥當。她和遂心住進這小公館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倒是她們的東西比靜漪的多的多。
靜漪上樓回房時,看了看她屋子裡的陳設。她搬進來之後都未做添置,離開時只要帶走她爲數不多的行李就好——她整理了一張清單,交給張媽替她收拾,預備搬家——旁的她都可以不用自己收拾,唯獨那部被她收的好好的電臺,她得親自收好另放進一個大皮箱裡。
她正琢磨着,聽到張媽在問她,少奶奶,這個您還要留着麼?
靜漪回頭,見張媽不知從那裡拖出來一團亂糟糟的東西,黑乎乎的一團在手中一陣翻騰,她恍然,接了過來,說:“這陣子真是忙昏了頭,不見了這個竟也想不起來。”
“少奶奶這是什麼時候織起了這個?”張媽有點訝異,問道。
“就……前陣子。”靜漪抖着這團毛線,微微皺眉。手中一大團被抓鬆了的毛線,編織了一截子的彆彆扭扭的圍巾,還有顯然是被咬斷了的竹針……怎麼看,都是一團糟糕。難怪白獅會吞了一團毛線在肚子裡。還有這四處嚼東西的,定是雪球那個小傢伙……她將竹針抽了下來,懊惱地說:“真糟糕呢。”
本來她這個就不是她擅長的活計,就這麼一截子,她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編出來的,這下子,前功盡棄……這還是因爲那日在錢先生那裡給陶驤定製西裝,看到有最新從歐洲運來的羊毛衫和圍巾手套。高高高興興地替他選了一些,拿回來倒又被秋薇提醒,說姑爺還是挺愛戴着從前小姐送的那條圍巾的。她纔想起來,陶驤的那條圍巾也舊了……她特地又去挑了毛線的。幾種顏色都挑了回來,很有雄心地表示黑色的給陶驤,紅色的給陶夫人和囡囡……秋薇看到之後就笑個不停。
她還記得當時氣惱秋薇,雖然秋薇只是說不知道姑爺幾時才能戴上小姐親手織的新圍巾。她還是被激的說很快就會……而且她會把這幾種顏色的毛線全織成花色不同的圍巾。待她說完這話,秋薇就笑的已經肚子疼……真沒有辦法啊,這得是對她多麼的沒有信心?
可是看現在……
張媽聽靜漪說糟糕,並不明白她的意思,還以爲她覺得可惜了,就說:“這也不難再買到的。那日跟太太出去,看到錢先生那裡這樣好的毛線也有的。少奶奶要多少不能再買啊。只是這織了一大截了……”
張媽看着被雪球嚼的亂糟糟的毛線團和圍巾。雖然是嚼的亂糟糟的了,也還是看得出來,原本就織的鬆緊不勻,很是不像樣……不過她可不敢當着少奶奶的面兒這麼說。誰都知道少奶奶女紅上,可真是有限。
靜漪輕輕嘆了口氣,把線團收了,說:“還好當時多選了幾樣顏色的。”黑的不成了,還有灰的……灰色也很適合他的。
真好在他樣子好看,倒是不拘什麼顏色。
靜漪忍不住又笑出來。
張媽見她一會兒惱,一會兒又笑,便也一笑,先不打擾她休息,告退出去了。剩靜漪一個人,把電臺和毛線團裝進皮箱裡封好,給梅豔春打過電?話,纔去飽飽地睡了一覺——等她醒來已然正午,用過午餐她也就出門去醫院了。
小梅等她來似等的着急。她坐下來便有一大堆的事情。等她處理好,小梅才悄悄告訴她,今天又有一批傷員順利抵達,但是有一名傷員手術中死亡,另有一名傷員因術後併發症死亡。一日當中接連兩例病人死亡,這在近期還是第一次,因此就連一貫豪氣的孟醫生都有些情緒低落——靜漪問了死亡傷員的號碼。剛剛抵達的這位她沒有見過,另一位則是與逄敦煌同時送來的,之前便情況十分危急,但比起逄敦煌來,算是要好很多。誰知道……靜漪看看小梅,兩人心情都有些慼慼然。
“那個帝國醫藥,又派人來了。這回不是他們的阿部經理,是個什麼鼠頭鼠腦的中國僱員,姓張名錦江的。據說這人從今天開始遊說幾位在理事會說話很有分量的理事,希望能達成之前他們想要的合作——程院長,他們這做法可不容小覷。我總覺得,或有人經不住遊說的。”小梅臉沉着。
靜漪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微妙,不過還是說:“明日的會上,我先聽聽他們的意見——總歸是大是兼大非之選擇,或許不至於在此時竟肯同日本人有利益牽涉。”
小梅見她如此說,點頭。
靜漪雖然是那麼同小梅說的,卻也不能不對此事或許會發生的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做好心理準備。她站起來,站在窗前伸了個懶腰……已經忙了整個下午,她親手煮一杯咖啡給自己。
咖啡是無瑕讓人帶給她的。大部分她都給陶驤留着了,自己只留了這一小包。
她將咖啡喝光,也到了下班時間。她換下醫生袍,同小梅交代一聲就離開了。
小梅和白薇都起身送她,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淺綠色印花絲綢旗袍妥帖地將她的身段襯托的更加柔美,纖細的腿、踩着鞋跟細而高的白色高跟鞋,整個人看上去又清新、又美麗……“密斯梅,程院長美成這樣子……我都要愛上她了,怎麼辦?”小白薇看的臉都皺起來。
小梅撲哧一聲笑出來,斜了白薇一眼,說:“纔要愛上她?我已經愛的病入膏肓了好麼。”
白薇笑起來,說:“是是是。程院長今天的氣色也好很多。”
小梅嘆口氣,可不是麼……可是這幾日,誰的氣色又好了?她坐下時,不由得想着,或許此時程院長是去探望逄敦煌了吧。逄敦煌的情形,不知現在又如何了……
“今天情況怎麼樣?”靜漪果然下來探視逄敦煌了。一路要避開人,走的雖不急,可心情緊張了些,全身都緊繃繃的,到了這涼爽的底下,才整個人都鬆弛了些。
護士輕聲同她解釋着這兩日逄敦煌的情況,道:“就是有一點,他不想開口說話——他的副官同他講話,他也只是聽。今天早上還大大地發了一通脾氣呢,很嚇人。孟醫生說,可能因爲腦部手術的緣故,具體情形還要再觀察。”
靜漪隔了玻璃窗看着病房內:元秋並不在,*上的逄敦煌動也不動,應該是睡着了的;旁邊病*上已經安排了新傷員,這病房立時就顯得擁擠了。
“辛苦你了。我進去看看他的。”靜漪說着,推開了病房門。
她腳步極輕,經過門邊的病*時,她先看了看這新傷員*頭的病歷牌,大概瞭解了下傷情。同逄敦煌的情況相似,也是由孟醫生動手術的傷員,傷情也很複雜。她略住了一會兒,才走到逄敦煌的*邊。
她剛剛將包放在*頭櫃上,逄敦煌便睜開了眼睛。